15 飯局

“活在恐懼裏的人才可憐。”

“快起來,導演說有事。”

唐曉舟站在房間中央喊了一嗓子,兩個蠕動的毛毛蟲從床上爬了起來。

房間裏光線昏暗,一時分不清白天還是黑夜。

褚餘凡迷離的眼神半天才聚焦,就聽見周思齊慵懶的聲音不滿地響起。

“都晚上了,還有什麽事?”

周大少爺發脾氣了。

唐曉舟早就覺得,周思齊的親切感都是演出來的,哪有人能24小時溫暖小太陽,就算是插電的那種也不行。

這不果然漏電了。

他默默地靠近褚餘凡的床鋪,“那個,導演說,今晚有個飯局,讓我們都參加,穿便服。”

飯局?褚餘凡吃藥之後,頭有些暈,“我不餓,可以不去吃嗎?”

這個詞他不太熟,他只是猜裏面有個飯,八成和吃飯有關系。

他的喉嚨還需要休養,醫生也說要清淡飲食,節目組安排吃飯,估計比較重口味。

“飯局?”周思齊緩緩坐了起來,“和什麽人吃飯?”

唐曉舟心裏給周大少爺鼓掌,果然一句話就發現了這件事的關鍵。

“導演說是和節目的投資方一起吃飯,東方娛樂的王總也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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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嘆了口氣,他們幾個簽了合同的選手,不去都不行,這算公司安排的正式工作。

“我不去。”褚餘凡又倒回枕頭上。

“哎,不是,你可別不去啊,大家都去,就你不去怎麽行。”唐曉舟急了,剛才他好不容易才說動任钰博陪自己去,要是讓任钰博知道褚餘凡不去,肯定立馬變節。

男人間的友誼,就是這麽不堪一擊。

“我聽別人說,咱們節目有個新的投資方,特別舍得投錢,導演想讓他們看看我們的素質,到時候多給點支持。”唐曉舟趕緊加碼。

褚餘凡翻了個身,後背對着唐曉舟無聲地抗議,誰管投資方是什麽東西。

周思齊愣了,眼前飄過無數問號,“什麽時候來的投資方?”他來參加節目之前大概了解過情況,以确保自己不會曝光過度,省得被他老子發現。

唐曉舟一看周思齊松動了,立刻歡快地跳到對面的床邊,“不知道,就聽說他們是做特殊能源的,好像挺敏感的,所以也不讓節目組打廣告。”

周思齊倏地站了起來,黑暗中陡然出現的高大身影吓得唐曉舟脖子後面一涼,“思齊,你去不去?”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錯了,周思齊的眼底燃燒起藍色火焰,像要去大幹一場的架勢?

周思齊走到櫃子前,翻出一件長外套,一伸手喀嚓把房間裏的燈打開了。

褚餘凡不滿地“唔”了一聲,燈光照的晃眼睛。

周思齊把外套遞給他,恢複了翩翩公子的氣度,苦口婆心地勸道,“你也去吧,大家都去,你不去不好。”

褚餘凡不樂意了,被人強迫的事他從來不想配合,咕嚕一聲從床上坐起來。

“為什麽大家去我就要去?”  長長的淡灰色眼睛,眼角向上挑着,目光挑釁。

褚餘凡的臉上從沒出現過這種表情,卧槽,周思齊基本确定了,褚餘凡就是對他周某人有情緒。

下午回來的時候明明還好得很,怎麽說翻臉就翻臉?

他剛才躺在床上回憶了半天,也想不起回宿舍後到底哪句話惹到了這家夥,想到最後腦袋爆炸,只能告訴自己,褚餘凡就是缺覺,睡一會兒應該就好。

這不都睡好了,起來還這麽嗆人?

就算有起床氣,也該是沖着喊他起來的唐曉舟吧。

周思齊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學着褚餘凡挑釁的樣子挑起眉頭,“你去醫院的醫療費,打算什麽時候還給我?”

天大地大,債主最大。

褚餘凡一怔,他倒是真的把這件事忘記了,歪頭想了想,“多少錢?”

一派天真像個小孩,似乎并沒察覺到這話裏的居高臨下。

周思齊忽然有些懊悔,但說出口的話又不能收回來,騎虎難下,硬着頭皮往下說:“你要是能拿到節目的獎金,估計就可以還我了。”

褚餘凡“哦”了一聲,“所以我要去吃飯,才能繼續參加節目?”

周思齊眼睛一亮,順杆點頭。

唐曉舟吓出一身冷汗,狼外婆和小紅帽的故事在眼前上演,他卻只能當個蘑菇。

褚餘凡下床,接過周思齊手中的長外套,往身上一套,低頭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周思齊喊住他,又從衣櫃裏拿出一個灰色的針織帽,把卷邊的帽檐完全放下來。

手指尖剛碰到褚餘凡的額頭,心髒就疼地抽搐起來。

阿西巴!

皮卡丘又來了????

褚餘凡面無表情地接過帽子,套在頭上,蓋住了大半個臉。

他不想去思考周思齊做這些事的意義。

總之自己欠別人錢,少說話多聽話。

唐曉舟只覺得這兩人之間霹靂巴拉火花四濺。啥也不敢問,乖乖帶着他倆出了宿舍,去到指定的候車點。

到了那裏,周思齊環顧四周,發覺少了兩個人,孟宥哲和任钰博。

唐曉舟欸了一聲,就看着任钰博別別扭扭地從廁所走了出來。

“你倆還真去啊。”經過褚餘凡的時候,他嘴裏嘀咕着。

任钰博跟着樂隊,多少接觸過社會上這些事,飯局兩個字,飯不重要。

關鍵是“局”,誰設的局,誰是主要被邀請的人。

至于他們這些陪客,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

周思齊穿着昨晚褚餘凡蓋在身上的外套,皺皺巴巴的。從貴公子變成了落魄的世子。

他一上車就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大長腿伸展開,旁邊走過的人,都沖着他行注目禮。

大哥怎麽一副別人欠錢不還的表情?

褚餘凡照例走在最後,往裏走的時候差點被周思齊的腳絆了一下,一擡眼,周思齊裝着向窗外。

黑咕隆咚,也不知道看什麽。

他也不吭聲,朝後排走過去,發覺最後幾排都坐了人。雖然稀稀拉拉空了幾個位置,但要他和不熟的人一起坐,還不如……

默默倒車,退回到周思齊的身邊,周思齊心知肚明,迅速把腳一收,空出一個道。

褚餘凡走進靠窗的位置,目不斜視地坐了下來。

車窗在痛苦地吶喊,我是防彈玻璃,不能碎!

車不急不慢地走着。

車裏的暖風吹得褚餘凡臉皮發燙。

帽子蓋得嚴實,口罩捂得緊緊的,外套也保暖,他一度懷疑周思齊是想把自己熱死。

可是熱死後就沒人還他錢了,這個邏輯說不通。

“那個。”他實在熱得頭暈,幹脆找旁邊的人說說話,打發時間。

周思齊迅速豎起耳朵。

“你是不是懷疑唐曉舟。”褚餘凡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周思齊一愣,他沒料到褚餘凡這個人生性冷淡,對于人情世故并不在意,居然還是察覺到自己當時是在試探唐曉舟。

“是。”周思齊也不辯解。

“不是他。”

“你知道是誰?”周思齊從椅背上彈了起來,臉也板了起來。

“嗯。”

“誰?”

褚餘凡搖了搖頭,“反正都過去了。”

在未來,人和人之間沒有什麽情感羁絆,無論是正向的喜歡,愛,還是負面的仇恨,嫉妒。

每個人只是努力地過着屬于自己的生活,提供靈波的能力也是天生的,與他人無關。

褚餘凡從來不覺得自己會和任何人産生交集。

下毒的這個人,花了這麽大力氣給自己的飲料裏下毒,只能說明他沒有別的辦法擊敗自己。

既然沒造成自己退賽,就說明他失敗了,又何苦和這個人糾纏下去?

“你不願意說,是怕他報複?”周思齊的眼神凜冽。

“不是,我是覺得他挺可憐的。”

“?”

“一個節目,一個比賽而已,就費這麽大力氣,他的人生得多辛苦。”

永遠把別人當作絆腳石,以為把競争對手都鏟平了,自己就能站在山巅。

只怕是真到了那一天,又要小心翼翼地看着下面往上爬的人,用自己同樣的方法,對付自己。

一輩子活在恐懼之中,多可憐。

周思齊沒想到他會這麽說,錯愕道,“你不怪他?”

“當然很讨厭他。”褚餘凡靠在座位上,聲音中還有一點金屬感的沙啞。

“讨厭他讓我變成欠錢不還的人。”

褚餘凡的雙頰飄着紅暈,一雙眸子清明如水晶。

周思齊差一點背過氣去,搞半天褚餘凡還是在和自己置氣?

“那個,錢……”他剛想解釋,大巴車停了下來,車門打開,下面站着一個人,是孟宥哲。

他聳着肩,臉色凍得有些青白,雙手插在口袋裏,雙腳止不住跺了跺地面,他提前到了這裏,也沒見到客人,被安排是來接他們。

孟宥哲的眼線畫得很濃,發型也是精心打理過,嘴唇已經分不出是唇膏的顏色還是凍得青紫。他早就摸清了娛樂圈的規則,年輕貌美就是本錢。

第一個走下來的周思齊,身後跟着褚餘凡。

什麽時候開始,這倆人和連體嬰似的,總是成雙成對地出現。

孟宥哲避開了周思齊的對視,故意看着遠處,帶了美瞳的眼睛深不見底,“我帶你們去集合點。”

嗓音沙啞幹燥,像沙漠裏的仙人掌。

周思齊一直就懷疑孟宥哲,看他不敢看自己,就快速掃過褚餘凡,發現這家夥用帽子蓋住了眼睛,完全看不出表情。

還真是一點線索都不留給他。

周思齊心裏哼了一聲,褚餘凡不計較,不代表他也不計較。

老子睡沙發睡得腰疼!這個仇必須讨回來!

一行人在寒風中穿過停車場,來到了一處兩層小洋樓前。

導演吳迢仁在一樓等他們。

“你們在這裏等一會兒。”他示意他們找座位坐下。

掃了一眼30個凍成冰棍的少年,他有點猶豫,要不要讓他們都進去。

客人剛進去,陳pd讓他們在外面待命。

“等會可能會見到幾個老板,可能走個過場就行,也可能一起吃個飯,這個看情況。“有幾個選手舉手提問,“明天我們要見導師的,能不能不要喝酒?”

吳導心想,真是天真,導師都在裏面呢,要喝都不見得輪得到你們。

想了想,他又問道,“有沒有不想去的,也可以不進去的。”

吳導不想勉強新人,這種飯局,都是各取所需。

任钰博舉起手,唐曉舟看看他,也慢慢舉起了手,在他倆的帶頭下,又有四五個人舉起了手。

褚餘凡的手在口袋裏蠢蠢欲動,身邊的周思齊就像一座大山,巋然不動。

碼的,債主這副死樣子,是什麽意思。

周思齊一扭頭,輕輕湊在褚餘凡耳邊說了一句,“等會我先進去,我叫你,你再進去。”

褚餘凡捂住耳朵快速閃開。

周思齊的嘴唇立刻麻麻酥酥,像被蠍子夾住了嘴。

褚餘凡往後退出幾步,站到了唐曉舟他們幾個身邊。

周思齊盯着包廂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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