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月亮

這樣一來，沒人再讓程葉熏喝酒了。

反倒是敬上了梁賀謙，他來者不拒，通通喝了個遍，再回敬回去。

程葉熏本來想謝謝他的，結果跟人喝上酒就沒怎麽回過座位。

程葉熏又和身邊的同學說了一會兒話，目光一轉看到梁賀謙看起來不太舒服地出去了，有些醉意，步伐不穩。

梁賀謙洗了一把臉，才感覺清醒好多，從水池裏擡起頭，一看鏡子，旁邊多了個人，程葉熏。

“站這兒不出聲幹什麽？”他問，“吓唬我？”

“我看你有點不舒服。”程葉熏走近一點，“還好嗎？”

“喝急了，沒啥事。”他擺擺手，躲開一些，目光也不看程葉熏。

程葉熏說明來意，“我想跟你說聲謝謝來着。”

“用不着。”梁賀謙沒當回事，自己走了兩步，不知又想到什麽，回頭看一眼身後的人，“聊聊？”

兩人站在護欄處，往下望是被夜色籠罩的城市光景，霓虹燈閃爍，汽笛聲像是從遠處傳來，一聲一聲qun/108-54-6-6/848隐隐響着。

“抽嗎？”梁賀謙遞了一支煙給程葉熏。

程葉熏搖搖頭。

“我就知道。”梁賀謙淡淡笑了下，他低頭點煙，打火機的火苗發出的光亮映照在他的側臉上，明火攢動兩下，煙被點燃，火苗熄滅。

“你一點沒變。”他說。

又是這句話，今天晚上程葉熏已經聽了很多遍了。他想自己有這麽明顯嗎？

“一聲不吭地休學，一聲不吭地回國，又一聲不吭地結了婚。”梁賀謙點了煙卻沒怎麽抽，夾在兩指間，看它燃燒，說完轉頭看向程葉熏，自嘲地笑了笑，“你總是讓我搞不懂。”

程葉熏覺得梁賀謙和高中不一樣了，那時候眉眼間清澈，是大家都喜歡的受歡迎的班長，現在變得成熟了，眼眸裏隐沒了很多東西，複雜的，看不真切的。

他不知道該說什麽，梁賀謙的話有點沒頭沒尾的，什麽搞不懂，程葉熏自己也不知道。

“我以為你那時候不喜歡我。”

“不喜歡你？”梁賀謙又反問一遍，揚了下眉，“是啊，我那時候确實不喜歡你。”

“我當時想，怎麽會有你這樣的男生的，不喜歡運動，又讨厭曬太陽，像是有潔癖一樣身上永遠幹幹淨淨，瘦得好像風一吹就能倒，學習好，彈鋼琴又讨女生歡迎，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其實單純得不得了，笑起來眼睛彎彎的……”說到後面梁賀謙自己也愣了一下，舌尖抵了下後槽牙，不耐煩地然後看了看夜景，心裏頭堵得難受，好半天憋出一句話，“我當然不喜歡你，你他媽憑什麽讓我喜歡你啊！”

程葉熏被風吹一下，才回神，“我……對不起。”

“你也不用道歉，我罪有應得。”梁賀謙當時還不明白他對程葉熏是怎麽回事兒，覺得看不順眼還老想看，後來他走之後才知道自己被掰彎了，結果還忘不了了。

這一腔心甘情願的暗戀，本來已經積灰埋土了，結果人又突然出現，自己又不争氣地還想着人家，梁賀謙頭一次要被自己氣死。

“說出來好受多了。”梁賀謙彈了彈煙灰，又把煙掐滅，“他是做什麽的？”

“他在陸氏集團。”

“挺好的。”梁賀謙笑笑，比自己厲害，又問，“自己來的？怎麽回去？”

“有司機接送。”

“他……對你好嗎？”目光落在程葉熏的指間，什麽也沒戴。

程葉熏毫不猶豫地點頭，“好。”

很好，特別好，非常好。

好到讓程葉熏一想起這個人，就覺得心裏滿滿的。

“行。”梁賀謙掩下眼裏的落寞，“回去吧，他們該找不到人了。”

程葉熏還想說點什麽，又憋了回去，有點難過，卻毫無辦法。

後來整個聚會他都不在狀态，只想着趕緊結束，熱鬧都與他無關，心裏頭悶悶地，有一個人一直在牽扯着他，想聽他的聲音，想和他說話。

程葉熏提前走了。

他沒去找司機，自己在外面待了一會兒，找一個長椅坐下，發了一下呆，然後掏出了手機。

“喂。”陸懷珏接起電話的時候頓了一下，他沒想到程葉熏會給自己打電話。

電話那頭程葉熏叫了一聲自己的名字，陸懷珏停下手裏頭的工作，靠在椅背上，應着，“我在，怎麽了？喝酒了？”

“沒有。”程葉熏在這邊搖搖頭，“我一滴都沒喝。”

“陸太太很聽話。”

程葉熏擡頭看着夜晚的天空，有一輪彎月懸在那兒，他問，“陸懷珏，你那裏看得見月亮嗎？”

陸懷珏起身，把酒店的窗簾拉開，站在窗前往天上看，烏黑的一片，什麽也沒有，他回答，“看不見。”

“但我心底有一輪月亮。”

一輪彎彎的皎潔的月亮，任何雲層都擋不住，任何人都奪不走。

“陸懷珏，今天陳姨給我說別墅圍欄那兒有兩只小貓在談戀愛。”

陸懷珏笑了下，沒打斷他，繼續聽着。

“我下午出門的時候看到花園裏的樹枝抽芽了，草也冒出來了，很新鮮的綠。劇院門前的老奶奶還在賣糖炒栗子，下次給你也買一份。我還路過你的公司了，離我舅舅家很遠，一點都不順路，你又在騙我。還有，聚會上碰到了好多以前的同學，我都快認不出來了。”程葉熏就這麽前言不搭後語地說着，有好多好多話想說給他聽，“還有……”

“還想說什麽？”陸懷珏問。

“我還想說……”程葉熏鼻頭酸酸的，聲音低下去，悶悶地，“我好想你啊。”

“就是好想。”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

“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情緒忽然湧上來，整顆心都酸酸脹脹的，想得不得了，程葉熏覺得自己像是病了。

他還想問，為什麽人會喜歡上另一個人，為什麽要心動……為什麽自己總是這麽遲鈍，總是在讓別人等，是不是真的很沒用……但他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來。不想讓陸懷珏擔心。

陸懷珏這邊猶如被擊中了一般，一邊喜悅一邊心疼得不行，恨自己不能馬上飛到程葉熏身邊把他抱住。

“我就快回來了，快了。”只好柔聲安慰。

“那我再等等你。”程葉熏把想念壓下去，乖乖地應道，又頓了頓，“春天好像要來了。”

陸懷珏“嗯”了一聲，擡頭看着連一顆星星也沒有的夜空，如同看到了皎潔明月，心裏想的全是那個人，他問道，“那不知道程葉熏小朋友願不願意和陸懷珏先生在春天談一場戀愛？”

程葉熏心生歡喜，嘴上卻不樂意了，“你才小朋友呢，憑什麽你是先生我是小朋友？”

“你多大都是小朋友。”

“不要，你重新說嘛。”

“好好。”陸懷珏嘴角揚着笑意，重新問了一遍，“那不知道陸太太願不願意和陸先生在春天談一場戀愛呢？”

晚風吹過街道，帶着絲絲寒冷的氣息，程葉熏卻感覺不到冷了，心裏比任何時候都要暖，他點點頭，“嗯，願意的。”

春，真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