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裴孤錦陰沉盯着那只覆在自己拳上的手。宋雲桑的手很軟,就如她的身體一般。她怕他,因此根本沒敢用力,那只小小的手愈發輕得如雲朵一般。她的指尖觸上他的手背時,裴孤錦被冰了下,腦中忽然便冒出個想法:她冷嗎?手怎麽這麽涼?

可下一秒,他便将這令他憤怒的想法刻意抛在腦後。裴孤錦森然道:“我若不幫你,你又待如何?”

——去求曾元良和魏興嗎?!

約莫是他太兇了,宋雲桑手都是一顫。她的眼眶迅速泛了紅,眸中溢滿了水汽,要哭不哭的模樣。她張了張嘴,卻沒說出什麽話,裴孤錦心中便又是一陣暴躁。

宋雲桑并不懂裴孤錦的言下之意,她以為這話就是拒絕,只覺再無辦法。果然,下一秒,裴孤錦便狠狠揮開她的手,又奪了她手中的酒碗,朝牆上一砸!

瓷器碎裂聲刺耳,宋雲桑眼中那顆搖搖欲墜的淚,終于滑落了臉龐。裴孤錦盯着她,周身氣場壓抑,臉色愈發難看。他猛然站起,宋雲桑本能朝旁縮了縮——她以為他要來抓她了。可裴孤錦并沒有。他只是一言不發,大步行出了房。

他一離開,宋雲桑的眼淚更忍不住。曾元良十分尴尬,朝着魏興使眼色:“要不要去看看裴哥?”

魏興一板一眼道:“不用,裴大人消氣了,自然會回來。”

曾元良:“……”

曾元良只得自己起身:“我出去看看。”

他也出了包廂,房中只剩個低調宛若背景的魏興。宋雲桑沒了壓力,拼命拿着袖子抹眼淚,抽噎得上氣不接下氣。

她覺得丢臉至極,做出了這種勾引之事,卻沒半點用,只白白讓人看了笑話。然而這種往常能讓她閉門不出的天大羞愧,此時竟然不算什麽。她更在意的是,她掃裴孤錦的興了,她給了裴孤錦一個完美借口趕她回府……

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這一次她沒能跟着裴孤錦,第二次、第三次失敗就更容易……再發展下去,裴孤錦甚至可能收回玉佩,避着再不見她。宋雲桑心中絕望,卻忽然聽見了汩汩流水聲。

宋雲桑停了抽泣,擡頭看去。原來不知何時,魏興已站起了身,正拿着那壇酒,朝屋中的盆栽裏倒。見宋雲桑看來,魏興道:“就說我喝完了。”

宋雲桑怔怔看他。她不覺得這法子有用。酒沒了,再找小二要一壇便是,酒樓還能沒酒水提供?可魏興竟會違背裴孤錦指令,向她表示善意,她心中感激,遂還是朝魏興道了句:“謝謝。”

便是此時,房門被人推開,宋雲桑身體一僵。可陌生的聲音卻傳來:“哎,兩位客官,碳火來了!”原來是小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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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給房中加了許多碳火,又上了菜,這才退下。又過片刻,裴孤錦和曾元良回來了。裴孤錦面無表情坐下,可瞥到一臉淚痕眼眶通紅的宋雲桑,神情便是一滞。曾元良為他盛飯送上,裴孤錦收回目光,拿了筷子夾菜,只做無事發生一般。可胡亂吃了幾口,卻又憤憤将筷子拍在了桌上!

宋雲桑正等着他發話趕自己走,聽到這聲音,如聞號令,身體便是一顫。裴孤錦看得真切,俊美的面容扭曲了下。他咬牙片刻,壓低聲音道:“去洗臉!哭成這樣,給誰看?”

嗯?他……不趕她走?宋雲桑心中生出希望,連忙應好起身。她找小二要了水洗幹淨臉,回到包廂吃飯。那空酒壇就一直放在桌邊,宋雲桑時不時看它一眼,可直到他們吃完,裴孤錦也沒再碰過它。

危機來得氣勢洶洶,卻又消弭得無聲無息。宋雲桑跟着三人下了酒樓,也不明白到底是哪個環節讓裴孤錦轉了心意。包廂中加了碳火後十分溫暖,宋雲桑吃飽了暖和了,又振作了些。可行到酒樓門口,卻見到店外赫然堵着四匹馬。小二殷勤迎上前:“大人,你要的馬匹,小的給你領來了。”

宋雲桑心中咯噔一下:他們接下來要去的地方,必須騎馬?可她不會騎馬,這還怎麽跟着裴孤錦?無怪裴孤錦也不提喝酒的事了,原來是另外找了法子甩開她!

曾元良上前接過一條馬缰繩,笑着遞給裴孤錦:“裴哥,我們去哪?”

裴孤錦斜了眼跟在身後的宋雲桑:“去鄰縣惠妃家走一趟。”

宋雲桑很快反應過來。就算惠妃與太子是被人陷害,也定有什麽前因。否則正常情況,太子不可能去一位娘娘住所,更別提與她獨處一室了。幕後之人挑上了惠妃與太子,不準是因為這兩人本就有故事。

想通了這個,宋雲桑心便沉了下去。去惠妃家是辦案正事,鄰縣又遠,步行不現實。她想繼續跟着裴孤錦,只有兩個辦法:一是讓裴孤錦改換馬車去鄰縣,二是找個人騎馬帶她。

馬匹都已經送來了,換馬車顯然難度更大。找人帶她的話……宋雲桑自是想找裴孤錦的,可憶起方才失敗丢臉的勾引,她還是将目光投向了曾元良和魏興。

和男人共乘一馬,對宋雲桑來說,實在太過親密了。但她沒有別的選擇。宋雲桑趁着曾元良與裴孤錦說話,小步挪到魏興身旁。她攥緊了披風,用細若蚊吶的聲音道:“魏大人……我不會騎馬。一會……你可以帶我一程嗎?”

她的聲音又軟又小,混雜在車水馬龍中,魏興根本沒聽清:“宋小姐,你說什麽?”

宋雲桑能對一個認識一天的外男說出這種話,真真是耗盡了勇氣。讓她再說一次,她一時都無法開口。裴孤錦卻忽然扔了馬缰繩,語氣冷冽仿佛混着冰渣:“我讓你去領馬車,你怎麽領了馬?”

小二呆呆張大了嘴:“馬車?可是、大人……你不是說,四匹馬……”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最終消音,改而連連躬身:“對不住,對不住,是小的沒聽清,請大人不要怪罪。小的這就去給你領馬車。”

裴孤錦卻已經快步離開:“不必了。”

裴孤錦臉色陰沉。他怕他再不快點離開,便會忍不住對宋雲桑做些什麽。這馬的确是他讓小二去鎮撫司領的。他本該明日再去惠妃家,但為趕宋雲桑走,他決定将這事提前。這樣,就算喝酒被宋雲桑躲過了,騎馬也定能讓她知難而退。

可宋雲桑竟然糾纏上了!前世他與宋雲桑夫妻五年,清楚宋雲桑并不是個多堅持的性子。可一旦堅持起來,卻執拗到可怕。上一世,她只在一件事上堅持過,便是救她爹爹。而現下,很顯然,宋雲桑已經将“纏着他”和“救爹爹”劃上等號了。

為救爹爹,她不惜向他下跪,不惜吻個唇印給他……現下更是不惜和男人同乘一匹馬!而她竟然……竟然找了魏興!

裴孤錦強迫自己打住。說想開便是想開了,這輩子他都不會再和她扯上關系。他已經放下了,他只是重生才三個月,很多習慣一時改不過來罷了。裴孤錦咬牙平複情緒,曾元良卻追了上來:“大人,我去領馬車吧,你們在這等便是。”

裴孤錦拒絕道:“不必。既然時間都已經耽擱了,今日便先不去鄰縣了,改明日。”他頓了頓,又道:“你說得在理,清泉山莊那邊,還是得過去看看。我們兵分兩路,你去清泉山莊,看能不能找到什麽線索,我帶魏興去仵作那邊看看。”

曾元良領命離去。裴孤錦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忽然煩躁喚道:“魏興!”

魏興上前兩步:“大人,何事?”

宋雲桑無意識想要跟上,裴孤錦卻兇狠瞪她一眼。宋雲桑被看得不敢靠近,退後幾步,站在遠處。裴孤錦這才惱火低聲道:“找家成衣店,給她買身棉衣!”

卻說,宋雲桑一下午戰戰兢兢,就怕裴孤錦再折騰什麽花樣。可裴孤錦竟是沒再為難她。魏興約莫是見她冷,還好心給她買了身棉衣。宋雲桑跟着兩人跑了幾家藥房,便到了傍晚。

夜色已暮,她該回府了。宋雲桑有心晚上也跟着裴孤錦,可未出閣的姑娘主動跟着男人去過夜,這舉動含義太直白,實在挑戰她的底線。宋雲桑掙紮再三,還是放棄。可臨分別時,她卻是躬身朝裴孤錦道:“雲桑明早卯時,在鎮撫司等候大人……不見不散。”

裴孤錦漠然轉身,什麽也沒說,便自顧自離去。宋雲桑松一口氣。既然沒反對,那便是同意了。魏興又主動提出送她回府。宋雲桑一路回憶着今日發生的事,感覺情勢似乎有了轉機——裴孤錦應是沒那麽生氣了,下午才會對她放任了些。

這真是黑暗中的一道曙光。宋雲桑愈發覺得自己這死纏爛打的策略正确,或許再給裴孤錦幾次機會折騰她,他便會徹底消氣,救爹爹的事也就有指望了。回府後,她去找曹氏互通消息,卻聽說曹氏風寒加重,現下還躺在床上起不來。

宋雲桑只得前去探望。嬷嬷将她請進了屋,關上了門。曹氏卧房窗戶緊閉,空氣中彌漫着一種古怪的熏香氣味。宋雲桑沒見到伺候的丫鬟,一時以為曹氏已經睡下了。她猶豫片刻,還是行去床邊,卻發現床上也沒人。

這屋中竟然一個人也沒有!宋雲桑心中咯噔一下。昨日她與曹氏争執的場面在腦中閃過,宋雲桑急急轉身,就朝門外跑去!可還不待她跑到門口,卻眼前一黑,就這麽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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