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薛大人上任

城東的宅子是前朝一位外姓王爺的住宅,前門臨街,後院靠山,中庭有一藕池和小片湘妃竹,後院門前有兩棵高大的月桂樹和十來株光禿禿的桃花,屋後是一塊除了草的園子。宅子加起來有大大小小十餘間房,雖然是老舊了些,但勝在寬敞雅致,走半刻鐘就可到東街集市,清幽而不失方便。

前院小殿接待客人,中庭大廳辦公議事,後院嘛自然是住房了。

過了元月十五,宮中派人在宅門口挂上了‘外司省’的招牌,我這三品外司令也就正是上任了。

我收拾了東西去向太平公主告別,她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只随手将身邊的兩個小侍婢撥給我,道:“這兩個婢子你帶着,也省得去外邊采買了。你這位置看起來輕閑,實際上卻是牽扯了諸多利益的,自貞觀盛世以來,我朝番邦異士争相湧入,三教九流中魚龍混雜,故而凡事當謹慎些,勤學多問。”

我偷瞄了那兩個神色如常的侍女一眼,垂首應了聲“是”。出了府門,便有一頂軟轎候在門口,海棠指揮家丁将打包的行李搬上馬車,我裝模作樣地東瞅瞅西看看,不消片刻便敗在了深冬的寒風下,哆嗦着鑽進轎子。

天氣依舊陰冷,我掀開厚而保暖的簾子朝後看去,只見美少年程澤和那幾個家丁婢女跟在轎子後步行,我擔心他舊傷未愈,便招呼他跟我同乘一轎。

大概是嫌坐轎子太女氣,程澤哼了一聲調開視線,傲嬌道:“裏面太悶,我坐不習慣。”

這小子雖生的纖細貌美,但骨子裏卻跟他哥一樣是個硬如石頭倔強貨,直言快語,行事大咧咧的絲毫不見造作。

我到府裏時,正值人聲鼎沸。宮中內侍已送來了新刻好的官印和嶄新的官袍,三指寬的朱雀印章,用的是上好的藍田玉,握在手裏冰冰涼的很有質感;官袍是大氣的朱紅色圓領袍子,配兩寸寬的黑腰帶,上面端端正正地放着一頂烏紗帽,旁邊則擺着一雙黑面白底的皂靴。

鑼鼓喧天,唢吶齊鳴,街坊鄰居都圍過來湊熱鬧,尤其是垂髫小兒們在門口竄來竄去的,鬧得前來賀喜的官員都進不了門。

我吩咐海棠抓了一把銅錢和幹果分散給熊孩子們,又向圍着看熱鬧的布衣百姓攏了攏袖子,道:“在下薛某,以後還要仰仗各位街坊鄰居多多照顧了!”

圍觀者們受寵若驚地連連擺手,拘謹地同我客氣了幾句,便各自拉扯着自家的熊孩子們散去,前來道賀的官員們這才擦擦擠出的熱汗,跟着進了門。

這些官員大部分我是不認得的,只好含糊地一邊回禮道:“多謝大人!”、“托福托福,還請大人賞臉進門喝杯茶!”

這大官小官的幾乎将外司省的門檻踏破,再加上後來進門的突厥特使、大秦商戶、倭國遣唐使……我這才算明白了外司省是怎麽一個肥差!那些外國人要想在洛陽長安一塊混得好,通過我來打點關系是必不可少的,因此這幫三教九流的異邦人進門的第一件事就是公然行-賄!

若是不肯收下他們的禮物,這群外國佬便叽哩哇啦、指手畫腳的硬塞。沒辦法,我只好将他們請到中庭大廳,手爪抽筋地收下了我人生的第一筆賄-賂。

“薛大人,這是禦膳房的溫師傅,精通南北菜系,是陛下特意賞賜給您的。”手執佛塵的宦官躬着身子,領着一個戴着粗布小帽矮黑胖子避過滿堂談笑風生的客人,朝我堆出一個滲人的笑容。

矮黑胖子滿身肥肉,細縫眼,眉毛細彎,整個人跟一尊彌勒佛似的。胖子拍了拍腰間圍着藍布圍裙,幹脆爽快地朝我打了個招呼。

武則天賞來的人我自然是不能拒絕的,況且我這府上也确實缺短人手,便沒推辭什麽,我掏了幾錠銀子打發了一臉奸相的宦官,便吩咐溫廚子去收拾廚房。

剛轉過身,就見一個二十多歲的高個青年扛着一個大布包從人群中擠進來,朝我作了一揖,板着一副正經的臉道:“下官見過薛大人!”

“……你是?”

“下官章典,字子墨,是新上任的春官侍郎,薛大人不認得我也是應該的。”相貌清顴的青年下意識絞緊肩上的布包,神色淡然道:“陛下命下官前來協助薛大人,一同管理外司省。”

若是換了別的官員見到上級,恐怕第一件事就是送-禮行-賄,這章典顯然是與官-場的大染缸格格不入之人,只面色漠然地站在我面前,竟是完全不理約定俗成的那一套。

這種人往往秉性清廉耿直,也是最容易得罪人的。看他那古板正經的臉上一臉黴相,肯定是在禮部得罪了不少人,才被排擠到我這兒來……不過我倒反而放心了,畢竟一個不受歡迎的忠臣遠比一個兩面三刀的奸佞要安全得多。

“啧,你看我這不中用的眼珠子,竟沒認出章大人是同僚!不知章大人分管外司省哪一部分?”我神情自然地遞給他一杯熱茶,恰到好處的笑問道。

“陛下讓下官全聽您的吩咐。”章典怔然片刻,雙手接過熱茶,話裏帶着文人特有的清高:“下官自幼在邊關長大,通曉突厥語和吐蕃語,略懂回鹘語。”

哦哦,原來是翻譯,這就好辦了!我颌首道:“薛某略通倭語,章大人不如就主做轉舌(翻譯),順便再協助我做做文書,如何?”

章典點頭應了。

我瞄了他身後的包袱一眼,問道:“章大人可有住處?”

章典神色有些尴尬,沉默片刻,才微垂着眼低聲道:“下官……還未成家。”

意料之中,這樣兩袖清風的未婚男士,哪有銀兩為自己置辦府邸?我笑了笑,把大廳裏忙着倒茶水的海棠叫過來,吩咐道:“茶水交給新來的婢女去倒,你先帶着章大人去後院,挑一間光線好的、寬敞的房間給章大人住下。章大人也無須客氣,看看房裏還缺了什麽,回頭吩咐下人出去采辦便是!”

章典愣了愣,浮現出不好意思的神色來,為難道:“薛大人,這如何使得……”

“咱們離得近也省得你兩頭跑,我新官上任,若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也好随時向章大人請教。”我特誠懇地看着這個剛正不阿卻難展抱負的年輕人,溫和笑道:“還望章大人不要嫌棄薛某一介女流才好。”

話已至此,章典也不再推辭,再次向我深作一揖便跟着海棠退了出去。

好不容易忙到天色漸沉,來訪的客人才全部散盡,大廳裏已經被各色賀禮、幹果酒盞淹沒了,一片狼藉。

海棠進門掌了燈,罩上絹白的燈罩,又沏了一杯濃茶給我提神,這才在身上擦擦手道:“薛大郎今兒送了兩個清俊的小厮過來,二娘方才也命人帶了一個丫環一個婆子來,說是給您差遣。再加上公主賞給您的真珠、花鈴兩個婢子,一屋子下人亂七八糟的,我讓他們在後院柴房候着,小姐您看……”

“除了我娘賞我的那兩個婢女,其他人等每人打發十兩銀子一概送出府去。”我嫌那燈罩太蒼白不吉利,便自己找來筆墨,鼠須筆勾線後層層染上朱砂和靛青,邊塗塗畫畫便皺眉道:“那叫什麽真珠、花鈴的侍女,你打發她們在後院幹雜活便是,絕對不許跑到前院來。”

太平公主身邊的人絕不簡單,也不知懷了什麽亂七八糟的心,我信不過。

海棠應了聲,又問道:“這麽大座宅子,恐怕得多添些下人才好,還得請個管家。”

我道:“有時間去采買兩個伶俐的丫頭,要幹淨的,最好是孤兒。管家的話,暫且不着急。”

“是。”海棠應了聲,一邊擦桌子一邊往我這瞄了半響,忍不住問道:“四娘,您這畫兒是什麽流派的?好生特別!竟比上官丞相畫的還要美呢。”

我眼也不擡道:“蘋果派,蛋黃派,歐派……還有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的拍!”開玩笑,姐可是專業畫手,最擅長的就是古風了!

……

外司省和別的部門相比,除了清閑外還有一個最吸引我的優勢:不用天天早朝!!!

因為外司省主要和異邦人打交道,涉及內閣的大事不多,所以除了皇帝額外召見外,只要每隔六七天例行公事地去宮中述職就行了。比起那些每天淩晨摸黑起床去上早朝的大臣來說,我簡直要幸福得淚流滿面了!

半夜寒風呼嘯,下了新年的最後一場大雪。當第二天上午,我慵懶的從被窩裏爬出來時,外面已是一片銀裝素裹的綿白,偶爾有積雪從不堪重負的枝桠上落下,發出令人心癢的簌簌聲。

我剛披衣起床,就見外面傳來程澤那小子一聲興奮的大叫,然後隐約有人交談的聲音響起,積雪被踩得嘎吱嘎吱響。我邊穿上暖和的毛靴邊朝外喊道:“海棠,有誰來了嗎?”

海棠端了熱水毛巾推門進來,笑道:“回小姐,是上官小姐和程公子回來了。”

“誰?!”

“上官家的靜姑娘……”

“不是不是!上官靜和誰回來了?!”

海棠莫名道:“程野,程公子啊。”

程野!

程野回來了?!李隆基安全護送到長安了?

大腦還未反應過來,嘴邊卻已咧開一個會心的笑來。我胡亂擦了一把臉,‘喲呵’一聲大笑着沖了出去,蹦進雪地裏。

院子裏的厚雪還沒來得及打掃幹淨,軟綿綿的,上官靜選了一塊最幹淨、最厚的雪地開始趴雪人玩。我直接忽視躺在雪地裏狗崽子般瘋玩的上官靜,對那個高大沉穩、罩着半邊銀面具的英俊男子傻乎乎笑道:“你怎麽知道我搬這兒來了?”

半個多月不見,程野竟然還健壯了些許,他烏黑深邃的眼眸從弟弟身上調開,對上我的視線,道:“上官大人帶我來的。”

我還想說什麽,卻見上官靜趁我不備猛地撲過來,将我面朝下推到在雪地裏!我吃了一嘴的冰雪,登時氣急敗壞地爬起來,擡拳就要揍那死丫頭!

“別動別動,好好的一個人形就要被你弄壞了!”上官靜很沒形象的哈哈大笑,指着雪地裏被我砸出的一個‘大’字人形雪坑,笑的上氣不接下氣。

“小傻B!”我憤憤起身。

上官靜‘哎呀’一聲朝前撲倒,又在雪地裏印出一個人形來,起身拍拍身上的雪,頗有幾分傷感道:“以前每年下雪,我和許未央還有李三郎都要撲雪人,這就樣,三個人形雪坑手牽手并一排……”

說着說着,上官靜竟有些神情落寞起來。

我看着她無言半響,只好默默走到上官靜身邊,然後也學着她的模樣張開雙臂‘哎呀’一趴,我的印出的雪人剛好與上官靜趴出的手牽着手……

“今年,薛大人陪你趴!”我挑起眉梢,意氣風發地看着上官靜。

上官靜那丫頭愣了半響,發出一連串清爽的笑聲,握拳輕輕捶上我的肩,杏眼彎彎道:“還差一個,說好了三個人的!”

然後我們頗有默契的轉過頭,齊刷刷地盯着一臉面癱的程野……

……于是片刻後,面癱的大個子程野被我們合力推了一個屁股蹲。

兩個人形雪坑手牽着手,一邊還牽着一個完美的屁股印。程野一臉“= =”的坐在雪地裏,半天沒有動彈,漠然的面癱臉上沒有半點喜怒。

我忙笑着彎下腰朝他伸出一只手,非常誠懇道:“開個玩笑嘛!快起來吧,當心着涼!”

那一刻,我身後迸射出萬丈光輝,那聖母的金色霞光照耀着神州大地!程野擡眼看了我一眼,漠然半響,才心不甘情不願地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握住我的爪子站起身……

然而就在他站直身子的那一瞬,我賤兮兮的怪笑一聲,面無表情地又猛地推了他一把,程野悶哼一聲再次跌了個屁股蹲!

程野:“……”

上官靜:“……”

程澤咆哮:“哥!!快殺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 【捉蟲】忽然發現俺在第9章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

“一張薄薄的紙便迎風糊上了我的臉,我拿下來一看,是張銀票……”唐朝木有銀票啊我個傻×!!!唐朝只有飛櫃,宋朝才出現交子!!!

寫架空文寫順手了,歷史常識都喂狗去了嗚嗚嗚~~~~~TAT

PS:發現許多讀者都被誤導了,咩~其實……這篇文主線很甜蜜(神經)的說~薛珂當上外交官後,什麽11區八嘎王子啦、棒子國使臣啦、突厥特勤啦~都要粗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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