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快樂如騎自行車遇到下坡
當然會覺得熟悉,因為這個聲音祝謠曾在操場噴薄出金光的可樂前、在被夕陽缱绻籠罩的日暮走廊中、在前幾天轉班生遲來的自我介紹裏,清晰又明了地聽見。
喻晟央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維持自己的酷逼形象,平時說話的時候都會刻意壓低嗓音,聽起來沉沉的,有一種生澀的啞。
祝謠從聽他故意壓縮成三言兩語的自我介紹開始就覺得這酷裝得挺做作的,很想讓他把喉嚨張開點,好好說話。
但是如果要聽到因為震驚而發出的真實少年音,其代價是被撞見穿女裝并加姿勢詭異又妖嬈的話,祝謠覺得喻晟央還是啞了好。
“你……” 喻晟央下意識地瞪大了眼睛,明顯還沒完全想起同班同學的名字,但是嗓子已經吓得劈了,“你是不是…… 祝、謠?”
祝謠半撐着身體,沉默地瞪着他,過了半晌,燦若花綻一樣地笑了,“不是。”
“……” 喻晟央一噎,眉頭緊緊地皺在一起,露出懷疑的神色,但顯然還處在餘震中,一時回不過神,“不會啊…… 你明明就是……”
這個時候秦漣連忙出來打圓場,“這是我工作室的模特。” 他一巴掌拍上喻晟央的頭,“小崽子,不是跟你說過的嗎?怎麽能對姐姐這麽沒禮貌!”
……
祝謠勉強咽下姐姐兩字,被梗得死去活來,差點吐血,偏偏又不能反駁什麽,只能繼續意味深長地微笑。
喻晟央半信半疑地說了對不起,但明顯還是抱有疑惑,瞪着他貓科動物一樣的漆黑眼珠,不聲不響地打量祝謠。
祝謠被看得頭皮發麻,時隔好久再次體會到了試鏡時羞恥的滋味,把剛才潇灑張開的雙腿并攏了一點。
秦漣感覺氣氛不太對,生怕祝謠接下來更難堪,連忙對喻晟央道:“看什麽看!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男女有別,再看我告你性騷擾了。”
喻晟央不滿地道:“他明明是個男的。”
秦漣沉下臉道:“這是他自己選的,不是你說了算。”
喻晟央一怔,回過神來,在反應過來後再次對祝謠說了抱歉,就被秦漣連哄帶推地趕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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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趕走喻晟央,秦漣撓着頭,萬分尴尬地道:“不好意思,我沒想到他動作那麽快……”
“沒事,” 祝謠道,心知也不能怪秦漣,嘆了口氣,“但是只騙得了他這一會兒吧,你弟弟又不是笨蛋。”
雖然前半句是事實,但是秦漣還是很認真地道:“不,他真的是。”
想了一會兒後,他艱澀地開口,“你倆真是同學啊…… 怎麽會這麽巧?”
祝謠心裏郁悶,真誠問道,“秦哥,為什麽喻晟央會是你堂弟啊?你也不姓喻啊……”
秦漣一頓,面色略帶複雜地道:“唉…… 這事挺複雜的,你不知道,我堂弟跟他媽媽姓。但你先別管這個了,你打算怎麽跟他解釋?要不要我跟他說……”
祝謠冷靜鎮定慣了,但遇到這麽尴尬巧合的事也難免心煩意亂,“我也不知道……”
秦漣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不用太擔心了,我堂弟雖然是個傻逼,但是心不壞,就算他當真了,也絕對不會往外說的。”
祝謠雖然不太信,但也不知道說什麽,嘆了口氣,“希望吧……”
然而事實果然如祝謠和秦漣所料,這件事當場雖然蒙混過去了,但是到底過于漏洞百出,喻晟央雖然是個傻逼,但是個求知欲和好奇心都很旺盛的傻逼。
經過一個周末的掙紮,祝謠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周一上課的時候,他走進教室的一瞬間,還是被一道目光鎖定得一僵。
他盡量平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喻晟央果然沒一會兒就 “閑庭信步” 地磨蹭過來,他瞥了一眼寧思洲,寧思洲被剛剛轉班過來相認的竹馬瞪得一愣,莫名其妙地道:“你幹嘛?”
喻晟央低聲道:“我要跟你同桌單獨談談。”
寧思洲詫異地看了祝謠一眼,怼了怼他的胳膊,小聲道:“你認識他啊?”
正在緊張的祝謠面無表情地轉過來,平靜地道:“同班三個星期了,你不認識嗎?”
“…… 管你是我有病……” 寧思洲撇了撇嘴,“有事快說!別耽誤我做限時任務!”
寧思洲給他們騰出位置,喻晟央立即就坐了下來,要說祝謠毫不在意是假的,就連剛剛和寧思洲故意插科打诨營造出的鎮定也難以維持了。
喻晟央又用那種讓人發毛的眼神把祝謠從上到下看了一遍,祝謠覺得冷汗都快要下來,正想要開口,卻突然看見對方笑了。
祝謠一愣,喻晟央的眼睛彎成月亮的樣子,坦坦蕩蕩、毫無芥蒂地對祝謠道:“我就知道是你。”
他眨了眨眼睛,睫毛就像扇子一樣任性地在笑容中燦爛起伏,喻晟央好像只是為了确定自己是對的,并沒有打算下一步要做什麽,用一種在祝謠聽起來有些費解的快樂語氣認真地道:“我理解,我會保密的。”
喻晟央站起身來,就在這樣對祝謠發了一通莫名其妙的宣言之後,真的沒有做任何評價,也沒有任何打算要發表,就這麽回去了。
祝謠還在茫然,卻看見走了一半的人又轉回頭來,那張恣意好看的臉皺起眉也還是很認真的樣子,“我突然想起,你是不是很早之前幫我做過噴泉,還有教室辦公室門口那次?”
祝謠不知道他怎麽突然想起這個,還是看着喻晟央,不知道該說什麽。
“之前都沒有跟你道過謝,” 喻晟央陡然很鄭重地說出很幼稚的話,“謝謝你幫了我,祝謠……”
最後兩個字以氣音的方式被壓在了少年的喉嚨裏。
但是祝謠從喻晟央那張發光的顏和翹起的唇角中讀出消失的字眼——
“姐姐。”
這種說話方式真的很做作。祝謠嘆了口氣,再補充上了一句,還很欠揍。
他對着窗外開始思考人生,這種莫名其妙的結果,到底是該發愁,還是該發愁,還是該發愁啊。
對于喻晟央會保密這件私事,祝謠一開始其實是全然不信的。
他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無非就是被大家帶着有色眼鏡看待,他本人并不在乎,只是擔心祝言因此在高一被欺負。
但是奇怪的是,這件事真的完完全全沒有洩露絲毫。甚至連寧思洲和彭聿也不知道。
喻晟央真的沒有告訴任何人。
說實話,雖然喻晟央短暫地有過兩次相遇,現在也成為了同班同學,但是祝謠對他其實沒有任何了解,印象在此之前甚至都停留在不太好的那一層面。
要是整合祝謠本人對喻晟央的看法關鍵詞,那就是逼王、打架、帥哥、學渣。
倒也不是祝謠只輕信學校裏關于校草的不良傳言,他更願意相信的既定事實也擺在面前——
就這不分青紅皂白搞錯人性別的智障,能甜美善良到哪裏去?
但喻晟央真的就給予了與他人設全然不匹配的體貼和善意,讓祝謠沒有遭遇絲毫想象中的難堪。
而讓人更加意外的是,喻晟央居然本身真的就是這樣一個并不難相處的人。
只要你看懂了他的千層套路。
剛來班上的第一周,迫于處分和傳言的壓力氣場,除了舊識寧思洲之外幾乎沒有人和喻晟央說話。
喻晟央也沒有和大家做朋友的意思,獨來獨往,自認為英雄就該不問出處。
喻晟央每天都會拍着一個籃球上學,從校門口一直拍到座位上,很流暢,籃球在他手上轉得很好,從來都不會掉。
然而祝謠從第一次撞見的時候實際上就覺得無比擾民,但是他以為喻晟央加入了諸如籃球隊這樣的社團,打籃球是堅持下來的興趣。
不學無術的人一般都致力于體育,祝謠腹诽,沒有去細想從心裏莫名冒出的一絲慰藉感是什麽。
抱着同樣想法的當然不只祝謠一個人,在體育課籃球賽的時候,因為缺人,身為體委的彭聿很自然地就招呼喻晟央一同上場。
等校草光芒萬丈地站在球場中央之後,圍觀這場無關緊要比賽的人陡然增多,幾乎圍滿了整個籃球場。
但是所有人在五分鐘後都在心裏發出了靈魂疑問:這是在幹什麽?
喻晟央完全不會打籃球,站在原地像個獨自美麗的木樁,無論是隊友還是對手一概都不理;到他手上的球只有被驗證了彈性一流,拍得噼裏啪啦的倒是挺流暢。
彭聿崩潰了,“你不會打籃球啊?!”
“我本來就不會,” 喻晟央面無表情地站在球場中央,“我只會拍。”
像拍籃球上學這種毫無意義的裝逼行為,喻晟央做得太多了,但是祝謠其實覺得每一件都無比智障。
比如從來不好好下樓,非要半坐在樓梯的扶杆上滑下去;書包從來不願意規規矩矩地背上,要在手肘中轉一圈再單肩挎住;打掃的時候一定要把掃把先放在地上,故意拿足尖一踢,等掃把在空中轉一圈後再伸手——接住了這個人就會自以為沒人發現地得意一笑,接不住就輕啧一聲皺起眉,非要踢到能接住了,然後才能不情不願地開始掃地。
……
太智障了,看得清清楚楚的祝謠每次都會發自內心地感慨,真的太智障了。
然而這些傻逼又弱智的男生行為,卻迅速就為喻晟央贏來了雄性群體的接納席。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不只寧思洲和彭聿會和喻晟央玩在一起,班上也有越來越多的男生會聚在他周圍,自然地把喻晟央融為他們當中的一員。
不僅因為喻晟央和傳言中一點都不一樣,更重要的是因為男人的快樂是群體性的低智返祖,祝謠很懂,高中男生都是量産的笨蛋。
但是也有例外,祝謠很意外地發現,喻晟央這個傻逼在女生面前就完全會是另一副樣子,校草包袱很重,從來不裝逼,只是自以為是地裝酷。
但他本身其實并不是一個那麽酷的人,常常毫無所覺地露出色厲內荏的真相,被人不經意發現藏得稀碎的溫柔。
祝謠可能是最早明白這一點的人,但他一點也不想體會。
因為喻晟央不愧是傻逼,連溫柔都很任性,很二,很智障。
就在 “暴露性別” 後不久的一天,祝謠在課間去上廁所,察覺到喻晟央從座位上站起來,一句話也不說地跟在自己後面。
祝謠不知道他又抽什麽風,皺着眉往廁所的方向走。
快要進去的時候,喻晟央突然攔在他前面,沉着臉道:“等一下。”
祝謠知道男廁所是學校小規模鬥毆的常見地點,不知道喻晟央什麽意思,頓了一下,繼而抱着胸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然而喻晟央沒再說什麽,先祝謠一步走進廁所裏,轉了一圈又出來了。
“有一個隔間的門今天壞了,” 喻晟央看着祝謠,“不過現在裏面沒有人。”
“你進去吧。” 他面色冷淡地看了一眼祝謠。
祝謠一愣,沉默了很久後輕聲道:“謝謝。”
喻晟央很酷地點了點頭,祝謠繞過他,第一次感受到,喻晟央或許真的有被那麽多人關注、被那麽多人接納、被那麽多人議論和喜歡的理由。
他也許是值得的。
直到祝謠出來,喻晟央都還守在廁所門口等他,沒讓別的人進去。
祝謠看了看他抱胸靠在牆壁上的姿勢,覺得雖然傻逼透了,但也不能說是完全不酷的。
不過沒帥到三秒鐘,喻晟央立馬回歸本色,皺着眉,不是很滿意地教訓祝謠道:“不過你一個女生也太不注意了,怎麽平時還來人這麽多的男廁所,就算有隔間,也不太好吧,有意外情況怎麽辦?”
他想了半天,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憋了半天以後冒出一句話:“你也守一下婦道吧。”
……
沉默幾秒後,看祝謠仿佛被自己說得 “啞口無言”,喻晟央斂了一點神色,放緩語氣,不自知地得意道:“今天幸好有我發現了,不然你怎麽辦。”
縱使心如止水如祝謠。此時也覺得手十分癢,很想上手揍人。
但是沉默了幾秒,他還是垂下頭,仿佛很乖地道:“你說的對,我錯了,我下次改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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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