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魂斷處,夢醒時(四)
襲明半合的眼眸微微擡起,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藍天白雲,綠樹紅花,獨不見人影。“看吧。”
被襲明怒火波及,炸得肩膀血肉模糊的二師兄一把推開為其上藥的弟子,正要上前一步,就被大師兄寬肩頂了回去。“師兄?”他低喚一聲,隐含不滿,“我沒有在老四房裏找到噬魂爐,多半是這小子得了便宜!”
大師兄道:“你認得他?”
二師兄道:“不認得。”
“我亦不認得。”言下之意,是不想在敵暗我明的情況下,貿然出手。
二師兄抿緊嘴唇,自己平日最佩服大師兄的隐忍和沉穩,此時卻有些不滿。
劉念慢吞吞地走到雙方正中,低頭打量腳邊拳頭大小的四方小匣子。
這個匣子看起來甚為眼熟。
他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道。奪舍以來,他的運道一直好得前所未有,好得不敢置信。
“撿起來!打開它!”二師兄催促。
劉念真的俯身撿了起來。
摩雲崖衆人齊齊退後三步,一臉防備。
劉念瞄了襲明一眼,見他始終沒有出聲,指甲在銅扣上輕輕一挑,将匣子打了開來。摩雲崖衆人瞬間退出五六丈,只有大師兄一人頂在前方。
其他弟子遙望其背,面露敬仰。
二師兄自覺失了面子,一巴掌打飛身邊早已敷藥完畢的弟子,冷聲道:“誰許你拖我?”說歸說,始終不敢再走回去。
劉念打開匣子,目光觸及匣中半朵青紫色的元山冬菱,面色柔和:“此乃元山冬菱。”
襲明目光一斜,身體慢慢地坐直。
收起慵懶後的他,氣勢淩人,竟讓挑釁多年的摩雲崖衆人又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兩步。
劉念坦然地回望。
襲明道:“元山冬菱是白色的。”
劉念道:“元山冬菱的根部會吸收借生的植物,若借生的是青紫色植物,便會變成此等顏色。”
摩雲崖衆人離得太遠,聽不清兩人對話,卻是頭一回見襲明如此認真,忍不住悄悄地上來幾步,剛好聽到襲明道:“你錯了。”
劉念一怔,又仔細看匣中植物。這顏色,這形狀,分明是當日他拿來與襲明交換仙境冰晶玉的元山冬菱,襲明為何否認?他了解此人的驕傲,絕不會為了贏而說謊……
他的手指伸入匣中,将植物提了出來。
青紫色的植物在陽光下顫巍巍地立着,小巧而羞澀。
劉念突然嘆氣道:“我錯了。”
聽他這麽說,襲明的口氣反倒溫和起來:“哦?”
劉念道:“這株元山冬菱已經開花結果,成了春菱。”元山冬菱是元山菱的一種形态,在開花結果前,遇冬生長,其他三季沉睡,開花結果後,會在春天再生長,因而被成為春菱。
襲明道:“你輸了。”
劉念道:“我輸了。”
大師兄道:“元山冬菱和元山春菱都屬于元山菱,也不算全錯了。”
襲明眯起眼睛道:“你要耍賴?”
二師兄道:“耍什麽賴?這個人根本不是我摩雲崖的人,是輸是贏都與我摩雲崖無關!”
襲明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便按老規矩來。我拿出一樣法器,你拿出一樣法器,互相比試,看誰贏。”
看摩雲老祖這麽多年都被襲明壓着就知道對方的道行有多麽高深!摩雲老祖在沒有煉制出稱心如意的法寶前尚且要閉關避戰,何況這些弟子?
大師兄忙拿出摩雲老祖一早就交給他的賭注,道:“此子雖不是我摩雲崖的人,卻代摩雲崖出戰,我等願賭服輸。”
襲明掃了眼他手中的玉石,冷笑道:“說好的千年寒玉,你哪一塊百年的糊弄我?”
大師兄立刻把摩雲老祖賣了:“此物系師父親手賜下,我怎敢欺瞞谷主?”
襲明道:“倒是魏小人的作風。”
摩雲崖衆人眼觀鼻鼻觀心,心裏默默地附和。
襲明道:“既然如此,我再要一樣賭注!”
大師兄面露為難之色:“師父正在閉關,我等不便做主。”
襲明道:“我要他。”他看向劉念。
大師兄立刻改口道:“既是谷主開口,想來師父也不會反對,谷主請自便。”
劉念陷入兩難之局。
若拒絕襲明,留下來,自己多半會被摩雲崖衆人生吞活剝,懷裏的噬魂爐也絕對保不住。若跟襲明走,就違反了自己當日的誓言,即使襲明不知,也有天知地知自己知。
襲明對他說:“過來。”
劉念回頭看了摩雲崖衆人一眼,除二師兄之外,其他人都是一副“沒聽到谷主在叫你嗎,快走快走”的表情,知道走與不走已不由自己做主,幹脆地走向襲明。
襲明看向大師兄。
大師兄将手中的百年寒玉抛了過去。
襲明目光一凝,那塊寒玉中途變了方向,落入裝元山菱的匣子裏:“收好。”
劉念猶豫了下,又将寒玉拿了出來,将元山菱裝了進去,一起遞給他:“元山春菱最怕冷,與寒玉放在一起怕是有些不妥。”
襲明沒反對,顯是默許。
他從懷中拿出一塊紅棕色的木盤子,往地上一丢,木盤頓時長了三四尺。襲明率先跨上去:“上來。”
事到如今,已由不得劉念反悔。他把心一橫,大步邁入木盤。
襲明道了一聲“起”。木盤便飛起來,朝不棄谷飛去。
他們走後,二師兄叫罵不休,将已經死透的牟天啓和黎霜又帶回去鞭屍了一頓方才解恨。
劉念跟着襲明走後,心中不斷籌謀如何“臨陣脫逃”。
“三味心火是哪三味?”
襲明冷不丁冒出一句,劉念張口就想回答,卻猛然意識到自己的身份,裝出一臉迷茫的樣子,問道:“什麽是三味心火?”
襲明不答反問道:“你見過青紫虎藤上的元山冬菱?”
何止見過,他手中這半株變成春菱的冬菱,還是自己親自采摘的。可這話劉念是萬萬不能說不出口的,不但不能說,而且連同樣的經歷都不能承認。元山冬菱借生青紫虎藤本就是千載難逢的奇事,怎麽可能頻頻發生?
他道:“因知元山冬菱的特性,才大膽猜測。”
襲明道:“的确很大膽。”
木盤下方,諸般景物風馳電掣一般閃過。劉念尚未看清,便已停在一塊藥田中央的小徑中央。這條路,他來過三次。這次,是第四次。
襲明見他站在木盤上久久不動,不耐煩道:“還不下來?”
劉念如夢初醒,慌忙下來。
“你在想什麽?”襲明收起木盤,狀若漫不經心地問。
劉念道:“此處的藥田比摩雲崖還好些。”
“摩雲崖真正有用的,就魏小人一個罷了。”
劉念沒想到他對摩雲老祖的評價如此之高,據他所知,襲明一生誇過的人,絕不超過一只手。
襲明道:“若不是他搶掠有一套,常常能搜刮到一些有用的東西,誰耐煩每個月與他鬥法。”
劉念見他要往裏走,忙道:“我在摩雲崖,也是打理藥田的,若谷主不嫌棄,不如就将打理藥田的事情交給我?”
襲明回頭看了他一眼
劉念背脊一涼。
襲明繼續往裏走。
劉念躊躇在原地不肯前進,直到襲明說“過來”,才不得不踏出那艱難的一步。他忍不住想,今日襲明主動帶他入谷,等他日知道他的身份時,不知會怎麽想。
藥田之後是一片花海。一座竹屋矗立在花海中央,屋前一條白石鋪墊的小道,一個青年快步跑過來,神色緊張中帶着些許羞澀:“有貴客在家中等候谷主。”
在不棄谷中還能被稱為貴客的人實在不多。襲明道:“誰?”
青年附在他耳邊說了個名字。
劉念心煩意亂又離得遠,既沒有聽清,也沒有看清。
他事後極為懊惱,早知來的是那人,他便是瞪破眼睛,也要将青年說的那幾個字好好地看清楚,以免再次見面,自己擺出的卻是一張呆若木雞的蠢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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