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前緣誤,今陌路(三)
“你一味的執迷不悟,日後有的苦頭吃!”封辨達氣沖沖地丢下這句話要走,靳重焰幽幽地說:“師叔。你說,劉念盜寶的罪名是誰強加于他的呢?”
封辨達腳步一頓,回過身來,臉色青白交加:“你這是什麽意思?”
靳重焰摸着玉棺,自言自語道:“這麽多日過去了,還是很想殺了那些人……那便殺了吧。”
“你!”封辨達沒想到他竟然将殺人說得如吃飯喝水一般自然。
盡管封辨達三番四次貶低劉念,讓靳重焰生厭,但他的本意是關心自己,再厭煩也強壓着,好聲好氣地說:“通天宮人多嘴雜,整理整理也好。”
封辨達氣得發抖:“你這是什麽意思?你要對通天宮下手?”
靳重焰沉默。該說的已經說了,說多了更傷感情。
“你身為通天宮少宮主,就算要處置宮中弟子,也要按照通天宮的規矩來。”封辨達道,“要以身作則。”
靳重焰道:“那就不要做少宮主了。”這塊豐碑背負得太久,壓垮了他的高傲,磨平了他的銳氣,變得世故而懦弱。如今,他認清了自己的感情,要保護自己的愛人,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樣窩囊!兩個人的家,一人擋風遮雨,一人高枕無憂。
封辨達如遭電擊:“什麽?!”
靳重焰平靜地将剛才那句話一個字一個字地重複了一遍。
“胡鬧!”封辨達斥道,“你以為通天宮是什麽地方?不當少宮主的話也是輕易說得的?我知道劉念的死令你傷心過度口不擇言,今次我當做沒有聽到!我許你再荒唐幾日,師父那裏自有我去說。只是不當少宮主這樣的話再不許提!”不等靳重焰反駁,便飛離洞府。
靳重焰微微蹙眉,很快将這件事抛到腦後,打開玉棺,溫柔地撫摸那人凍僵的臉:“阿念,以後還是我們兩個人。”
只有兩個人,哪來的風言風語。
只有兩個人,哪會有誤會風波。
如果從來只有兩個人,那麽他說了這麽多,這個人一定會坐起來附和。縱然不附和,也會給個笑臉。那人并不愛笑,僅有的,也全給了自己。
靳重焰将遺體換了個側躺的姿勢,自己翻身入棺,面對面躺着。寒氣四面八方來,他卻不覺得冷,手指在那人的五官上流連,到嘴唇時,忍不住停了下來,猶豫了片刻,緩慢而羞澀地親了上去,靜靜地貼了會兒,又退開,見他沒什麽反應,輕聲道:“這是不反對吧。”說着,又親了上去,舌尖劃過那人冰冷的嘴唇,試探着伸進去一點兒,又退了出來,撫摸那人的臉。
那人始終沒有反應,助長了他的膽氣,動作越來越大,将他翻身壓在下面,自己手肘和腳趾支撐着身體,生怕将他壓壞,唇舌卻片刻不停,将他整張臉舔舐了一遍,最後伏在他的頸間,微微地喘氣。
“阿念。”
“那次你說要和我結成道侶……”
“是因為喜歡我吧?”
他輕輕地啄着冰冷的耳垂:“我答應你。”
“你歡喜嗎?”
“對我笑笑吧。你很久沒有笑了。”
“……”
“我很歡喜。”
靳重焰從玉棺中躍出,踉跄着走了幾步,後背貼着石壁,慢慢地滑坐下來。身邊沒了安慰的人,連悲傷都無法用哭號來發洩,因為,沒人在乎。
他呆坐着,目光落在那面令旗上。
劉念在的時候,不大讓他擺弄這些,怕耽誤他修煉,如今撿起來,卻不太熟練。他想,自己沒有搜到魂,多半是這個緣故。或許是劉念待的地方太偏僻,被小鬼們忽略了,又或者……
他的手托着令旗,正好突顯出一個細小的破洞,在令旗的正中央。
有人阻撓?
靳重焰心沉了一下,猛烈地跳動起來!
不棄谷外多了兩尊門神,一左一右地守着谷口,如臨大敵,谷內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八哥一改先前吃吃喝喝不務正業的頹唐,每天天不亮就去谷口巡視,中午吃飯才回來,晚上睡覺也要轉一圈,俨然不棄谷的禁軍統領。
瀝青和劉念照常修煉,卻不免受些影響,進度明顯拖慢。
如此過了五日,襲明将兩人召至面前:“這幾日進度如何?”
瀝青與劉念各自禀告了一番,瀝青還在摸索,劉念已經離築基不遠了。
襲明丢了一瓶築基丹給劉念:“谷內近日不安寧,你們去洛州長孫家住一段日子吧。”将信交給瀝青。
瀝青道:“谷中有事,弟子焉能置身事外?”
襲明道:“你們不在,沒人拖後腿,勝算反倒大些。”
他這麽說,瀝青和劉念自然無話可說。
兩人原本打算住一晚,第二天再走,誰知剛回去,八哥就過來押送他們出境。劉念沒什麽東西收拾,将築基丹往懷裏一揣就走。出門時,瀝青還在收拾,八哥道:“不棄谷出去的弟子怎麽可以兩袖清風?太寒酸了,丢人!去,去倉庫裏挑幾件東西挂在身上顯擺顯擺。”
劉念道:“修道之人不講究這些。”
八哥一爪子過去。
劉念頂着傷去了。
過了會兒,瀝青出來,八哥上下打量他:“你是跑去嫁人嗎?胳膊肘往外拐的,娘家都搬空了!”
瀝青面上一紅道:“借住別人家,不敢太勞煩他們,便想着自己多帶些。”
八哥道:“你帶着這些,不用借住別人家了,随便找個破廟就能過日子。”
瀝青知道它嘴了不饒人,不再答話。
劉念拎着個小包袱回來。
八哥也沒問拿了什麽,扇動翅膀往外飛,劉念和瀝青跟在後面。到了谷口,八哥道:“去吧!在外面受了氣不用憋着,直接罵回去,別人要是打你們,就報襲明的名號。雖然我們都知道他不怎麽樣,可是外人還被蒙蔽着。”
最後一句明晃晃的诋毀,瀝青與劉念都決定當沒聽到。
送走劉念和瀝青,八哥幽怨地看向姍姍來遲的襲明。
襲明道:“都走了?”
八哥道:“呵呵。”
襲明皺了皺眉。
八哥炸毛:“老子還留着。”
襲明道:“我看得見。”
八哥道:“看得見你妹啊!這麽多年來,你高興的時候老子賠笑,你不高興的時候老子賠罪,賠得毛都黑了,簡直鞠躬盡瘁得可歌可泣!我要是個大臣,都能和岳飛挨着了!”
“那是秦桧。”
“你閉嘴!你別說話!你一說話老子就不高興!老子已經夠不高興的了!”
襲明竟真的不說了。
八哥道:“老子對你掏心挖肺,沒想到啊沒想到,大難臨頭的時候,你把那兩個兔崽子給放飛了,老子這個真能飛的居然不放,你完全沒有良心!忒沒良心了!”
襲明看着他。
八哥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你再怎麽看着老子,老子也沒銅子兒打賞。”
襲明道:“翅膀在你身上,你想飛就飛吧。”
八哥二話不說,展開翅膀就飛,飛了兩尺,一陣粉末襲來,“撲通”一聲跌在藥田裏。
襲明臉色半明半暗,十分複雜,半晌才道:“看來它們有點不聽使喚。”
八哥瞪着他。
襲明走過去,彎腰将它拎了起來。
八哥氣得閉起了眼睛。
襲明道:“我會放你的,但不是放飛,是放走。”
八哥張開眼睛,芝麻綠豆大的眼睛看上去竟如蒼穹浩海般深邃。
襲明道:“說話呢,別兩眼放空。”将它身上的定身粉解了。
八哥蹬了蹬腿,要飛走,被襲明抓住:“不會有事。”
八哥仰頭看天,置若罔聞。
襲明拎着它去廚房,煮了個蛋,取出蛋黃給他。八哥總算給了個好臉,一嘴下去還沒有吃多少,大地突然震了震。襲明放下它:“待在這裏。”他走到門口,一回頭,就見八哥銜着蛋黃往外邁出幾步,等他看過來,立刻蹲下繼續吃。
襲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掩上廚房門,瞬間挪到谷口。
兩尊門神被打回原形,變成令牌躺在地上。
襲明看着殺氣騰騰的靳重焰,不耐煩地皺眉道:“又是你。”
靳重焰慢吞吞地開口:“把他還給我。”
襲明嗤笑道:“為了幾塊寒玉,至于嗎?”
靳重焰雙眸隐隐發紅:“你知道我在說什麽。”
看着他瀕臨瘋狂的模樣,襲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态度,面色凝重起來:“通天宮的人都死絕了嗎?少宮主都快入魔了,也沒人管一管。”
靳重焰慢慢地抽出意劍,竟看着他笑了笑:“不管通天宮有沒有死絕,不棄谷很快就要死絕了。”
襲明十分肯定靳重焰一只腳已經踏入了魔修的大門,稍一不慎,就會淪為魔修。以靳重焰的天賦,一旦成了魔修,修煉事半功倍,脾性更如脫缰野馬,無人壓制便會無法無天,用不了多久,魔道就會多了一位陰晴不定魔修大能!
他素來不參與正邪之争,魔道多一個少一個大能對他而言無關痛癢。可是這位魔修大能若是沖他來的,那就另當別論了。
襲明露出友善的微笑:“你冷靜點。”
偷偷跑來看熱鬧的八哥腳一崴,差點摔個狗吃屎。
那個人看起來很像襲明但一定不是襲明!襲明不可能這麽溫柔!
“我很冷靜。”靳重焰說着,冷靜地舉起劍,劈向八哥。
八哥看着襲明面色猙獰地朝着自己沖過來,安心地點點頭。就說嘛,這才是襲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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