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心成灰,灰複燃(一)

瀝青一咬牙,跪着往前挪了幾步:“師父。弟子身在狼窟,迫不得已與他虛與委蛇,并非真心如此。”

襲明看也不看他,轉過身去:“走吧。”

瀝青擡起頭臉,一臉的蒼白與失落。

國師呵呵冷笑兩聲。

瀝青見襲明始終不搭理自己,失魂落魄地站起來。

襲明擡頭望天,數十道身影猛然飛撲進來。

國師嘴巴一張,口中吹起一聲長哨。哨聲激昂,刺破穹蒼!黑漆漆的天空飛來一片更濃郁的黑,如急速下落的雪花,很快淹沒在屋舍間。未幾,呼喝聲、打鬥聲、振翅聲此起彼伏。

襲明眯了眯眼睛,回頭:“你的師父是飛禽道人?”飛禽道人在銀月宮的地位僅次于掌門,收徒也嚴格。他的弟子不大可能被流放。

國師咧嘴一笑道:“你們真的以為我是被流放到青國的嗎?若我真的是被流放的,青國國君焉能尊我為國師?”

襲明道:“三宮有不成文的規矩,不得幹涉俗世。”

國師冷笑道:“名存實亡的規矩!太一宮收涼國太子為掌門弟子,通天宮形若斐國的太上皇,我當銀月宮的國師又有何不可?”

無怪乎他在青國鬧得天怒人怨還有恃無恐,原來背後是銀月宮撐腰。想來銀月宮對另外兩宮在涼國與斐國的地位不滿久矣,才借口流放弟子到青國,試探另外兩宮的态度。

襲明對各派紛争向來袖手旁觀,想通其中關節也覺得無所謂,淡然道:“你們腌臜事你們關門解決,若再扯上我不棄谷……”他從袖中掏出三枚亮金金的金片,往天上一丢。

金片沒入黑暗中,三只黑鷹落地。

國師一陣肉痛。要知道那靈禽大片飛來是一種幻術。他這次下山,師父只給了六只靈禽,死了三只,就剩下一半。果然,天空黑壓壓的烏雲頓時少了半邊。

襲明見國師蔫了,不複趾高氣揚,氣順了不少,轉身往外走。

瀝青溫順地跟了上去。

兩人走到門口,突聞一聲怪叫,似人非人,似鳥非鳥。

襲明臉色一變,瞬間挪到了聲音來源處。

只見八哥奄奄一息地趴在劉念懷中,看到來人,眼皮翻了翻,又側過頭去。

襲明雙頰肌肉微不可見地抽搐了一下,一掌拂開飛來的幻鳥,沖到劉念的面前,想要将八哥搶回來,看似動彈不得八哥一下子炸了毛,拍着翅膀飛跳起來,落到劉念的腦袋上,甩了兩人一臉毛。

襲明見它死死地抓着劉念的頭發,對自己一臉敵意,心裏的火騰騰地冒上來,冷聲道:“你鬧夠了沒有?跟我回去。”

八哥撇開頭,看也不看他。

襲明耐性告罄,劈手去奪,劉念下意識地閃了一下,沒閃開,襲明捏住八哥的翅膀,八哥哇哇亂叫,爪子狠狠地揪住劉念的頭發,劉念痛得眼淚水直打轉,悶哼了一聲。

八哥松了爪子,被襲明按在懷裏。

“放開我!”八哥拼命掙紮。

襲明蹭了一手血,才發現它受傷了,怒道:“怎麽回事?”

劉念剛從頭皮發痛中解脫出來,就在他憤怒的目光中陷入了頭皮發麻的慘境,頂着壓力講述前因後果。

程旭宇将傀儡送入文府,然後帶着師弟和散修們在門口埋伏,沒多久,就看到數以百計的黑鷹組成的烏雲黑壓壓地飄過來,俯沖入府,那對擅禦蟒蛇的兄弟立刻将放出去的蛇又抓了回來,生怕被吞了。

程旭宇皺了皺眉,借着文府門前的兩盞燈籠,低頭看劉念畫的簡略地圖,對身後的師弟們道:“計劃有變。有這麽多靈禽助陣,我們人再多也無法分散對方的注意力,倒不如集中起來,直闖煙雲閣。此處地形複雜,易埋伏兵,吳德善若是有點頭腦,必會将人藏在這裏,等我們自投羅網。”

他帶着衆人繞道到離煙雲閣最近的圍牆外。

娃子拉着他的衣服,輕輕地問道:“他要是沒頭腦呢?”

程旭宇:“……”

洪睡蓮一把拍開他的手,道:“我們這麽多人,難道還解決不了一個沒頭腦的人嗎?”

娃子深覺有理。

劉念瞧他有趣,摸摸他的頭。

娃子将頭湊過去:“我最喜歡別人溫柔地摸我的頭了,就像娘在摸我一樣。”

“說得什麽亂七八糟的。”其他人怕劉念生氣,紛紛斥責。

劉念不以為意,越發輕柔地摸了摸:“小孩子都這樣。”

娃子耳朵一豎:“你養過孩子?”

劉念手僵了僵,低聲道:“養過。”

“人呢?”

“……長大了。”

洪睡蓮見他的神色知道他不想多提,拍了娃子一下:“霹靂丹呢?多給文公子一點。”

娃子道:“我已經給了兩袋了。”

程旭宇停下腳步,見靈禽跟着挪了過來,低聲道:“看來一定要硬闖了。”

養蛇的兄弟突然指着天空道:“那是什麽?”

其他人擡頭看去,正好看到一個黑影飛入府邸。

散修中有一人專練耳力,雖然練不成順風耳,卻也差不離,只是此法十分耗元氣,堅持得時間不長,不能時刻使用,但此刻使來,卻是恰好。

“有三個人在說話。一個說,就算要投靠一方勢力,也該找個順眼的。區區一個金丹期……一個說,師父。弟子身在狼窟,迫不得已與他虛與委蛇,并非真心如此。”

他将襲明與瀝青的語氣模仿得惟妙惟肖,劉念一聽就分辨出兩人身份。

衆人聽說襲明親自出馬,俱是大喜。

程旭宇說:“機不可失,失不再來。既有襲明谷主拖住吳德善,我們下手就更容易了。走了!”

衆人紛紛躍入府中,與靈禽戰得難分難解。

劉念抓着娃子給他的霹靂丹,想要投擲,卻始終找不到機會。眼前雖然有數不清的靈禽飛舞,可是他總覺得這些靈禽有些古怪,程旭宇等人打了半天,也不見傷了哪只。

忽地,襲明所在的位置飛起三道金光,黑壓壓的天突然亮了少許,壓得人喘不過氣來的靈禽竟然少了一半。此喜非同小可,不用招呼,程序員等人就自發地加了把勁。

劉念手指捏着霹靂丹,正要丢,就看到黑壓壓的靈禽中突然冒出一個看似不和諧又無比眼熟的身影。

八哥咬着牙,飛快地穿過靈禽堆中。但是它的速度快,靈禽的速度更快,立時有五只幻鳥圍攏。八哥身體微側,避開了三個鳥嘴的偷襲,又閃躲開兩只幻鳥的夾攻,正要穿透包圍,一只黑漆漆的鳥無聲無息覆在他的頭頂。等劉念提醒為時已晚,那只鳥噴出一道風刃,從它背部劃過。

八哥慘叫一聲,跌落下來,剛好落在伸長胳膊的劉念懷中。

緊接着,襲明趕到。

襲明聽完後怒不可遏,手指一翻,又是三道金光,兩道沒入黑暗,落下兩只黑鷹,另一道被人半空擋了一下。

國師用身體裹住最後一只黑鷹,背部硬生生地接下最後一塊金片,在半空一個鹞子翻身,落到牆邊的灌叢中,須臾,又跳起來,朝西逃去。

襲明将八哥丢到劉念懷中,人如閃電,追了出去。

國師回頭看襲明追來,心中暗咒,正要想法子擺脫,就感到頭上被什麽擦了一下,人跌入一個軟綿綿的所在,被困住了。國師向後扭頭,沒有看清楚事情經過,後面的襲明卻看得一清二楚——有一個人站在牆上,拿着袋子等在國師逃跑的路線上,等他自投羅網。事情原不該這麽順利,偏巧國師忌憚襲明,頻頻往後看,反倒叫這黃雀占了便宜。

那個人用麻袋套住了國師,立刻用繩子捆上了,向襲明行禮道:“多謝谷主再次相助。”

襲明就近停在一棵柏樹的樹冠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那人:“三慧道人?”

封辨達點頭。

襲明想到這裏是斐國,通天宮的地盤,國師這次算是撈過界,通天宮必不會罷休,心裏火氣稍減。他不想卷入三宮的紛争,擺手道:“舉手之勞。”

封辨達敷衍着寒暄了幾句。在他看來,若非他“通風報信”,靳重焰也不會被何鶴林關在悔過峰反省,心中對他還是有幾分怨怼的,語氣也不甚熱絡。

襲明挂心八哥的傷勢,也懶得搭理他,轉身回去找劉念。

劉念正跟着程旭宇找文家人,其他散修則滿府“掃蕩”國師的手下。程旭宇找到煙雲閣,果然發現了文錦等人。文錦等人先被吓了一跳,看到跟在程旭宇身後的劉念時,神色錯雜。

劉念也不知該說什麽,想了想道:“抱歉,連累大家了。”

大夫人滿眼怨色,卻隐忍不言。她心中再怎麽責怪,也知道眼前這個庶子今非昔比,不是她可以肆意謾罵折騰的人了。

程旭宇早猜到他們家的情形,也不覺得意外,自覺地拉着洪睡蓮往外走。走到一半,襲明急匆匆地擦肩而過。

劉念感到背後一陣風,剛轉身,手裏正呼呼大睡的八哥就被搶了過去。

睡得正想的八哥勃然大怒,正要跳起來,就被襲明捏住了翅膀。

“混蛋!你有種你別捏我的翅膀,捏你自己的翅膀!”八哥怒道。

襲明道:“有種你別長翅膀。”

八哥:“……”

劉念的注意力被襲明身後一左一右的兩個身影吸引。

他們都站在黑暗中,無聲地望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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