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心成灰,灰複燃(十)
劉念笑容一頓,目光轉向地上的麻袋。
靳重焰恨不得一腳将瀝青跺了,臉還得挂着笑:“等你找到人,我就走。”
劉念望着他掩藏的緊張,心裏一陣難受。
兩人的獨處好似回到了以前,可是,彼此間無意識留出的間距卻見證着時光流逝無法逆轉的隔閡。
曾經那麽親密,如今各自賠小心,何嘗不是折磨?
劉念趁他不注意,飛快地抹了抹眼睛。
靳重焰轉過頭來,就看到劉念微紅的眼眶。他立刻緊張起來:“怎麽了?”
劉念別過眼:“沒事。”
“……哦。”靳重焰目光在他臉上搜尋了幾圈,又等了等,确認他不會像以前那樣在一番天人交戰之後期期艾艾地向自己訴說心事後,無措地轉過身去,繼續往前走。
劉念他的背影落寞,好似被抛棄的孩子。
想起他年幼吃的苦,心裏忍不住為他難過。
靳重焰的一生已經那麽坎坷,自己為何還要讓他倍受折磨?
他加快腳步,往前走了兩步,與他并肩而行。
山下小鎮那麽近,對靳重焰來說眨眼即至,可現下仿佛誰也沒有想到禦空飛行,就這樣一步步地往下走。
“其實……”
劉念開了個頭,靳重焰立刻擺出側耳傾聽的樣子。
“在我自爆金丹之前,就已經修出元嬰了。”
這點在靳重焰看到“文英”時,就已經猜到了。
劉念繼續道:“我與文英的肉身相和,也是一早知道的,也算到了他命不久矣。所以,那時候自爆金丹是知道自己會奪舍成功,才決定的。”這當然是謊話,但現實如此,縱然是謊話也叫人難以辯駁。
靳重焰卻很懷疑:“你幾時會算命了?”
劉念尴尬道:“啊,我,我确定他的肉身與我相和後,看他算過命。是算命先生說的。”
越發不靠譜了。
他那時候既能下山,為何不來找他?
……
縱然不願意來找他,總還可以跑遠。在自己壽元綿長的時候找一具比自己更短命的軀體奪舍,和脫褲子放屁有何區別?
但靳重焰沒有揭穿他。他依稀猜到劉念這麽說的原因了。
劉念道:“你以前告訴我,修道要心無雜念,不要尋求旁門左道,妄圖走捷徑。我一直聽不進去,現在才知道錯了。這次能重新開始,我也有了新的領悟,對日後的修煉一定大有裨益。對我來說,反倒是因禍得福。”偷瞄了一眼身邊的人。
靳重焰沉着臉,低頭看路,不知在想什麽。
劉念想了想,又道:“以前煉器,都是靠自己摸索,天資又不好,有點吃力。總是說給你煉法器,可總是煉不出對你有用的東西。對不起啊。”
靳重焰鼻子一酸,飛快地轉頭,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脆弱和痛悔。
劉念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如今,我有了師父,有了師兄弟,也有了朋友,和以前不一樣了,我想,可能會比以前順利。你若是有想要的法器,我可以幫……我是說,如果我搜集到足夠的材料,我自己搜集到足夠的材料……”他發現自己越描越黑,身體竟瑟瑟發抖,語無倫次起來,“我可以自己搜集材料,自己煉制,我……”
靳重焰突然伸出手,一手扛起麻袋,一手将人摟入懷中,在對方的驚詫中,飛身而起,直達小鎮。
到了鎮上,靳重焰眸光一掃,見很多修士在鎮上徘徊,臉色有些不大好看。
那些修士見到他,臉色更不好看。出竅期的修士,放眼修真界,也是很高的修為了。大多數人終其一生都打不到。在看靳重焰眼角眉梢未退的稚氣,都是暗暗驚心。這樣的苗子絕非尋常門派能教養出來的。
靳重焰見他們對自己回避,心情稍微好了一點,對劉念道:“我去送麻袋,你等我。”
劉念想為自己的話做個總結,靳重焰卻沒有給機會,轉身就化光而去。他在原地站了站,勉強收起心思,在衆人暗暗打量的目光中,找到了鴻禧客棧。
客棧老板聽到他找洪睡蓮,愣了愣,連連搖頭說沒有這個人。
劉念疑惑道:“你查也不查,如何知道沒有?”
老板道:“客棧統共幾個客人,每一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難道洪睡蓮遇到了什麽事,來不及趕到客棧?還是她去了別的地方。
劉念将信将疑地出了門,沿路打聽,打聽到布莊時,一個小個頭的男子拍了下他的肩膀,神神秘秘地說:“你是不是在找一個眼睛很大很亮,嗓門也很大很亮的女人?她是不是穿着緋紅色的長裙,頭上插着一根白玉梅花簪?她……”
“她在哪裏?”劉念打斷他。
小個子嘿嘿笑了笑,慢慢地出了門,走到暗巷裏,停在屋檐下,人靠着牆,雙手往袖子裏一縮,笑得一臉猥瑣。
劉念猶豫了下,走進去。
小個子說:“客棧老板在撒謊,女人的确去過客棧,還住了半天。”
劉念道:“那現在去了哪裏?”
小個子鼻子朝天。
劉念從口袋裏摸出最後的兩顆下品靈石。
小個子“呵”了一聲,眼珠轉了轉道:“姑娘臨走前還放了話,可惜啊,世态炎涼,人心不古。人都趨利避害,哪有見義勇為的呢。”
劉念道:“啊,她可是遭遇了不測?”
小個子面露為難道:“倒不是我不肯說,實在是說出來,要擔着幹系。若讓對方知道消息從我嘴裏說出去,也是要受牽連的。”
劉念帶着靳重焰上通天宮,看多了人情冷暖,自然知道他言下之意,可是現下手頭拮據,兩顆下品靈石已是他的所有,只能好聲好氣地與他商量。
小個子與他糾纏了半天,看實在榨不出其他東西,臉色黑得發青,甩手道:“沒想到尋來尋去尋到了個叫花子頭上!你問別人去吧!我說不得……”話未盡,人重重地撞在牆上,好似被誰提着,貼着牆一點點地往上升,兩腿直颠,臉漲得黑紅,雙眼翻白,一副斷氣之相。
“你說誰叫花子?”靳重焰平靜地從劉念身後走出來。
小個子身體僵直,喉嚨發出憋氣的“咳咳”聲,口水鼻水齊流,心中悔得腸子也青了。原以為對方不過是金丹初期,自己一個金丹後期勝他綽綽有餘,誰知那個出竅期大能竟然去而複返。
“重焰……你先放開他。”劉念勸阻。
靳重焰眼睛隐隐發紅,刻意地閉了閉眼:“阿念,你叫我什麽?”
劉念心頭一顫,莫名的感覺到一絲不安:“阿惜?”
靳重焰睜開眼睛,眸色恢複如常。
小個子從牆上滑坐下來,跌坐在地上。對金丹期修士來說,出竅期的修為是不可攀登的高山,在他面前,自己別說還手,連逃都無路可逃。
不等靳重焰開口,他就自己交代了:“那女人被她家人帶走了!”
劉念驚訝道:“家人?什麽家人?”洪睡蓮的家人不是被國師陷害,全部流放了嗎?又怎麽會跑來這裏?
靳重焰眉頭一挑,小個子立刻指天為誓:“我句句實話,如有虛假,叫我天打雷劈!”
劉念道:“你怎知是她的家人?”
“她叫帶頭那人舅舅!”小個子揉着胸口,喘了口氣,繪聲繪色地說那群人如何沖入客棧,如何将洪睡蓮強行帶走。
劉念道:“你是說洪姑娘不願意走?”
“可不是嗎?鬧得兇咧!不過那群人也不是省油的燈,他的舅舅還是元嬰期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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