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送花
“說!你們到底為什麽私自鬥毆!?”
執法堂正堂中,傅嚴瞪着面前兩名跪着的弟子,尤其是右邊那個個頭高的,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尤其是你,薛朗!上次的三十鞭太輕了是不是?傷疤沒好就又開始闖禍,你說說你到底想幹什麽!?”
薛朗跪的挺直,聞言眼中怒火翻騰,咬牙切齒道:“他該打。”
“你!!”傅嚴氣的一個倒仰,“毆打同門你還有理了?那你說說你為何要打他?”
薛朗卻閉嘴不說話了。
傅嚴在太玄宗待了這麽多年,甚少見如此冥頑不化的弟子,氣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只好轉頭問另一個:“你說!你們究竟為何私自打鬥?”
相比薛朗,童仲的狀态看起來要凄慘太多,他一張臉本就像個白面團,如今和發酵了似的腫了好幾倍,一塊青一塊紫,眼圈烏黑,嘴角滲着血,幾乎要辨不出原來的樣子:“回長老,嘶……是薛朗先搶我東西,而且先主動出手打我的!”
傅嚴質問薛朗:“事情可如他說的那樣?”
薛朗沉默不語,看神态是默認了。
“我再問你一遍,你究竟為何要與童仲動手!?”
薛朗依舊一字未發,傅嚴的耐性總算告罄,硬聲下了決斷:“關禁閉室十二個時辰,給我在裏面好好反省反省!”
禁閉室是比思過崖更讓人難以忍耐的地方。思過崖就是一片懸崖,雖然環境清苦了些,但忍忍也就過去了;禁閉室裏卻什麽都沒有——是真的什麽都沒有,門一關,連一絲光都透不進去。在漆黑的、沒有一點聲音的小房間裏肚子待上十二個時辰,是一件十分難熬的事,故太玄宗弟子最懼怕的懲罰之一便是被關“小黑屋”。
薛朗沒說什麽,只是起身時又冷冷看了童仲一眼,便跟着領路師兄去了禁閉室。
進去之後他才發現,這禁閉室除了沒有光線和聲音外,還有一個很變态的設置,就是無法入定。
入定修煉是修仙之人的基本功,入定之後會心無旁骛,感受不到外界環境和時光流逝,別說十二個時辰,便是十天半個月,也是閉眼睜眼間就過去了。可在這禁閉室裏,薛朗卻發現他完全無法進入入定狀态,同時也無法産生任何睡意,也就是說,這十二個時辰他除了枯坐着反思外,啥也不能幹。
薛朗:“……”
“太變态了……”他忍不住咕哝了一句,卻又無可奈何,只好摸索着靠在一面牆壁上,抱着手臂合上眼皮,在腦子裏默默計算時間。
大約過了三個半時辰,他有點受不了了,正有些心浮氣躁時,突然聽得耳畔有人在輕輕叫他:“薛朗。”
薛朗很淡定的沒去理會。
一定是幻聽了。
不然怎麽可能聽到那個誰的聲音?
“睡着了?應該不能睡覺才對啊。”那個聲音再度小聲響起來,“薛朗,能聽見我說話嗎?”
薛朗終于睜開眼,看見一片黑暗中,一只純白的、小小的紙鶴在他面前輕輕飛舞,翅膀揮動間在空中留下一道道銀白色的熒光,像一個個亮晶晶的小星星。
“你……”薛朗愕然看着這只眼熟的紙鶴,“孟塵?”
“是我。”小紙鶴扇了扇翅膀,繞着他飛了一圈,“你還好吧?”
“我沒事……不是,你怎麽讓這紙鶴進來的!?”不對,怎麽進來的也不是重點,關鍵是這麽做絕對是違規的吧?
紙鶴安靜了一瞬,然後若無其事的換了個話題:“我聽說你和其他弟子打架了?怎麽回事?”
薛朗撇開臉:“沒什麽。就是看他不順眼而已。”
“我覺得不是。”紙鶴小聲說,“你不是那樣的人。”
薛朗皺了皺眉,煩躁道:“你管這麽多幹什麽?反正和你沒關系。你趕緊走,別在這擾我清閑。”
再不走,萬一被戒律長老抓住怎麽辦?
紙鶴揮舞着的翅膀微微一頓,好似有些傷心似的:“那我走了?”
薛朗在黑暗中輕輕攥起了手掌,控制住視線不去看那紙鶴。
紙鶴得不到挽留,慢慢的向門口方向飛去,一邊飛一邊回頭小聲問:“我真的走了?”
薛朗心尖一抽,狠了狠心閉上眼。
空氣重新變回一片寂靜,薛朗壓下心頭空蕩蕩的失落,卻突然覺得鼻尖一癢。他睜開眼,見那小紙鶴竟又慢悠悠的飛了回來,落在他的鼻子上,扇了扇翅膀,像是一個小小的、帶着安慰意味的擁抱。
“還有八個時辰。”小紙鶴笑語盈盈說,“一個人太難熬,我陪你吧。”
——
臨近傍晚時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中的秀水山青翠而朦胧,有一種令人心動的明淨之美。
薛朗戴了頂竹編鬥笠,一手拿着袋子一手拿着鏟子,蹲在地上勤勤懇懇的給藥圃裏的草藥幼苗施肥。
他本以為從禁閉室裏出來就算完事了,沒想到很快收到了傅長老的傳話:
“後七日的秀水山都由你打掃,藥圃也交給你照料。既然有使不完的精力,就多為門派做點貢獻吧。”
薛朗沒辦法,只好任勞任怨的回到了秀水山。因為下着雨的緣故,沒什麽弟子到這裏來,只有兩個翠霞峰的姑娘打着兩柄竹骨青傘,來到離他不遠的一處背陰山坡下,拎起袍角小心翼翼的蹲了下來。
“我早就讓你放棄了,這下雨天的你還偏偏要來……”
“你等着看,這次絕對能行!我的心已經夠誠了!”
“好好好,那你趕快!”
她們的對話實在有些沒頭沒腦,薛朗沒忍住往那邊看了一眼。只見其中一位姑娘對着地上的一株綠苗,雙手合十緊閉雙眼,嘴裏還念念有詞,片刻後充滿希冀的睜開眼,神色頓時變的一片失望,好像下一秒要難過的哭出來了:“啊,怎麽又沒開!”
另一人忙安慰:“唉,我早就說了,這只是個傳說,根本當不得真……”
察覺到薛朗的視線,那姑娘轉過頭來,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讓師弟見笑了。”
薛朗遲疑一瞬,問:“需要幫忙嗎?”
“啊?不用不用。”那女弟子笑了,“師弟沒聽說過月霜花的傳說嗎?”
看着薛朗不解的表情,那女弟子繼續道:“傳說曾有一個大魔頭愛上了一位正道仙尊,想盡各種辦法追求對方。一次他偶然得到了一顆種子,據說能開出世間最純淨、最漂亮的花。可魔域環境惡劣,土壤貧瘠,那花無論如何也開不了,魔頭便尋遍神州大陸的珍土靈水,費盡心思栽培那花,沒想到三年之後,那花居然真的開了!”
“從此之後這個傳說便流傳下來了,月霜花也成了至真至純的感情的象征,而只有至誠之人,才能令其開放。大家都說秀水山藥圃旁的這顆幼株就是月霜花,經常有弟子到這裏來嘗試一番,但從來都沒人成功過,所以也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
她說完,挽住同伴的胳膊帶着她往回走:“好了,別難過了,你對趙師兄的心意他肯定知道,不一定需要這花來證明呀。”
“可我就是想送他個東西……”
“送個錦囊不也很好嗎?走,回去我教你怎麽繡……”
兩個少女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雨簾中,薛朗猶豫半晌,左右看了看,又伸手把鬥笠帽檐往下壓了壓,悄悄挪動腳步,來到了兩名少女方才待過的地方。
——
雨停的時候,已是子夜了。
窗外的芭蕉經過一場甘霖滋潤,綠的更加精神,窗內則燈火如豆,有人坐在案前,持一書卷讀的入神。
突然,外面的窗棱被“篤篤”敲了兩聲,孟塵目光微動,轉頭看去。
窗外卻又悄然沒了動靜。
孟塵微微蹙眉,放下書卷走過去,打開了窗。
窗外是漆黑的夜色和高懸的一輪孤月,并沒有看到人的影子,只有窗臺上多了一個小瓦罐,裏面栽着一株小小的、霜白色的花。
準确的說,那還只是一個未完全綻開的花苞,含羞帶怯似的,可憐可愛。可她生的也真是極美,花瓣像是籠着一層銀霜,又好似沐浴在皎潔的清輝中,亦或是從天上不小心墜落下的一顆璀璨的星。
孟塵微微怔住,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的碰了碰那花苞,花苞輕輕顫了一下,繼而好像很開心似的,竟然又微微綻放了一些。
孟塵捧起那花,看着窗外栽種着芭蕉的花壇裏不小心留下的兩個腳印,半晌後,眉眼微彎,發自內心的輕輕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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