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痕跡
時值深夜,弟子們方才撐起防護陣又消耗了許多靈力,此時個個又困又累,實在沒力氣再連夜趕路了。孟塵于是帶着他們在河陽城尋了一家客棧,決定在這裏休息一晚,第二日再啓程回太玄宗。
十一個人要了六間房,弟子兩兩一間,孟塵獨自一間。
他回房簡單梳洗一番,這才發現身上還穿着薛朗的外袍。對方此時估計已經睡了,孟塵便将袍子脫下來,疊整齊放在桌子上,打算明早再還回去。
就在這時,房門被“咚咚咚”敲響了,一聲連着一聲,很是急促有力。孟塵走過去打開門,見一名弟子站在門外,神情焦急惶然。
孟塵記得這是和薛朗分在一間房的弟子,心下頓時有些不好的預感:“怎麽了?”
“孟師兄,你快來看看薛朗,”那弟子着急說,“他先前好像被刺魔蜇到了!”
孟塵心中一沉,立刻跟着對方去了房間,只見薛朗躺在床上,人已經陷入昏迷,渾身發燙,臉色通紅,眉頭緊緊蹙着,很是痛苦的模樣。
孟塵上前迅速檢查了一圈,果然在他的右小腿上發現了一個紅點,是被刺魔刺中的痕跡。
弟子擔心問:“孟師兄,這毒厲害嗎?現在要怎麽辦?”
“所幸發現的及時,把毒素逼出來就好。”孟塵不敢耽誤,立刻調動靈力,将毒素一點一點從傷口處逼出來,又将兩顆解毒丸塞進了薛朗嘴裏。
可等了片刻後,薛朗身上的熱度卻并未消退,神情看起來反而更難受了。
孟塵微微蹙眉,手指按在薛朗脈搏上細細探查,繼而眼中露出驚訝之色。
對方丹田處氣息充盈旺盛,隐隐有一圓狀物散發着金色,看此跡象,竟是要結丹了!
薛朗看起來雖不令人省心,但他進入太玄宗後,其實日日都在勤勉修煉,再加上天資卓絕,悟性絕佳,如今突破金丹境,倒也是水到渠成。只是在這關鍵時刻,偏偏不巧的被刺魔蜇了一下,毒素導致體內真氣失控紊亂,在丹田中亂竄亂撞,才會出現如今渾身發熱、昏迷不醒的情況。
當務之急,是要助他順利結丹才行。
“你休息吧。”孟塵把薛朗扶到肩上,在那弟子一臉懵的神色中道,“我照顧他便好。”
他将薛朗帶回自己房間,放在床上,握住他的手腕将自己的內力輸入進去,幫他調理體內亂竄的真氣。
察覺到有外來力量侵入,少年體內旺盛的靈力登時一個激靈,立刻進入警惕戒備的狀态。但很快,它察覺到這股力量并沒有惡意,甚至稱得上柔和,靠近感受的話,還有種涼絲絲的、非常舒服的感覺。暴躁的靈力頓時乖順下來了,甚至主動湊上去,厚着臉皮将這股力量納入自己懷中。
見薛朗體內的真氣并不排斥自己,孟塵心下稍松,閉上眼專心為對方調理氣息。誰知過了沒一會兒,他的手腕一熱,突然貼上來一塊燙乎乎的東西,孟塵睜眼一看,見薛朗不知何時迷迷糊糊的蹭了過來,将整張臉貼在了他手臂上,嘴裏還舒服的哼哼了兩聲。
孟塵是水靈根,又因修行功法的緣故,體溫一直比常人低些。薛朗已經燒迷糊了,看樣子是把他當作了某種能降溫的物件,本能的湊了上來。
孟塵看了一眼他紅通通的臉蛋,沒有阻止,由他去了。
然而,嘗到了甜頭的人并沒有就此老實下來,反而開始得寸進尺。
他像只大毛毛蟲一樣在床上拱啊拱,拱啊拱,将自己整個人拱到了孟塵身邊,然後張開雙手,把孟塵抱了個滿懷。
調息被迫中止,孟塵不得不去推他:“回去躺好,再忍耐一下,一會兒就不熱了。”
薛朗不知聽懂沒有,皺着眉哼哼了兩聲,顯然是十分的不情願。他耍賴似的将手臂一收,兀自抱的更緊了。他的腦子早已成了一片漿糊,什麽都不知道,只覺得懷中抱着的物事讓他特別舒服,不僅涼絲絲的可以降溫,而且還能嗅到一股清幽的蘭草香,他喜歡的不得了,簡直想就這樣不撒手的抱上一輩子。
少年閉着眼睛,滿足的發出一聲喟嘆,舒舒服服的往旁邊一歪,準備繼續睡大覺。
孟塵猝不及防的被他帶倒在床榻上,一時頗有些無奈,伸手想把他推開。薛朗察覺到懷中心愛的東西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跑,頓時有些惱了,生氣的将他壓了回去,大聲道:“不許動!”
啧,脾氣還挺大。
孟塵一時簡直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他努力從少年懷中掙出一只手,捏住少年臉上的肉輕輕扯了扯:“起來。你還想不想好好結丹了?”
薛朗胡亂的哼了兩聲,總之就是不松手,把臉蛋埋在他脖頸裏蹭了兩下,老實了片刻,然後喃喃叫了聲:“孟塵……”
孟塵準備再次去推他的手一頓。
“你……笑一笑好不好……”少年小聲說,“多……笑一笑……”
孟塵靜了片刻,眼神寸寸柔和下來,舉起的手最終落在了少年漆黑的發頂上,輕輕的拍了兩下。
——
第二日。
太陽已高高升起,室內一片大亮。
薛朗迷迷糊糊的睜開眼,首先看見了一小片如玉般光潔無暇的皮膚。
然後他發現,自己的臉皮就近距離的貼在這塊皮膚上。
最後他發現,自己的手臂緊緊摟着一個事物,細瘦溫軟,好像是人的腰。
大腦遲鈍的運轉了片刻,一些朦胧模糊的片段漸漸顯形,薛朗瞪大雙眼,猛的倒抽了一口涼氣,詐屍一般從床上蹦了起來!
視角變的寬廣,此時,他才更全面的看清了床上的情況:被褥床單被揉的一團混亂,枕頭亦掉到了床下,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孟塵阖眼睡在他身邊,長發散亂,身上的衣服皺的不成樣子,領口處竟被扒開了一片,露出光潔白皙的脖頸。有幾處皮膚不知是怎麽回事,上面留着幾片紅紅的印子,好像是用什麽東西在上面反複磨蹭弄出來的。
毫無疑問,那東西,就是他薛朗的臉。
薛朗僵在床上,五髒六腑開始瘋狂的顫抖,一時只覺天崩地裂、日月無光。他漸漸想起來了,昨夜他不知為何渾身發熱,只覺得身旁有一涼物,便不假思索的貼了上去,可哪裏能想得到,那竟會是孟塵!!
他震驚又惶恐,焦慮又不安,可在大海般洶湧磅礴的情緒下,一種隐秘卻不可忽視的心動和狂喜撥開海面,激動雀躍的浮了上來。
孟塵為何沒有推開他?
他那麽過分、那麽嚣張,做出了那般僭越無禮之舉,以孟塵的性格,應該早就無法忍受了才對,可為何沒有推開他?
少年的心髒開始不受控制的瘋狂亂跳,喉嚨幹的要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看向身側的人。
孟塵還睡着,和清醒時的沉靜淡漠不同,睡着的青年難得露出了一種堪稱安然的神色,整個人都是放松的,漆黑纖長的睫毛輕輕阖着,只看側臉,幾乎給人一種乖順的感覺。
薛朗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一時連呼吸都忘了。
或許是他的目光太過強烈,孟塵眼睫輕輕一動,終于緩緩醒了過來。薛朗對上那雙淡色的瞳孔,緊張的連話都說不流利了:“你……你沒事吧?”
孟塵活動了一下被壓的酸疼的肩膀,把自己撐起來,未束的黑發如流水傾瀉在背上:“這話應該我問你吧。”
薛朗呆呆的:“……啊?”
孟塵:“看看你的丹田。”
薛朗一愣,內視丹田,這才發現,那裏居然神奇的出現了一枚金丹!!
“結完丹才發現自己突破了,師弟,你也算是古往今來第一人。”孟塵越過他下床,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估計這身衣服是沒法再穿了,于是從儲物戒裏取出了一套新的。
薛朗:“……所以,我昨晚發熱,是因為結丹?”
“還因為被刺魔蜇了一下。”孟塵從桌上拿起發簪,将長發重新绾好,轉身責備道,“這事你太過粗心大意了,被刺傷居然毫無察覺,若身旁無人,你怎麽辦?”
薛朗坐在床邊,聞言卻像是沒聽到,喃喃問:“所以昨晚,你是為了幫我結丹,才陪着我的嗎?”
孟塵看他一眼,似乎對他問這種顯而易見的問題略感奇怪:“自然。怎麽?”
薛朗一頓,慢慢搖了搖頭,嘴角向上牽了牽,一時有些想笑——
為自己先前不可理喻、癡傻愚蠢、狂妄荒唐的念頭。
他當真是瘋了,才敢有那般不切實際的幻想。
孟塵察覺他神色不對,走過來想替他把脈:“是金丹有異?”
薛朗輕輕避開了他的手,搖了搖頭,從床上跳了下來。
“我沒事。”他垂着眼低低說,“昨晚多謝。還有,多有冒犯,對不住師兄。”
這下輪到孟塵怔住了。
自從拜入太玄宗,薛朗對他偶爾以“喂”相稱,多數時候直呼大名,卻從未喚過他“師兄”。此時不但叫了,言辭間還如此禮貌客氣,實在是奇怪的很。
孟塵:“……你到底怎麽了?”
薛朗仍是搖頭,越過他向屋門走去,到門口一頓,又折回來,拿起桌子上疊放的自己的外袍,推門離開了。
——
弟子們歇息了一夜,重新找回了精神,此次任務亦圓滿解決,于是同阿楚等姑娘道別後,便禦劍回到了太玄宗。
孟塵先到掌門那裏陳述彙報了任務經過,然後回了栖雪居,他心裏記挂着薛朗,想稍稍休整後再去看看他,卻先看見了一個并不想看見的人。
“聽說此次下山,你們遇到了魔修?”裴玉澤進屋來,關切問,“可有受傷?”
孟塵心神不屬,沒什麽心情去應付眼前的人。他垂下眼簾,有些敷衍的道了一聲“無事”。
裴玉澤看着他淡淡的臉色,道:“阿塵最近,似乎與我生分了許多。”
“師兄多慮了。”孟塵說,“我只是有些累了,想早些休息。”
裴玉澤不是殷遲,殷遲最擅長恃寵而驕,他卻最知把握分寸。然而這一次,他卻像沒聽懂孟塵話中的意思,不但沒有離開,反而一言不發的向前走去。眼見兩人之間距離越來越近,孟塵微微蹙起眉,往後退了一步。
裴玉澤伸手,不容拒絕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孟塵神經一繃,散亂的思緒察覺到危險,迅速回籠聚集,一直垂着的眼眸也終于擡了起來:“師兄?”
他一邊說着一邊想抽回手,裴玉澤卻一反常态的沒放開,掙動對峙之間,孟塵領口的衣襟微微歪了半寸。
裴玉澤本想說什麽,目光卻突然凝固了,一寸寸移落到他的頸上。
“這些印子,”男人永遠溫文爾雅的神色消失了,漆黑的瞳孔中看不出情緒,面無表情問,“誰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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