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過繼 不知将軍與柳下惠,孰高……

十一章

那日,拓跋泰一副落湯雞的模樣,惹得崔晚晚笑得花枝亂顫。

“髒死了。”

拓跋泰看着手裏的絲帕,想起她一邊嫌棄,一邊把帕子扔給他的情形。

口是心非。

他自己都沒有察覺只要一想起崔晚晚,臉上就會帶着笑意,不過當視線轉到放在旁邊的玉玺上時,笑意便淡了去。

——元氏子孫,持玉玺者,繼位為帝。

恢複姓“元”并非難事,軍中本來就有安樂王世子的舊部,甚至還有幾人應該知曉他的身份,只是從未明言。再不然,去宗人府翻找玉牒名冊,總是有“元泰”此人的。

如今玉玺也有了,好像登基為帝是順理成章的事。

但拓跋泰打仗鮮有敗績,靠的不是運氣,也不是一味勇猛,而是籌謀千裏。他向來走一步要想百步,絕不打無把握的仗。

好比如今,他是有了稱帝的資格,換了旁人也許就迫不及待公之于衆,先當上皇帝再說。可拓跋泰不會,坐上帝位容易,可要坐得久坐得穩,而且不被人拉下來,這位置才坐得才有意義。

他把玉玺收起放好,在沒有足夠實力之前,這樣東西只會變成一道催命符。

話說另一邊,大行皇帝棺椁另擇吉日入了皇陵,接下來就是誰當皇帝的問題了,但如今內宮中住了三位“土皇帝”,一時間連京都世家都在靜觀其變,沒有輕易站隊。論血統雖是鎮南王略勝一籌,但他年邁無子,只有幾個女兒,若說承嗣也不是那麽合格。江肅兵強馬壯,又有拓跋泰這樣的悍将,實力最強,可偏偏出生太低,不能服衆。而房牧山的來歷就更不堪了,土匪強盜起家,可恰好是這樣的人最不講規矩,也不在乎名聲,搞不好來個改朝換代也說不定。

大魏行三省六部制,中書省代皇帝草拟和頒發诏令,元啓在位時是杜立德任中書令,杜賊傷重逃亡之後,便由尚書令方晉傑暫代。

方晉傑是三朝老臣,也是三相之一,說話很有分量,這日聯合了一幫臣子向江肅、鎮南王元雍和房牧山提議,國不可一日無君,應從皇族宗室中挑選子弟繼位。

房牧山第一個跳出來反對:“宗室裏還能挑出來什麽好東西,不是吃喝就是嫖賭,沒一個成器的。”說罷他還意有所指地看了眼鎮南王,“再不然就是七老八十生不出兒子,一樣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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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南王一輩子都在忍,但最在意的就是沒兒子,此刻被戳到痛腳,氣得胡子都抖了抖:“先帝遺诏,傳位于元氏子孫,房将軍剛才的話乃是大不敬!”

“敬不敬的在心裏,不像有的人嘴巴裏說着敬,心裏指不定想着如何搶侄兒的東西。”房牧山道。

“房牧山你此話何意?!”

“就字面上的意思,怎麽?想打架?!”

江肅看倆人吵得厲害,這才出來打圓場,對着方晉傑道:“房将軍的話雖然糙了點,但涉及江山社稷的大事,馬虎不得。為人君者,當以仁善愛民為先,若是再有些功績,必定更得民心。不知方相您可有合适人選?”

鎮南王一聽“功績、民心”這些話語,便知道江肅這老東西是在給自己做鋪墊,不由得心中冷笑。他再次強調出身:“江大人言之有意,宗室子孫人數衆多,精挑細選必定能選出一位人中龍鳳,堪當大任。”

話裏話外都在打機鋒,方晉傑像是早就有所預料一般,捋着白胡子端得一派仙風道骨,慢悠悠開口道:“諸位大人言之有理,我等經過深思熟慮,認為從宗室中尋一适齡男童,過繼到先帝膝下,登基後再由諸位大人悉心教導,相信假日時日,必成一代明君。”

随行臣子附和:“先帝遺诏中所言的傳國玉玺也許已經遺失,與其尋一個不知在何處的物品,不如先另立新帝,再從長計議。”

“這……”

過繼宗室男童的主意,連鎮南王這個正兒八經的元氏子孫都找不出反駁的話來,若是開口反對,豈不是更落人口實,江、房二人必定又攻讦他觊觎帝位。

江肅沒有說話,盡管麾下謀士也打着另立幼帝,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打算,但是自己立的和別人立的是有區別的,焉知是不是方晉傑這老家夥想的毒計,一心挑起他們三人争鬥,自己好漁翁得利。

房牧山最急,不想答應就直接說了:“我認為不妥!稚兒過繼之後,教養之責應由誰來擔負?我等都是大老粗,騎馬打仗還成,喂奶養兒全不會。”

“此事無需多慮。”方晉傑成竹在胸,“先帝貴妃崔氏,出身清河崔家,知書達理又熟知內宮事務,由她撫養再合适不過。”

房牧山吃驚瞪大眼。

崔晚晚那妖妃?還知書達理?你他媽逗我?

消息傳到摘星樓的時候,崔晚晚正在親手釀青梅酒,只見佛蘭把漬好的梅子放入琉璃罐,然後她再倒酒,便成了。

做完這些她拍了拍手指頭,很是滿意:“我親手釀的,一定好喝。”

饒是佛蘭如此端莊沉穩,也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道:“梅子又小又澀,指不定多苦。”說完往琉璃罐裏加了些糖。

“反正會有人喜歡喝的。”

崔晚晚自信滿滿,正好這時有人送來前朝的消息,佛蘭聽聞不免詫異。

“竟要過繼到娘娘這兒——”

崔晚晚倒不怎麽驚訝,托着腮問:“養小娃娃和養旺財有什麽區別?”

“區別大了!”佛蘭一掃大宮女的穩重,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您可千萬別答應!那又不是小貓小狗,給口吃的喝的,喜歡了逗一逗,不喜歡就大不了送人。您自己還是個孩子,怎麽能養小孩呢?”

“怎麽說話的,我哪兒像個孩子?”崔晚晚拍案而起,挺着胸脯問佛蘭。

佛蘭恨鐵不成鋼:“您就別跟着瞎起哄了,這可不是鬧着玩的。我問您,如果真的要替人家養兒子,還走不走了?”

“當然要走啊,但不是現在。”

“不是現在那是什麽時候?”佛蘭比老媽子還操心,苦口婆心勸道,“養久了都有感情的,到時候分開,您不難過?又或者那孩子已經記事了,無論對他多好,他還是只記着生母,您又如何自處呀?”

“好了好了,知道了——”

崔晚晚不厭其煩,拿手去撫佛蘭的額頭,道:“此事我自有分寸,知道你管我一個就夠累了,沒精力再照顧小娃娃,放心吧,不會給你添麻煩的。瞧你這樣子,像個七八十歲的老太婆,頭上皺紋可以養魚了好嘛。”

聞言,佛蘭才剛消了一點氣,頓時又升了起來,她氣鼓鼓抱起琉璃罐子就走。

拓跋泰也得知了消息,于是來到摘星樓,正巧遇到佛蘭。只見這位處事圓滑的大宮女竟然板着一張臉,腮幫子鼓起,看樣子氣得不輕,而且竟然不打招呼就走掉了。

慣會氣人的那人還倚在門口揮手:“你好好休息吧,不用管我啦。”

氣得佛蘭加快了腳步,一溜煙兒跑不見了。

“拓跋泰。”崔晚晚喊他,“進來說話。”

宮裏之人一向拜高踩低,自從元啓死後,摘星樓也冷冷清清,伺候的人一只手就數得過來。若不是新帝未立,崔晚晚這個前貴妃恐怕早該挪到冷宮去了。

拓跋泰進殿後掩上門,崔晚晚沒骨頭似的倚在貴妃榻上,懶懶開口:“我口渴。”

拓跋泰置若罔聞,走近問她:“娘娘将來有何打算?”

“你想知道?”

“嗯。”

“說來話長——我嗓子幹,說不出話。”

拓跋泰拿她沒轍,只好去倒了一杯茶來遞給她,她揚起一雙濕漉漉的眼,撒嬌道:“手軟嘛。”

反正就是不接。

“不知娘娘可讀過論語?”拓跋泰把茶送到她嘴邊,她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斜眼狐疑:“考我學問?”

“崔氏家學淵源留長,想必娘娘也是滿腹經綸。”

崔晚晚坐起來,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總覺得他話中有話,于是趴在他肩頭,故意撩他:“妾身不像将軍見多識廣,略認得幾個字而已。不知将軍說的哪篇?興許我讀過吧。”

“子曰,飽食終日,無所用心,難矣哉!娘娘讀過嗎?”

整天吃飽飯,不幹正經事,不覺得難受嗎?

“你——”

崔晚晚柳眉倒豎,氣得想捏拳捶他,可又發現這厮皮糙肉厚的,拳頭落上去也只是給他撓癢癢。于是半空中把手收回去,轉了轉眼珠子:“妾身才疏學淺,不曾熟讀孔聖人,但妾身讀過荀子,記得一典故。”

“柳下惠與後門者同衣,而不見疑,非一日之聞也。”崔晚晚徐徐環住拓跋泰的腰,腦袋拱進他懷裏,“不知将軍與柳下惠,孰高孰低?”

她無愧于豔冠大魏的美名,枕在他懷裏,一張巴掌大的臉,眉眼含羞,腮凝新荔,無處不精致,無處不完美。偏偏她還笑得勾魂,即便是柳下惠也要變成登徒子了。

拓跋泰把她圈在懷裏,低低說道:“娘娘莫要引火燒身。”

“燒就燒,那不是還有将軍你滅火嘛。”

拓跋泰愈發火大,翻身在上:“玩火***的後果,娘娘可擔待得起?”

崔晚晚定定看着他,仔細端詳他的樣貌,覺得他眉眼生得極妙,鼻子高挺,嘴唇微薄,若是膚色白一些,再拿把扇子裝一下翩翩公子,指不定騙倒多少無知少女呢。

她眨眨眼:“阿泰,你真好看。”

拓跋泰腦中繃着的弦瞬間就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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