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狐裘
姬翎事件後,君敏心與陳寂冷戰了三日,最終以陳寂的主動低頭告終。從那以後,兩人心照不宣地不再提及此事,但相處間總歸沒了以前那份和諧自得,平添了幾分別扭和尴尬。
真武三十二年秋冬,十四歲的君敏心随父一同入京朝貢,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那位年邁威嚴的大姜皇帝。
身為侍衛長一同前來的陳寂沒有資格進入正宮,宣武門處繳納了随身佩劍後,便同其他近衛一起留在門外等候。
“傳——靖王、靖公主觐見!”
靖王一身紫金官袍,烏雲藻靴,白玉腰帶,鎏金王冠,渾身散發出一種成熟的、溫文君子的氣質。君敏心亦是穿了一身孔雀藍宮裳,配丁香、翠金兩色宮縧,烏發绾做雙刀髻,斜簪孔雀簪,耳着明月珠,腳踏芙蓉鞋,行動間明珠輕晃、一襲淡色的百花長裙搖曳生姿。
與陳寂擦肩而過的一瞬,她偷偷瞥了一眼那身姿挺直的鬈發少年,見他目光溫和地朝自己點點頭,這才定下神,穩步跟着靖王入了那氣勢恢弘的大姜宮殿。
“臣君雪樓(臣女君敏心),叩見吾皇陛下!願陛下千秋萬代,福壽綿延!”
精美華貴的百花褶裙如芙蓉般層層綻開,君敏心跪在大殿上以額觸地,纖白的十指貼着冰冷的大理石地磚,在秋冬之交的季節裏有着透骨的寒意。
半睜着眸,她在亮如明鏡的地磚上看到了自己沉靜而精致的面容。
“起——”
殿上,一個沉渾威嚴的聲音傳來:“小公主擡起頭來,讓朕仔細瞧瞧。”
君敏心依言緩緩擡起頭,她看到了華貴雍容的金銮龍椅上,那男人剛毅而孤寂的臉。
在她擡起臉的一瞬,姜朝的文武百官發出了一陣細微的“咦”聲,似是驚嘆。然而,很快一聲嗤笑平複了這微不可察的躁動。
君敏心循着聲音望去,只見百官的最前方,落長安一身金龍玄衣昂然而立,狹長而淩厲的鳳眸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內心似乎有某種平衡被打亂,君敏心不着痕跡地調開了視線,如一尊美麗的人偶般默然而立。
靖王述完職,朝會也接近尾聲。退朝後,姜朝的朝官絡繹不絕地來同靖王寒暄,臉上堆砌着半真半假的笑容,間或誇贊一番君敏心如何如何貌美懂禮。靖王一一同他們客套完,嘴上含笑說道:“日後一定前來叨擾貴府,大人慢走!”
很快,殿上只剩君家父女和……落長安。
“九皇子還有事?”靖王遙遙施以一禮,淡笑道。
落長安好整以暇地抱着雙臂,微微挑眉擡起下巴,倨傲一笑:“無事。”只是視線卻是落在君敏心身上。
那樣大膽而張狂的視線讓君敏心渾身不自在,她低頭垂眸,袖中的十指卻是緩握成團。正此時,一位二十六七的年輕男子搖着紙扇負手走來,人未至,笑先聞:“原來靖王還在此處,倒叫我一番好找!”
此人相貌平平,卻天生嘴角微翹,與落長安有四分相似,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一口白牙,倒增添了幾分明朗。君敏心一瞥他身上金色的盤龍袍子,便知他是當朝太子,落長安的二哥。
靖王不卑不亢地施之以禮,溫溫道:“太子殿下何事?”
“父皇方才交代我,說他在側殿設了簡單的酒宴,想為你和小公主接風洗塵,也好一敘舊情。”說罷,他‘嘩地’一收紙扇,側過頭朝落長安眯了眯眼,臉上笑容未變,“近日的軍務九弟也該好好打理打理了,胡人秋冬南犯之事屢禁不止,父皇年紀大了,可別再讓他煩心。”
落長安身軀一僵,十六歲的少年還不懂得如何韬光養晦。他從鼻孔裏倨傲地哼了一聲,沉着臉快步走了出去。
君敏心不免嘆道:落長安這樣的性子,也難怪當年會敗在太子手下,做了一個毫無實權的虛名王爺……不對不對!好端端的又想起他做什麽?他這樣無情無義,為了權力不擇手段、連自己的未婚妻也能痛下殺手的人,有什麽好同情的!
君敏心心思紊亂,雖沒有表現在臉上,卻不免心有戚戚焉。
一入偏殿,君敏心就聞到了一股濃濃的藥香味兒。古樸精美的案幾上燃着上好的檀香,淡淡的乳白色煙霧揮散在空氣中,凝成一段無法訴說的愁思。
“坐吧。”
那稱帝三十餘年的男人沉聲說道。內侍卷起輕薄的竹簾,露出一張染上了歲月風霜的、寂寞的臉。兩鬓斑白的姜皇斜倚在禦座上,掩袖輕輕咳了幾聲,折劍般剛毅的唇才悠悠吐出幾個字來:
“君家的人果真都俊美非凡。”
他淡淡掃視了一眼君敏心,又将目光移到靖王的身上。那一瞬,君敏心忽然覺得皇帝的深情十分遙遠,遙遠得似乎想通過靖王的臉看到另一個人。
“君家的後輩中,還是只有你最像那人。”皇帝咳了一聲,聲音有些暗啞渾濁,像是透過了幾十年的歲月悠悠傳來,“那人,也是有着這樣美麗的紫色眼睛……”
君敏心忽然知道他口中的‘那人’是誰了,有些訝然地望向父親,只見他恭謹道:“陛下謬贊了。”
“雪樓。”
“臣在。”
“朕活了五十多年,只有一事最為後悔。”皇帝的眉頭始終深深皺起,像是一道道無法跨越的鴻溝,語調是經歷了生死枯榮般的平靜,“朕得到了天下,卻唯獨失去了她……朕有時候會想,其實她沒有死,也許她沒有死。”
“陛下……”
君敏心的心驀地一痛,十指下意識一動,竟是忍不住想要替那高高在上撫平眉間的濃濃哀愁。
原來,天下至尊是這樣的孤寂,連屋中淡淡的藥香都染上了心痛的味道。人,總是要等到失去後,才懂得珍惜。
君敏心出了皇宮,才發現天空飄起了細雪,京城的第一場雪。
靖王留在宮中暫時脫不開身,君敏心伸手撚緊灌風的領口,冒着細雪獨自朝宣武門走去。那裏,有陳寂在等候。
适才見過皇帝後,她心中沉悶,便提裙飛奔起來。一路奔到宣武門,陳寂挺拔如蒼松的身影漸漸出現在視野,她眼角一酸,猛地撲進了那人的懷抱。
“我來了……”她埋在他的胸膛裏悶悶地說,鼻腔裏都是雪花那清冷的味道。
月餘前,君敏心不顧陳寂的反對放走了姬翎,兩人心下積累的疙瘩瞬間爆發:君敏心的女孩兒心思,陳寂的有苦難言,一番并不激烈的争執過後,兩個人就此陷入從未有過的沉寂。
一個倔強固執,一個沉默寡言,盡管冷戰在第三天便以陳寂的服軟結束,但君敏心卻總覺得少了什麽。
她不滿足。是的,她不再滿足于陳寂那溫柔得不真實的笑容,她希望自己能到一個真實的完整的阿寂,想讓他用對沈涼歌那樣意氣風發的姿态對自己……
然而,直到剛才聽了皇帝那番自語般的話,她才恍然大悟:自己能夠在死過一次後再次回到阿寂身邊,已是天大的恩惠!她怎麽能如此不知足,她怎麽能忍心再次傷害阿寂的心!
“怎麽一個人回來了,王爺呢?”少年的肩頭已是落了一層薄雪,他微微一笑,那笑容足以融化一切冰封。
“父親有要事處理,讓我們先回驿站。”
細雪飄在臉上,有些微癢的涼意,她踟蹰半響,方才垂眸低聲道:“哥,對不起。”
陳寂一愣,額前垂下的一縷鬈發随風揚起,掃動他深邃的眼波。片刻的失神,他擡手親昵地揉了揉君敏心精美的發髻,他釋然嘆道:“傻丫頭……”
君敏心抱着陳寂的雙臂緊了緊。她發現自己真的沒救了,她淪陷了,越來越深……
……
次日皇帝宴請百官,君敏心跟着父親赴宴,被宮內女眷鬧着灌了兩杯酒,頭有些昏沉,便悄聲同靖王告退,去尋陳寂一同回驿站歇息。
偌大的皇宮九曲回廊,三步一閣五步一景。杜康酒的後勁很大,君敏心本就微醺,此時更是轉得暈暈乎乎。飄乎着走到殿門口,看到幾株嫣紅的梅花樹有一長椅,君敏心實在撐不住了,便摸到那椅子上坐下,打算醒醒酒再出宮。
她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枕着腦袋斜倚在長椅上,只覺眼皮越發沉重,眼前的片片落紅越發模糊……一不小心眼一閉,竟是枕在椅子上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君敏心隐約聽到耳邊有男子交談的聲音。她心裏一警,立刻就醒了。
落梅如雪砌,面前嫣紅的梅花樹下,一黃一藍兩位錦袍男子倚樹而立,正言笑晏晏地低聲交談着什麽。藍袍的那位她不認識,黃袍的那位卻是認得的,——正是姜朝太子。
君敏心驚得立刻酒醒了大半,猛地坐起來,一雙迷蒙的大眼睛倏地瞪着來人。身上一件柔軟溫暖的狐裘滑落在地,君敏心一愣,彎下腰撿起狐裘,卻不知是何人何時為她披上的。
“啊,靖公主醒了。”那藍袍青年側過身來,遙遙施與一禮,謙恭道:“下官蘇還,給公主問安。”
君敏心點頭回禮,心道:這件狐裘也是他們為自己披上的?
蘇還……這個名字很是熟悉呢,好似在哪裏聽過。
“蘇大人乃我朝中書舍人,方才與我散步至此,見到一美人醉卧梅樹下,立刻驚豔得走不動路了!”大冷天,太子依舊紙扇輕搖,負手笑道:“落梅樹下睡美人,倒是今年宮裏最美的一道風景了!只是今日天冷,小公主酒後吹風,莫要凍壞了才是。”
君敏心道:“不勝酒力,倒叫殿下和蘇大人見笑了。”
太子折扇一手,擡扇在蘇還額上一拍,翹唇笑道:“我們也走吧,蘇舍人,可別叫父皇等急了。”說罷,負手轉身,朝殿門內走去。
“請留步!”君敏心忙起身,抱着狐裘有些無措地問道:“這袍子是……?”
太子‘噢’了一聲,淡淡道:“那不是我們的。”
君敏心一愣,心下茫然道:不是他們的?難道還有別人來過?
正疑惑間,卻見蘇還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君敏心擡眼看他,蘇還這才施禮道:“公主,下官有一事相問。”
君敏心點頭,“請問。”
“下官有一沈姓故人,不知公主是否認識?”
沈姓……?君敏心眼睛一亮,心中頓時豁然!
前些日子從靖國出發時,沈涼歌便神神秘秘找到自己,再三叮囑道:“若是在姜朝有一青年問您是否認識一位沈姓故人,您就說‘多年未見,吾甚為思念師侄,師侄娶親否’!”
現在君敏心終于明白為何覺得蘇還的名字耳熟了,他可不就是沈涼歌那冤家的同門師侄麽!又嘆:那沈涼歌果然不簡單,連自己會遇上蘇還、以及蘇還要問什麽話都算計到了!
想到此,君敏心仔細瞧了瞧蘇還的面容,只見他相貌平庸,身量倒是極好,一雙桃花眼溫溫如玉,看上去極為溫和親近,想必是個好脾性的人。
“自然認識,那沈姓故人還讓我給大人托一句話呢!”君敏心輕輕一笑,模仿着沈涼歌的語氣道:“多年未見,吾甚為思念師侄,師侄娶親否?”
聞言,蘇還的面容微微泛紅,詫異過後,卻是搖頭自語道:“倒像是她的風格……”又再施一禮,“多謝公主!”
說罷,便追着太子的腳步遠去了。
君敏心又抱着狐裘呆呆站了一會兒,也不知該将它還給誰家,只好将狐裘折疊整齊了重新放回椅子上,理了理衣裳便準備出宮。
誰料才走了幾步,卻見斜地裏閃出一人,正冷冷地瞪着她。
落長安。
君敏心頓下腳步,靜靜地回視他。
靜了許久,落長安調開視線冷哼一聲,沒好氣道:“二哥是個笑面虎,你少接近他!”
君敏心淡淡道:“不過是偶然碰見而已,談不上接近不接近。”
落長安抱臂,彎出一抹譏諷的笑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這些女人就是想方設法地往上爬!堂堂一國公主,在人前庭下媚睡,真是什麽不知廉恥的招數都使出來了!”
君敏心抿唇。并沒有落長安預料中的惱羞成怒,她只是似笑非笑道:“就算我在人前庭下媚睡,太子殿下尚未說什麽,九殿下卻是因何生氣?”
“你……”落長安鳳眸一眯,緩緩擰起劍眉,瞪了半響,終是一揮玄色衣袍,一把抓起長椅上的狐裘披風,氣沖沖地越過君敏心。
那狐裘難道是……君敏心心裏一個咯噔,下意識問道:“狐裘是你為我披上的?”
落長安腳步一頓,雙手一抖将狐裘展開披在自己肩頭,以一聲冷哼作為答案,然後頭也不回地大步走開了。
君敏心呆呆地望着那件狐裘披風,不長不短,顯然是為落長安量身定做的……也不知自個兒睡着時,那人在暗處偷站了多久……
她抱了抱雙臂,微微戰栗:今兒個天氣,确實很冷呢……
作者有話要說: 忽然感覺。。。偷偷給女主蓋狐裘披風,然後莫名其妙生氣什麽的落長安,也很可愛嘛。。。可惜了
同類推薦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