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好同桌
十七歲的林盡染骨架已長開, 身量差不多與秋洛相當,褲腳下露在外面的腳背,被綠茵草映襯着, 顯出一股常年不見光的白皙,幾乎能看見青色血管。
他的瞳色深黑,眼睑下顯出極淡的青, 約莫是昨晚真的沒睡好,整個人從裏到外散發着一股陰郁之氣。
林盡染的視線與秋洛對視一秒,皺了皺眉又挪開, 既沒有像汪琪之流鄙薄他的寒酸, 更沒有出手相助的意思,但看他的眼神好像帶着一絲的莫名的困惑。
秋洛詫異地反複打量他,真是奇怪, 明明是第一次見,卻總覺得這張臉有股說不上的熟悉感, 仿佛在哪裏見過似的。
不過他轉念一想, 本來大家就在同一所貴族學校, 以前自己還是豪門少爺時, 高他一個年級, 不在同一所教學樓, 但說不準在學校哪個角落有過一面之緣也不奇怪。
林盡染把目光從他身上收回,與秋洛錯身而過, 徑自走向汪琪三人。
後者下意識退後了一步,喉結滾動,看那樣子顯然不止被林盡染修理過一次了,吓的腿肚子都在打顫。
“我、我不是故意的,都是這小子……”
林盡染不耐煩地打斷他, 指了指地上:“鞋子給我,別擱這杵着。”
汪琪呆了一呆,趕緊把鞋子撿起來遞過去。他身後的兩小弟,尴尬地面面相觑,兩只手都不知該往哪裏擺。
見對方沒有追究的意思,三人小小松了口氣,再也顧不上教訓秋洛,立馬跑得沒影了。
林盡染邁開長腿就要走,秋洛叫住他:“這位同學,剛才多謝你啦,你叫什麽名字?你看着好面善,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面?”
林盡染腳步一頓,有些意外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眉梢微動,瞳孔黑沉沉的倒映着秋洛的臉,他的眼神有些微妙,難以形容。
少年半晌沒有說話,只酷酷地道:“別搭讪我,沒結果。”
說罷,他轉身就走,腿長步子大,三兩步就消失在轉角沒了蹤影。
留下秋洛在原地一臉懵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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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夥莫名的自信從哪裏來的?
秋洛認真反省了一下自己剛說的話,好像……有那麽一丢丢渣男在路上搭讪美女的陳腔濫調?
秋洛無奈地抿長唇線,無語望天。
現在的高中生,都這麽中二的嗎?
自覺自己非常成熟的秋洛,大度地決定不跟這些低年級小蘿蔔頭們計較,從草叢裏扒拉回自己的飯盒,施施然走了。
※※※
傍晚時分,落日的餘晖籠罩着這棟陳年舊樓,油煙的味道伴随着飯菜香味,從居民樓窗口飄散下來,鍋碗瓢盆叮叮當當,晚風吹着晾衣杆上的衣服微微浮蕩。
秋洛從樓梯口一層層往上爬,廊燈年久失修,樓道昏暗,角落裏布滿了大大小小不規則的蜘蛛網。
在這裏生活了十幾天,秋洛已經有點适應普通人的生活了,即便看見過道時不時竄過比腳還大的老鼠,也能面不改色地跨過去。
秋洛附身的這個年輕人,跟他同名,更巧的是,那天晚上被管家送去醫院時,這個年輕人正在隔壁手術室裏搶救。
本來心跳都已停止,醫生已經放棄治療,正準備通知他父親本人死亡的消息時,秋洛莫名其妙從這具将失去體溫的身體裏蘇醒了。
然後,發現自己從江南豪門秋家的小少爺,變成了家住舊危樓、差點辍學的窮小子秋洛,而自己的身體,卻被一個不知哪兒來的穿越者占據了。
想到這件事,秋洛心裏頓時一陣窩火,氣鼓鼓地重重一跺腳,踩死了一只想趁機爬進他家的蟑螂。
四樓走道盡頭一扇生了鏽的大鐵門,他從書包裏摸出鑰匙開門。
客廳空空如也,除了靠牆一張桌子,幾把椅子,和缺了一條腿用磚墊腳的鬥櫃外,幾乎沒有什麽額外的家具,十幾年前的老裝修乏善可陳,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都不為過。
好歹整理還算幹淨整潔。
秋洛一進門,便聞到一股酒氣,但卧房是空的,他的“父親”并不在家,恐怕又買酒去了。
說起來,這個死去的年輕人,曾經也有過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可惜好景不長,母親在他十幾歲時因絕症去世,他本人從娘胎裏帶病出生,盡管性格堅韌,學習努力刻苦,依然沒有改變病死在醫院的命運。
他外公留下一間拳擊館,夫婦兩人共同經營,好不容易積攢下一點微薄的積蓄,全部砸在了母子兩人的病床上,還欠下不少債。
母親去世後,秋父悲痛欲絕,整日酗酒度日,若不是還有個兒子還活着,支撐着秋父的精神,恐怕也要跟着去了。
拳擊館在逐漸興起各種健身房沖擊下,逐漸沒落,如今只靠着一些老顧客勉強存活,要負擔父子兩人生活開支,還債,兩人的日子過得緊巴巴,日漸捉襟見肘。
好在秋洛附身後,這具身體沒有再出狀況,否則那醫藥費根本負擔不起。
他嘆口氣,放下書包,到廚房看了看冰箱,幸好裏面還有菜。
若是放在半個月前,秋洛絕對想不到,自己這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少爺,有一天要親手煮飯燒菜,打掃洗衣服做家務。
沒有管家沒有傭人,更沒有司機與保镖,吃穿用度能省就省,上學放學要擠公交車,或者幹脆靠步行,就連一塊豬肉,都要小心翼翼切開囤放,不能一天吃完。
秋洛舔舔嘴唇,回想起以前秋家,專門為他的營養膳食請的米其林大廚,每天變着花樣的豐富晚餐,各種菜色不帶重樣的,光是想想,口水和饑餓感都一并湧了上來。
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回到自己身體呢?
他長嘆一聲,認命地掏起了米。
做完飯,秋洛錘了錘僵硬的後背,把飯菜端上桌,論做飯手藝,雖然他沒經驗,好在學習能力強,練習了一個多星期,終于能入口了。
幸而這個年輕人以前經常病着,也不太會做飯,否則光這一件事,他就要露餡。
一邊等待秋父回來,秋洛一邊從書包裏摸出作業出來做,筆袋裏就兩支筆,一支鉛筆,另一支竟然沒墨了。
他想起卧室裏的書桌抽屜也許還有,挨個打開抽屜在裏面摸找。
沒想到,筆還沒摸到,手指卻碰到一把又黑又硬的金屬玩意。
秋洛一愣,将它取出來掂在手裏,居然是一把灰黑色的手丨槍!
表面擦拭得一塵不染,看得出主人對它的愛惜,彈夾是空的,沒有子彈,卻是一把地地道道的真槍,這個型號即便在黑市上也是搶手貨。
秋洛驚詫極了,秋父一個小小的拳擊館老板,居然會有這麽一把價值不菲的槍,到底是什麽身份?
會用這玩意的人,竟然過着苦行僧一樣清貧的日子,這個家庭也未免太古怪了。
“你在幹什麽?”一道低沉的男性嗓音突然被秋洛身後響起。
秋洛吓了一跳,忙把槍放下:“你回來了,爸。”
他轉身,一股淡淡的酒氣撲面而來。
面前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黑色襯衫和牛仔褲包裹着健碩的肌肉,五官極為立體,下巴滿是青色胡渣,卻掩蓋不住年輕時英俊的臉容,尤其是一雙深深凹嵌的眼窩,和極富辨識度的卧蠶,眼神顯得無比深邃。
秋叢輕輕巧巧從兒子手裏拿走手丨槍,重新放進抽屜最深處:“不要動這東西,很危險。”
秋洛點點頭:“該吃飯了。”
秋叢看一眼桌上一疊小白菜和小黃瓜炒肉,可憐的肉絲含量,兩只手能數出來。
他拎着一小袋鹵翅尖放在桌上,摸了摸秋洛的腦袋:“你吃吧,爸爸在外面吃過了。”
秋洛探頭看一眼鹵翅尖,剛好夠一人吃的量,外面罩了一層保溫袋,尚還溫着,這是秋叢本已去世的兒子最喜歡吃的。
秋洛咬了一口,香嫩入味十分好吃,伴着小黃瓜更下飯了。
秋叢将一個嶄新的書包擱在一旁,以随意的口吻道:“明天背這個上學吧,免得被同學看輕了。”
秋洛心道那可不是一個書包能改變的,但他什麽也沒表露,也沒有抱怨今天被同學欺負的事,只說了一聲“謝謝爸”。
“今天好像不是什麽特別的日子,怎麽買這些?”
秋父淡淡道:“拳擊館來了個大方的新客人,你只管用就是了。”
他沒有再說話,只坐在一旁開了一罐啤酒,一邊喝,眼神沉沉落在不知什麽地方,只用眼角的餘光注視秋洛,不言不語。
※※※
又是一個早晨。
秋洛拎着新書包上學,被各種奇異的目光盯着,他已經習慣,一路行來走路帶風、目不斜視,英俊挺拔的外形引來不少女生悄悄注視。
來到自己座位跟前時,沒想到昨天空着的同桌,今天已經坐了個男生。
對方個子高瘦修長,長腿随意擱在一旁,坐在椅子上往後倒,兩根椅子腳懸在半空,雙臂環抱,似在閉目養神。
聽到身邊有拉開椅子的摩擦聲,那人睜開眼,眉眼冷淡地望過來。
秋洛冷不丁對上他的視線,一怔,這不巧了麽,昨天那個拿鞋砸人的家夥,竟然是他的同桌!
他立刻揚起一個笑容:“是你啊,我們又見面了。”
林盡染眉心動了動,眼神也帶了些許意外,但他沒有說話,複又閉上眼休息。
在他閉目養神的時候,周圍的同學十分安靜,就連晨讀都特地壓低了聲音,翻書都變得小心翼翼。
秋洛并不氣餒,從昨天的情形看來,汪琪視他如洪水猛獸避之不及,現在跟個鹌鹑似的,一個屁也不敢放。
看來這家夥也算領袖類的人物,跟他打好關系,自己行事會方便不少。
秋洛把椅子挪近了些:“我叫秋洛,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麽呢?”
前桌的平頭小胖墩飛快回過頭,不停給秋洛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問了。
班上每個人都知道,這位林氏財閥大少爺脾氣極差,為人孤僻冷漠,起床氣極其嚴重,在學校裏獨來獨往的一匹孤狼,從來不跟別人打交道,連老師的賬也不買,班主任也不敢過問。
因為家世的關系,再加上俊朗非凡的容貌,總是有男男女女變着花樣試圖靠近他,隔三差五收到的情書能當柴火燒,難怪那天會誤以為秋洛也是試圖搭讪他的家夥之一。
見林盡染跟啞巴似的,秋洛便不再自讨沒趣,認認真真做自己的習題。
不一會兒,班主任進來分發摸底測試的卷子,重點表揚了考試的前三名,第一名自然是秋洛,第二名則是前桌小胖墩李凡凡,最後一名,則是壓根沒來考試的林盡染。
班主任親手把試卷交到林盡染手裏,苦口婆心:“林盡染同學,你的父親千叮咛萬囑咐要你一定要在學校好好學習,配合老師,你這樣做的太過分,你父親知道,又該罵你了。”
林盡染将卷子折成四折,按在桌上,兩只手背骨關節處纏着兩圈繃帶。
他輕描淡寫地道:“多謝老師關心。”
罵就罵好了,他又不在乎。
秋洛有些震驚地看着他,原來這家夥就是林盡染——這本穿書小說最後那個黑化掉的反派!
書後面還有林盡染把秋洛綁起來關小黑屋的情節,太可怕了,那可是他自己的身體,他可一點都不像莫名其妙卷入這種狗血劇情裏頭!
他還想好好活着呢!
秋洛忍不住把椅子挪得離林盡染遠了些,再遠些,恨不得貼到對面的汪琪那去坐。
汪琪又怕又氣,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內心仿佛在瘋狂大叫你別過來啊!
秋洛忽然又想起,按照劇情發展,“秋洛”會對林盡染一見鐘情,然後頻頻找各種理由接近他,這不正好是自己搶回身體的機會嗎!
只要他跟着林盡染,勢必能碰見那個占據了身體的穿越者。
想通了這一點,秋洛立馬又把椅子挪了回來,跟林盡染的座椅貼在一起。
陌生的氣息毫無防備地闖進林盡染周圍的安全線,他皺着眉頭扭頭看向秋洛,一下被兩排潔白的大白牙晃花了眼。
“林同學,”秋洛的笑容比窗外的朝陽還要燦爛真誠,“為了感謝你昨天幫我,你有什麽不會做的題目,我都可以幫你解答。從今天起,我們就是互幫互助團結友愛的同桌了。”
林盡染無語地看秋洛一眼,冷淡道:“我不需要。”
“不,你需要。”秋洛指了指他那張白卷,用關懷殘障兒童的慈愛眼神,飽含愛心地把他望着,“有志者事竟成,笨鳥先飛早入林,太監也能叫我行。”
林盡染手裏捏着一瓶礦泉水正要往嘴裏灌,聞言差點一口水噴回水瓶。
他腦門上緩緩冒出一個問號:“?”
周圍其他同學聽了這話,都是一副大跌眼鏡的驚恐表情。
就連汪琪看秋洛的眼神都變了,原來那股鄙夷瞬間被某種欽佩取代,口中喃喃低語:絕了。
※※※
這件事很快傳到班主任羅老師耳朵裏,羅老師很是感動,馬上把秋洛叫到辦公室,大加稱贊了一通:“小秋同學,你真是班級的楷模,學生們的榜樣!老師就需要你這樣願意提攜同學一起進步的好學生!”
羅老師說到動情處,差點淌下感動的熱淚。
為了林盡染的學習問題,林家老爺子不知道多少親自致電學校董事,一層層找人,明裏暗裏施壓,要是這學期林盡染的成績還沒有起色,她這個高薪班主任就要做到頭了。
“小秋同學,以後你有什麽麻煩,盡管跟老師提,老師一定幫你!”
秋洛沉吟片刻,緩緩點頭:“老師,我确實有一件困難,可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羅老師和藹地道:“你說。”
秋洛表情嚴肅,伸了一只爪子到老師面前:“老師,我家窮得揭不開鍋了,我能申請雙倍補助金嗎?”
羅老師:“……”現在的高中生這麽直白的嗎?
她想了想,道:“老師知道你的情況,一定幫你争取到,不過你要答應老師,這學期期末考試,能讓林盡染考試及格。”
秋洛一聽,才及格而已,小意思。
在他的一對一輔導下,就算林盡染是個瞎子,也一定讓他考及格!
責任感爆棚的秋大少內心十分膨脹,當天下課就伸手攔下了準備放學離開林盡染:“林同學,羅老師應該跟你說過,從今天起我要幫你補習的事,羅老師給你家裏打過電話,你父親也贊同。”
林盡染格開他的手,微微眯起的眼神滿是疏離和冷淡,顯然并不領情:“我沒有同意。別多管閑事。”
他最讨厭的事,就是被人管束,尤其還是個陌生人。
說罷,他繞開秋洛,單手插兜,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教室。
秋洛看着他的背影微微蹙眉:“這小屁孩,連書包都不拿走,肯定又不做作業。”
他冷笑一聲,把手腕骨節捏得咔咔響:“現在的小學弟越來越不可愛了,看學長我怎麽治你。”
秋洛拎起林盡染的書包,跟着他離開的方向,快速追了上去。
跟到校門口,他本以為林盡染會有家裏司機來接他,沒想到對方根本連正門都不走,直接從偏門離開學校。
秋洛跟着他七彎八拐,穿過幾條巷子,最後在一間熟悉的門店前停下,眼看着林盡染走了進去。
秋洛神色古怪地眨了眨眼——那不是他家經營的小拳擊館嗎?
作者有話要說:秋:只要鋤頭揮得好,沒有蘿蔔挖不到!
林:別亂念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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