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智近乎妖 或許是因為雙胞……

或許是因為雙胞胎的緣故,也或許是因為年齡相同,寶瓒自幼就和三哥無話不談,越發親近一些。

寶瓒沒打算把自己的夢告訴家裏人,主要是,這點事,她自己把控就行了,沒必要讓家裏人擔心。雖說謝家在朝堂上地位超然,但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宮裏對謝家之所以願意如此恩寵,除了謝老爺子曾經是當今皇上的授業恩師之外,當年先皇欲立太子,問謝老太師意見,謝老太師舉薦了當今皇上。

後來,等其他的幾個皇子大了,野心也漸漸起來了,與太子争鋒,謝老太師又當仁不讓地站在了當今皇上這一邊,一路保他登上帝位,肅清朝堂,待朝政順和,謝老太師便功成身退,沒有讓建興帝有半分為難。

從古至今,有能耐的文臣武将數不勝數,但從古至今,不貪戀權柄,能夠做到事了拂衣去的人卻并不多。

謝家能夠上百年屹立不倒,便是謝家人世事洞明,人情練達,凡事順勢而為,識時務。

家裏人對謝寶瓒的好,她心裏有數,若是一旦知道将來趙昭娶了她,又将她毒死了,祖母和她父母就一定會亂了節奏,這對謝家來說不是什麽好事。

“三哥,我要是把緣由說給你聽了,你不能跟祖母和爹娘說,要不然的話,我就不告訴你了。”

“好,你說,我保證不和任何人說。”

寶瓒朝四婢看了一眼,四人散開,将院子裏的閑雜人等全部都清退了,守在四個角落裏,如此一來,一只蒼蠅都不可能飛得進來了。

“我昨日去大鐘寺,午間休憩的時候做了一個夢。”寶瓒将夢中的場景說了,“我也不知新帝會是誰,但肯定不是當今皇子中的任何一人。雖說只是一個夢,但夢裏的情景是那麽清晰明了,感受也非常深刻,我覺得那個夢,不只是簡單的一個夢而已。”

謝景秋非常震驚,不管是不是用來警醒的夢,只要小妹做了這個夢,謝景秋寧願小妹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也不願她嫁給趙昭了。

“當然不單單是一個夢了,而且你這夢還是在大鐘寺做的,你想想,大鐘寺是什麽地方?佛祖的地盤。”謝景秋心很慌,他聽妹妹講,就跟自己親身經歷了一次一樣,圍着謝寶瓒不停地打轉轉,真是想不明白,趙昭的腦子被驢踢了嗎?他小妹這麽好的一個人,多可愛啊,看着她,再郁悶的人心情都能好起來,趙昭是有多瞎才會命人毒死妹妹的?

趙昭,他要與趙昭不共戴天!

謝景秋握了握拳頭,“小妹,你不用管,他要是敢來,我就幫你揍死他!”

“不用!”謝寶瓒握住了謝景秋的手腕,“你要是揍他一頓,他以後不來了,怎麽辦?”

“你難道還想他天天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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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獻殷勤有什麽不好?雖然是個大豬蹄子,但他送的錦緞珠寶是貨真價實的啊!”

謝景秋便明白了,以妹妹的性子,她是受不得半點委屈,更是不允許人傷害她半分的,哪怕是夢裏也不成。用她自己平日的話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定是這人天天都想害我,意念強烈到我做夢都感受到了”,所以,趙昭在夢裏居然敢将她毒死,謝景秋已經可以預見到,趙昭下場将會有多慘了。

“既是如此,那哥哥先去太學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太學?”

“不去,我受了驚吓,那些黑衣人的身份一天不查出來,背後的主使一天不給個說法,我受的驚吓一天都好不了。”

“行趴,我會把你這個意思帶給韓岱,讓他抓緊點!”

如今在朝中當個官也不容易啊,韓岱頭上的發本來就不多,這次恐怕要掉得更多了。

謝景秋搖搖頭走了,算了,他還是好好表現,争取早日和父兄那樣,成為妹妹的靠山。

刑部的牢房裏,韓岱親自盯着人行刑。行刑這種事,一向只有酷吏才會做,韓岱一個讀書人,實在是拉不下這個底線來。但,既然張世林都做了,他照着做,想必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你們也怨不得本官,天下那麽大,哪裏行兇鬥毆暗殺不好,非要當着那位的面做下這等血腥之事來,既然你們不交出背後的主使是誰,本官也就不客氣了!”

韓岱一招手,自己先閉上了眼睛,但他忘了堵住耳朵,陣陣凄慘的叫聲幾乎要刺穿他的耳膜,要是用手堵住耳朵,那就顯得太沒種了,韓岱還丢不起這個臉,他只有木然地聽着。

唉,十年寒窗苦讀,如今位高權重,卻要受這種折磨。

“士可殺不可辱,韓大人好歹也是個讀書人,聽說當年還曾旁聽過謝太師的課,居然做出這等折損讀書人氣節的事來,不知謝太師在天之靈,會不會氣得想從墳墓裏爬出來?”黑衣副首領口吐血沫說道。

“住口!”韓岱怒道,“謝太師也是爾等枉顧人命之人有資格提的?你們知不知道,你們當着謝家大姑娘的面打打殺殺,把人都驚吓病了,你等若是幹脆點把主使之人交出來,本官也可做主給你們一個痛快!”

黑衣副首領不由得想起了坐在馬車裏,閑适淡定地看他們打打殺殺的那個絕美少女,想必那人就是謝家大姑娘,他實在是想不出,明明她看得很享受的樣子,怎麽看完了,就受了驚吓了呢?

難道說,他理解的驚吓和韓大人理解的不一樣?

又受了一番酷刑,韓岱吩咐,“一人給一片老參吊着,不能讓這些人死了,大姑娘……哦,皇上哪裏還不能交差。”

“是!”

韓岱從地牢裏出來,五月的豔陽照在他的身上,腦子裏揮不去的是方才那些黑衣人受刑時的場景,突然之間,胃裏一陣翻江倒海,他扶着牆吐了起來。

“韓大人!”

韓岱擡起頭來,什麽叫“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眼下這人便是最好的诠釋,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錦袍,同色的腰帶,兩側各挂着一枚淺碧色的玉佩,正迎着風朝他走來。

近了,韓岱聞到了這人身上一股淡淡的龍涎香,香味清冷,與這人的氣質又不顯沖突。

“二公子!”韓岱忙收拾了一下,拱手與對方見禮。

“聽說那些人還沒有招,陛下讓我過來看看!”蕭淩辰擡目朝地牢裏看了一眼,“謝大姑娘還病着,一日不好,陛下也一日放心不下。”

“是,是,二公子,請這邊請!”

二人聯袂進去,韓岱拼命地壓着洶湧澎湃的吐意,還沒有到地牢,便聽到獄卒大喊一聲,“來人啊,來人啊,兇犯死了,全死了!”

韓岱吐也不想吐了,扶着牆一路朝前跑,蕭淩辰快步都追不上他,等到了挂着那些黑衣人的地方,果然看到那些黑衣人一個個耷拉着腦袋,唇瓣烏黑,已然沒有了生息。

“完了!”韓岱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上,如喪考妣,嗚嗚嗚大哭起來。

蕭淩辰被他弄得有點懵,死的人與韓岱非親非故,八百年都不曾打過交道,死了就死了,值得他哭得這麽傷心嗎?

“韓大人,那個,節哀!”蕭淩辰實在是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韓岱,他蹲下來,要扶着韓岱起身,地牢裏陰暗潮濕,韓岱也是四五十歲的人了,不珍惜自己的身體,老了,夠他受的。

“二公子,你說好好兒的,他們死了做什麽呢?我都沒有查出幕後主使是誰,他們怎麽能死呢?”

蕭淩辰抿了抿薄薄的唇,“韓大人,請恕在下直言,這些人本來就是死士,他們就算是死,也不會把幕後主使交代出來的,這是死士的生存原則。”

沒有誰比他更加希望,這些死士能夠開口說話了,他到底還是來晚了一步,沒想到京城中,那人的手也伸得這麽長。

既是死了,蕭淩辰也不好多待,“韓大人,此地乃命案現場,在下不好多待,不過若是有什麽需要過問的,随時召喚在下,在下一定不會推诿。”

這事本就與蕭淩辰沒有半分關系,黑衣人活着的時候,他與這些人面都沒有照過。韓岱也能夠理解,正常人誰也不願意和命案扯上關系,便派了獄卒送他離開,自己趕緊把消息傳給謝家,搞不好,他又要進宮請罪了。

韓岱薅了一把頭發,唉聲嘆氣,但願謝大姑娘看在他剩不了幾根頭發的份上,能夠幫襯一把。

“全死了?”

謝寶瓒睡也睡不着了,她吩咐翠眉,“叫人備好馬車,就說我要往刑部地牢走一趟。”

四婢聽到這話,半點都不驚訝,也不知道是誰這麽和姑娘過不去,姑娘要留的人,也敢動。雖然這些人遲早要死,但也得姑娘說他們什麽時候能死。

馬車很快就到了刑部門口,韓岱親自來接,“怎好勞煩姑娘跑一趟?”

“我不來,韓大人能查出是誰滅了這些人的口?人都給韓大人捉來了,就這麽幾個人,韓大人都沒有看住,這可如何是好?”

韓岱欲哭無淚,“到底是誰在刑部大牢裏動的手啊?本官要是抓到了這人,一定把他碎屍萬段!”

“按照《大雍律》,下手的人還不至于要被碎屍萬段,韓大人慎言!”

刑部的地牢,建在地下,從門口沿着一條緩坡下去,兩邊的牆壁上點着風燈,光線昏暗,每隔三步均有一個持戟的甲士,牆上挂滿了青苔,越往裏走,氣味越是難聞,偶爾能夠看到老鼠在漫步,看到人,兩只綠豆眼還敢和人對視。

謝寶瓒不是第一次來,對這些倒也并不稀奇。

從門口至地牢行刑處,哪怕是爬,也要不了半刻功夫。

黑衣人還挂在牆上,一共七人,挂了三面牆,死去約有半個時辰,并未被人放下來。

地上放了一個火盆,牢房裏的陰冷被驅散了一些,光線也亮了起來。即便如此,樓珠舉了一個琉璃盞,跟在謝寶瓒的身後,待寶瓒在黑衣副首領的面前立定,樓珠便将琉璃盞舉高,照亮了副首領的臉。

“怎麽沒請仵作驗屍?”

“小人田七見過謝大姑娘!”一個身穿青衣的老者給謝寶瓒行了個禮,“因姑娘未至,這案件也非同小可,小的便略等了等!”

謝寶瓒知道他是琢磨着自己一定會來,所以才沒有擅自輕舉妄動,“多謝田老了!”

“小的不敢!”田七有些激動,聲音也在顫抖,他活了大半輩子了,做這三教九流的活計,從來不得人尊重,但謝大姑娘就不一樣,對他一向客氣。

“可看出是怎麽死的?”

“小的不知。”田七說完,再次朝死者看了一眼,只看出是中毒,但這牢房裏,前腳韓大人才走,剛剛走出地牢,這些黑衣人便死了,前後不過十數個呼吸的時間。

“把人取下來!”

獄卒很快便将人放下來,擱置在一塊門板上。

此人長了一張非常大衆的臉,身材高大,五官卻極為普通,這是挑選死士最基本的要求。

還是按照以前的規矩,田七翻看死者,謝寶瓒在一旁看着。不過,這一次,謝寶瓒只讓用一塊白棉布擦了擦死者的唇瓣,上面留了一層淺烏色,謝寶瓒便道,“中的是烏木毒。”

謝寶瓒站起身,韓岱屁颠地過來,“謝大姑娘,這是什麽毒?怎地我從未聽說過?”

田七驗了一輩子的屍,不知道見過多少死法,也從來不曾聽說過這種毒。

“烏木毒毒性極大,只需在人的唇瓣上沾上一點,用舌頭舔一下,便可以将一個壯漢毒死。毒性發作也非常快,前後只需一眨眼的功夫。這種毒,制起來也極不容易,我記得十八年前,老燕北王便是在戰場上,被一根帶烏木毒的箭擦傷,而即刻亡命的。”

謝寶瓒将白棉帕子扔到了火裏化為灰燼,丫鬟們忙奉上水供她淨手。待洗過手後,她一雙美目掃過整個牢房,目光一一在獄卒們的臉上稍作停留,“取一盆米漿水來!”

依譁

沒有人知道寶瓒要米将水做什麽,但上至韓岱,下至獄卒,因見識過這女子的智近乎妖,沒有人對她的任何命令産生質疑。

“恐怕你們都不知道,這烏木毒的毒性雖然極大,不出三個呼吸就會令人斃命,其實也很好解,只需米漿水便可将毒性解了。下毒的人将毒下在這些黑衣人的唇瓣上,應是用手指指腹塗抹上去的,雖然此時此刻,身體沒有任何感覺,但一個時辰後,手指便開始潰爛,慢慢蔓延全身直至命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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