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誠意 謝寶瓒只朝那邊看了一……
謝寶瓒只朝那邊看了一眼,就往護國寺後面的客院走去。那裏緊靠瑜伽山,左邊一座白色的十一層高的舍利塔,旁邊碑石圓蓋林立,埋葬的是護國寺歷代得道高僧,中間一叢紫竹林,不管有沒有風,三丈之內都能聽到龍吟鳳嘯之音,遠了就聽不見,東面就是客院,離前面的大雄寶殿羅漢堂約有兩裏地。
謝寶瓒自四歲那年被蒼雪老和尚批出了護龍鳳的命格之後,每年,她都要随祖母來護國寺住上幾日,年年走這條路,應是熟悉無比,今天,卻覺得這條路景色依舊,但顯得有些陌生了。
護國寺今日來的客人尤其多。
看到面朝紫竹林而立的人,謝寶瓒不由得嘆了口氣,數丈遠的距離,她就停住了腳步,足足深吸了好幾口氣,才有勇氣朝前走去。
來人恰恰也是在等她,聽到了聲音,那人轉過身來,毫不意外謝寶瓒的戰戰兢兢,左右不自在,笑道,“我就這麽讓你不待見?”
謝寶瓒走上前去,朝這人行了個禮,從四歲那年,她在護國寺看到這人,十年過去,歲月并不曾在她秀麗的臉上留下任何痕跡,她笑起來,眼角連笑紋都不曾有過。如果說,她沒有老,謝寶瓒也是不信的,至少那雙眼睛裏神采飛揚的東西慢慢地少了,漸漸地籠上了一層雲霧,叫人不忍心看。
“司姐姐!”
“喊我姨,我可不要你把我喊年輕。”
謝寶瓒撇撇嘴,邊往客院那邊走,邊問,“可見到老太太了沒?”
“沒有,你不在,我一個人怎麽好見老太太?”
謝寶瓒不好說什麽,她回頭打量了司靈霄一番,一副江湖兒女的打扮,這樣一個人往老太太跟前一站,的确有點不倫不類。老太太待人一向都很客氣,可這些年來,唯獨對眼前這人,有點不待見。
可偏偏,每年這個時候,司靈霄都不肯放過機會,總是會賴在謝寶瓒的屋裏不走,直到老太太實在是忍不住,打道回府,她才一聲不吭地離開,沒有人迎她來,也沒有人送她走,年年不落,謝寶瓒想了好多年,都不曾想明白其中的關節。
因領了個人來,謝寶瓒便在老太太的門口問了一聲,“老太太可歇下了?”
裏邊靜了好大一會兒,老太太才氣哼哼地道,“咱們寶兒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客氣了?要進來就進來,平日裏也沒見這麽殷勤過。”
這是把她也連帶地牽連上了。這位每年雷打不動地來報到,老太太還沒有到糊塗的時候,自然記得往年這個時候,這位已經來了。謝寶瓒這般反常,老太太又不是謝寶喜那樣的蠢貨,用膝蓋也猜到是怎麽回事?
司靈霄方才與謝寶瓒嬉笑的那點輕松勁兒一下子就沒了,她無端緊張起來,謝寶瓒能夠清晰地聽到她喘氣的聲音,不由得想到,将來自己會不會也有這般緊張的時候?不知道安國長公主是怎樣的人?她覺得自己有點杞人憂天了,能不能到那時候還不一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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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前嘲笑司靈霄,在江湖上橫行的人物,揚名立萬,說起靈霄堂主的名號,無人不是肅然起敬,但面對老太太這個手無縛雞之力,在後院一輩子的老人,她居然還會緊張。
如今,謝寶瓒是笑不出來啦,不但笑不出來,還有些同情。難得地,她伸手握住了司靈霄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冰涼,并沒有讓司靈霄輕松半分,反而還越發緊張,進門的手同手同腳,滑稽極了。
老太太見面就端起一杯茶來,用所有的行動表達了她對司靈霄的不待見,從皺眉不搭理,到無視當這個人不存在,足足表演了一盞茶的功夫。
司靈霄就跟個丫鬟一樣,行過三跪九叩的禮後站在地下,眼觀鼻,鼻觀心,似乎只要在老太太跟前站着,她就很滿足了。
“誰讓你來的?是謝子易?”老太太沒好氣地問。
“回老太太的話,師傅說今年老太太的大壽,他原本該回來,只眼下手裏有急事,回不來了。”司靈霄說完,朝謝寶瓒看了一眼。
老太太老眼并不昏花,看到了她的眉眼官司,也跟着朝孫女兒看了一眼,見她一臉茫然,老太太反而放心下來,“不回來就不回來,既不是七十三也不是八十四,有什麽好回來的?謝瞻不也回不來嗎?”
司靈霄飛快地擡眼朝老太太看了一下,她退了回去,再次當回自己的背景角色。
老太太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她似乎也懶得搭理司靈霄了,朝謝寶瓒招了招手,“寶兒過來。”
謝寶瓒過來了,她将謝寶瓒摟進懷裏,接過了丫鬟捧過來的熱帕子,輕輕地幫她擦臉,“你二妹妹跟着你出去,給你惹了不少麻煩吧?”
“倒也……還好!”
謝寶瓒一環視,不知何時,屋子裏都是老太太信得過的心腹,除了司靈霄。
“她不是個聰明孩子!”說完這一句,老太太也沒有別的話了,直到謝寶喜進來,老太太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你母親昨日夜裏染了風寒,今日派了人來,你如今身份與從前不一樣了,這個時候,理應在你母親跟前盡孝,我這裏不必你跟着,你收拾收拾,一會兒我讓人把你送回去。”
謝寶喜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惱怒,一絲不落地被老太太看在眼裏。
“是!”她實在是太過震驚,心裏情緒難忍,以至于忘了問,她母親的病如何了。
司靈霄雖低着頭,謝寶瓒還是看得出她不時地朝謝寶喜看兩眼,這人打量了謝寶喜不知道多少次了,似乎總是看不夠的樣子,她幫謝寶喜問道,“不知錢夫人的風寒如何了?重不重?”
謝寶喜這才看到旁邊還有個人在,她一看到司靈霄,頓時就氣不打一處,“你是想我娘病重,還是不重?”
“喜姐兒!”老太太不輕不重地喊了一聲,謝寶喜頓時就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樣,只耷拉着嘴角,不情不願地給老太太行了個禮,下去了。
老太太氣悶,實在是不好說什麽,待她出去了,才跟謝寶瓒抱怨,“你說這孩子,這種性子,将來嫁到皇家去,究竟怎麽樣才好?”
謝寶瓒想了想,寬慰她道,“祖母多慮了,古人不是說了,兒孫自有兒孫福,不給兒孫當馬牛?既然二妹妹她能夠被選中,将來自然當得好景王妃,又何須我們為她擔憂?”
老太太盯着謝寶瓒的臉看,終究還是什麽都沒有看出來,她有些乏了,也到了要午睡的時間,因有司靈霄在,謝寶瓒便告退了。
昨晚并沒有睡好,謝寶瓒歪在榻上,翠眉幫她捶着腿。若是在謝家,這活計一向都是綠蘿的專屬。謝寶瓒跟前的丫鬟每個人都有自己分內的活,綠蘿來得晚,跟着莊嬷嬷學一些捶腿捏肩打雜的事。只這次,謝寶喜來,謝寶瓒便沒有帶她,也是免了她進出遇到謝寶喜,而不自在。
莊嬷嬷進來了,替代了翠眉,一邊為謝寶瓒捏着一邊看她的臉色,見她出神有一會兒了,怕她多思多慮,回頭夜裏又睡不好,便叫喚了一聲。
謝寶瓒回過神來,“二姑娘那邊的人說,我母親和錢嬷嬷說我不是謝家的血脈,這事,莊大哥那邊可有眉目了?”
這事兒,不光謝寶瓒在查,謝寶喜也安排人在查。兩撥人一起查到了當年給盧氏接生的穩婆,還沒來得及下手,那穩婆就憑空消失了。
莊嬷嬷将這事說了,謝寶瓒便問道,“那穩婆是誰?母親當年生哥哥和我的時候,是在城外的莊子裏,那穩婆應當是早就找好了的。莊平能夠查到,二姑娘自然也能查到,如今還有誰在查?”
兩人對視一眼,均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答案。謝寶瓒做事可以滴水不漏,可是謝寶喜就未必了,她大喇喇地去查一個人,而這個人還是盧氏的人,若盧氏還不知情,那盧氏這個當家主母也可以讓賢了。
如果她不是謝家的嫡女,那麽她的親生父母應該是誰呢?如果她不是謝家的嫡女,今日老太太話裏話外的意思,是她想的那樣嗎?一瞬間,謝寶瓒的腦子裏回想起了好多過往,她一直以來以為自己聰明,能夠拿得起謝家的逍遙令,也一直以為謝寶喜與她争,真是螳臂當車,但這一瞬間,老太太的偏寵,太叔祖的看重,都成了一個笑話,是她自作多情的諷刺。
謝寶瓒閉上了眼睛,她十四歲豆蔻年華,本該是無憂無慮的年紀,此時,眉間有着濃得化不開的愁,連眉眼都朦胧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想多了,但心裏的魔障就跟雨後的春筍一般,不受控制地生長,戳破了土壤,執意去迎向風雨。
“郡主,蒼雪大師有請!”
樓珠的聲音在門外響起的時候,謝寶瓒重重地透出一口氣來,她腦子裏好容易有了一絲清明,将那魔障破開,頭一次,蒼雪大師有請,她主動前往,只是出門的時候,兩腿有些無力,在門口踉跄了一步,把幾個丫鬟吓得差點跪了。
“那老東西找我做什麽?”路上,謝寶瓒強行談笑風生,只是顯得有點無力,樓珠心細,察覺出了主子情緒不好,只是想不明白是為什麽,“邱桐又來了,蒼雪大師是受他之托,請郡主一見,邱桐這次來,帶了些誠意,若郡主不往,蒼雪大師也會執意請郡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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