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我做你手上的刀 謝寶瓒的确……

謝寶瓒的确不需要莊平回答她的話了,而她對莊平的那點猜忌也化作了愧疚,她後退兩步擋在了莊平的身前,命令道,“你坐着,別動!”

來的人正是追殺莊平的那夥人。莊平原本的确可以将他要說的話帶給謝寶瓒,但是,他已經被人盯上了,他的話那些話基本上是傳不到謝寶瓒的耳朵裏去的。也虧得莊平做事綿綿軟軟,總擔心自己窺探到的都不是真相,這才請了謝寶瓒過來聽。

莊平做夢都想不到,京城之中居然還有人敢殺謝寶瓒,他眼看着黑衣人逼近,謝寶瓒的手上只有一柄短刀,不由得急了,“郡主,你快跑,我來攔着他們。”

“閉嘴!”

不等黑衣人圍上來,謝寶瓒腳掌在地上一蹬,迎了上去,她身上的披風迎風一展,罡氣将披風撐起如船帆一般,只不過剛硬如刀刃,圍上來的黑衣人長劍砍過來時,謝寶瓒待人都圍了過來,她飛起一腳朝一個黑衣人踢去的時候,身體一個旋轉,披風所帶的罡氣将圍着她的人全部掀翻了。

這些黑衣人頓時朝外退了出去,都是京城中人,誰也想不到一向弱質如水的謝家嫡女居然還有一身好功夫。他們以為他們要對付的人是謝寶瓒身邊的丫鬟,還有這個在他們的追殺中受了重傷的莊平,輕敵之下,他們一不小心就遭受重創,略定神之後,才重新圍了過來。

此時地道之中,蕭淩辰擋在最前面,樓珠和錦屏被挪到了最外面,錦屏的肩上被砍了一刀,她受傷的手提着一把刀,另一只手捂着傷口,樓珠已經朝地道外爬了上來,她一把拉住錦屏,正要沖上去,迎頭就是一刀砍下來,樓珠側身一避,錦屏的刀迎了過去,她頓時覺得肩頭又被劈了一刀,劇痛之下,刀落了地,但好歹将這一刀攔住了。

“放開我,你上去!”

謝寶瓒一聲低喝,她的腳尖挑起了一個劍尖,飛身如鹞子一樣,朝洞口撲了過來,莊平已經撿起了劍,與圍過來的黑衣人戰在一起,想為樓珠等人留一條通道。莊平重傷之下,力道不及,踉跄一下,差點撞上了對方的刀鋒,謝寶瓒拎着他的衣領猛地一拉,她反手奪過一把刀,大開大合的刀法如同滾起的雪浪,攪合起一陣鮮紅的血雨,下了一場如三春桃花般的漫天花雨。

樓珠一把将錦屏拉了出來,蕭淩辰且戰且退已經到了洞口,謝寶瓒拿了一柄刀後,攻擊範圍大了很多,她習慣使短刀,但那僅限于殺人之法,若想守護一方領土,還是大刀要合适一些。

黑衣人見不得手了,領頭的人一聲長嘯,呼嘯而去,去的方向正是皇宮。

五個人,傷了兩個。這一處暗樁的人也恰好來了,将莊平和錦屏帶走。

謝寶瓒和蕭淩辰聯袂追着黑衣人而去,樓珠綴在後面,再後面是逍遙閣的幾個好手,沿途踏過民居的屋頂,看到街上黑壓壓的軍隊,往日裏在京城指點江山的那些權貴們,家家戶戶關了門窗,躲在屋子裏當鹌鹑。

對他們來說,天變了,明天是誰坐在龍椅上與他們無關,橫豎是趙家的子孫,是父死子繼,還是能者居之,只要自己的屁股底下坐的還是自己的位置就行了。

命沒了,便是自己的兒子當了皇帝也沒什麽意義。

“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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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穿淺色袍子的人踏雪無痕地跑了過來,他的眉間還有一道血痕,但衣服上卻幹淨得好像是秋游才回來,“老閣主來的信。”

這人雙手捧過信奉上的時候,眼皮子也擡了起來,看向謝寶瓒,不期然,正好與謝寶瓒的眼睛對上,他心裏咯噔一下,又猶豫起來,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女孩,不過是運氣好在謝家長大,逍遙閣最早并非是謝家的産業,南疆朱雀分堂已經八年不曾來過巡路使了。

“老閣主?”謝寶瓒愣了一下,她按着刀柄,圍着這人轉了半圈,皺眉道,“你是誰?”

“屬下乃朱雀堂主朱鹮。”朱鹮約莫四十來歲,但他的實際年齡遠不止,年過六十的人了,鬓邊沒有一絲白發,他警惕地看着謝寶瓒,見她明顯放松了警惕,忙道,“屬下有罪,閣主三次召見,屬下因事務纏身,一直都沒有前來叩見,這次老閣主去了,分堂有老閣主坐鎮,屬下日夜兼程趕來,想盡快見閣主一面,當面聆聽閣主教誨。”

朱鹮說完,擡起頭來,他的舌尖已經抵住了上下牙,只等謝寶瓒伸手過來拿信。以他朱雀堂主的身份,朱鹮有信心謝寶瓒會給他這個面子,更何況這會兒,她身邊也沒有下人,她斷無叫安北侯幫她接過信的道理。

謝寶瓒果然伸手了,不過她伸的是左手,朱鹮也看到了安北侯的劍尖已經緩緩地翹起,而他微微張開了嘴,一股力道噴出,幾乎與此同時,謝寶瓒右手的刀如同一道光影般朝着朱鹮劈砍過去。對方大約也沒想到她問都不問一聲就出手,反應得稍微慢了一點,左肩已經被削下了,原本帶着點恭敬的臉,此時浮上了陰鸷。

太可惜了,他口中的那枚小劍偏了那麽一點,并沒有刺中謝寶瓒。他功敗垂成,不該小看這個女孩,他應當想到,能夠被謝子易選中,又不是謝家人,還能夠掌控逍遙閣,必然會比同齡人高出許多。

“閣主,屬下死了沒關系,只是南疆朱雀分堂以後恐怕不會姓謝了。”

“你真以為朱雀分堂八年不上京叩問,我還能容忍朱雀堂八年嗎?”謝寶瓒譏诮地笑了一聲,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朱鹮,“你自诩聰明,一面擔着我朱雀堂主的身份,一面給謙妃當走狗,一面又與喬春煊眉來眼去,把天下人都當傻子?喬榛與死了,你巴巴地跑來謀殺我,是想拿我的人頭供奉給誰呢?”

朱雀堂一直都是逍遙公子謝子易的嫡系,謝寶瓒雖然接手了逍遙閣,除了三次令朱雀堂主來京叩問之外,從未與朱雀堂有過任何照面,哪怕是遣岩大夫去南疆,也是令莊平護送。

莊平回來的路上說是看到有人對聖女下手,又受人追殺,謝寶瓒便留了心眼,“你是自己動手,還是我送你一程?”

朱鹮臉上神色變幻稍許,他此時方後悔,不敢冒犯這個女孩子,噗通一聲朝謝寶瓒跪下,恭恭敬敬地磕頭,“屬下多謝閣主!”

“你不必謝我,我想你對老閣主還是忠心的,你不過是不甘心看到我年紀輕輕就接管逍遙閣,不願對我鞠躬屈膝。”

“屬下糊塗!”朱雀堂主閉了閉眼,不論如何,罪不及家人朱鹮不得不佩服謝寶瓒的氣度,“小人不過是一只老鼠,一點小伎倆瞞不過閣主。南疆已經和北燕勾結,一起征伐大雍,若大雍還能有個好皇帝,屬下也不會棄明投暗。”

朱雀堂主說完,拔劍一橫,他一聲淺色的袍子終歸還是沒有避開這血色的夜。

樓珠追過來,恰好看到了這一幕,“啊”地尖叫了一聲,又連忙捂住了嘴,去看謝寶瓒。

只見她臉上說不出是什麽表情,有點想哭,又似乎含着笑。她走了過去,在朱雀堂主的身前蹲下,只見他的腰間挂着一個荷包,謝寶瓒盯着看了一會兒,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将荷包拽了下來,捏在手中,看了良久,她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将荷包收了起來,将朱雀堂主一腳踢下去,正好下面一戶人家的院子裏着了火,朱雀堂主便躺在了那火堆裏,他的臉上似乎挂着笑,笑得也很安詳,兩只手搭在腹上,安然赴死,求仁得仁一般。

謝寶瓒只看了一眼,腳步不停,朝前奔去。

倒是樓珠,忍不住停下了腳步,她看到朱雀堂主,不知怎麽地就想起了前不久謝寶瓒用飛鴿傳出去的一沓指令,還有她說過的一句話,“一朝君子一朝臣,不必怪那一朝一代的皇帝一上來就換自己人。”

過去的幾年間,郡主三次招朱雀堂主不至,如今不招他反而來了。老閣主去一趟南疆,郡主這邊才拿到消息,外頭的人就傳得沸沸揚揚,這也不怪郡主狠心。

謝寶瓒心中不平,朱鹮這人,她并不想親自動手,卻又不得不承叔祖老人家的情。他老人家送上門來的,她就一定該要嗎?她早就不稀罕了。

謝寶瓒腳下不由得奔快了一點,洩憤一般,被蕭淩辰一把拽住,她猝不及防,直直地朝他的胸口撞了過去,蕭淩辰也沒防備,一聲悶哼。

“你在生氣什麽?”蕭淩辰看不得她這麽自虐,氣提得老高,也不怕她剩不得幾口的心頭血鬧罷工。

謝寶瓒被他一聲吼,心口的那點氣突然就沒了,見他皺着眉頭,心想着,這就翹起尾巴了,兇誰呢?也沒見恃寵而驕成這樣的。

“生你的氣啊!你一路上連聲話都不說,我怕你是瞧見我心狠手辣,故意想疏遠我。”

“我是這樣的人嗎?”蕭淩辰的語氣不由得就軟乎下來,不管此時火光血色交織,把個京城渲染得跟人間地獄一般,将她摟進懷裏,下巴抵在她頭上,“老閣主卸任,你根基不穩,動容雷霆手段,本就是情有可原。只是剛才,你不該自己動手,我做你手上的刀不好嗎?”

“不好!”謝寶瓒執起他的手,與自己十指相扣,翻過來看他的手背,骨節分明,如鳳尾修竹,她夢裏,這只握劍的手不知沾染了多少血,她清醒的時候,想留着這只手,将來好給她的孩子換尿布。

這點雄心壯志,謝寶瓒自己想着挺開心的,倒也不足為蕭淩辰解惑,說“不好”的理由,她指着正陽門外門內門外厮殺的兩撥人,“侯爺的劍,留着去斬奸佞吧!”

不遠處的正陽門,門內門外,穿着一樣衣服的人,一邊在守門,一邊在攻門。看樣子還要堅持一會兒。

謝寶瓒朝這邊走,本來是出來找英國公。趙昭動手,幫他的人只能是英國公,他不是傻子,找別人襄助,沒什麽成算,還不如拿把劍抹脖子。

謝寶瓒不管英國公是因為什麽原因才趟這淌渾水,她都不希望自己是被架在這一場國破山河亂的賭局上的籌碼。

寬闊的正陽門大街之上,兩邊的衙門和店鋪緊閉,大街上是戰鬥激烈的甲士,穿着一樣的衣服,謝寶瓒也不知道他們是如何分辨對方不是自己人,一個個就跟被魔神附身了一樣,殺得眼睛都紅了,和大魏人戰鬥也沒見他們這麽賣力過。

果然,錢帛動人心,用膝蓋想也知道,這些人之前是如何被鼓動的,贏了封侯封爵,輸了就人死如燈滅,裂土封侯,但凡是個男人,誰還沒有在午夜夢回的時候做過這樣的美夢呢?

至于亡國奴,反正大雍人也不止自己一個,別人當得起亡國奴,自己也能行。

就在謝寶瓒以為,和宮裏太子激戰的人是趙昭的時候,謝寶瓒在一條小巷子裏看到了被圍困趙昭和英國公郭崇。圍攻他們的是一群穿血衣的人,看着染透的顏色,謝寶瓒猜測,之前這些人應當穿的是白衣。

滿城的火光映照在這些人身上,每一個人都踩踏在屍體上,朝趙昭和英國公轉着圈子,被圍的人也不知在忌憚什麽,只用刀劍守住周身,并不攻擊,如此一來,對方人多,還不知道能夠守多久?

“是苗疆的人。”謝寶瓒看到這些人手上拿的武器,上面雕刻圖騰花的功夫不比打磨刀鋒少。

“不止!”蕭淩辰的眼睛盯上了隐藏在屋脊後面的夜空,幾點雪光反射過來,這是火光在刀刃上跳躍出來的光影,“應該還有北地的人。”

今晚可真是熱鬧啊!

眼看南疆人将背對着背的趙昭和英國公分隔開了,很顯然是準備分開他們好下手。英國公也不知從哪裏聽說趙昭是他親兒子一般,拼着後背被人砍上一刀,也要為趙昭擋劍,謝寶瓒迫不得已,縱身躍下,一刀帶過,那南疆人的刀還沒有砍到對方的身上,自己的腦袋便別向了另一邊。

謝寶瓒和蕭淩辰身後都有人,此時一加入包圍圈,英國公和趙昭的壓力頓時就小了,一口精氣神一洩,兩人連站都站不穩,只是還沒緩過氣來,謝寶瓒的刀便已經架在了趙昭的脖子上。

“你做什麽?”趙昭差點吓尿了。

“我不知道你想做什麽,但現在,京城亂不得,把你的人全部都歸攏來,聽我的命令。”

“憑,憑什麽?”

“就憑現在你的人頭在我的手上。”謝寶瓒冷下臉來的時候,誰還記得她是那京城裏富貴無雙的美貌郡主?修羅都比她溫柔多了。

趙昭心想,就算今日這皇位落到了他的手上,以後的日子也不好過。謝寶瓒當上了皇後,動不動就對他來這麽一遭,還不如讓他死了。

英國公領着一群人朝着皇宮殺了過去,剩下的一撥人由趙昭率領全城圍捕南疆人和北魏的人。蕭淩辰帶了幾個人朝泓胪寺奔去,遠遠看到蕭長懋的馬已經越過了北平門,他手起刀落,凡是攔他路的人全部都被削了頭,而城外,偌大的一個“燕”字,被長風卷起,旌旗獵獵,三千燕軍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逼近了京城。

蕭淩辰站在城樓之上,蕭長懋勒住了馬匹,他似乎早有感應,轉過身來,朝城樓上的兒子看過來,只一眼,什麽話都沒有說,父子二人便已經明白了彼此的意思,以後山高水長,再見面,便是刀刃相向了。

父子二人的心裏各自裝着一個天下,也分別為情所困,只不過一個已經掙脫開了情愛的束縛,決絕一身,準備與長天一搏,而另一個甘心戴上一副枷鎖,願走遍千山萬水,随時就地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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