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婆媳 謝寶瓒走出大山就花了十天時間

謝寶瓒走出大山就花了十天時間。還是有向導的情況下,兩人從山裏出來,就跟野人一樣了。

她當日被寨子裏的人撿到的時候,身上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了,連手腕上的镯子都不知道沖哪兒去了。在寨子裏三個月,謝寶瓒吃的都是那婦人嘴裏省出來的糧食,自己沒有創造任何價值,自然是身無長物。

山中無甲子,寒暑不知年。山中也不需要金銀,這些天,兩人吃的都取自于山上,就算有錢,也沒有用處。

出了山就不一樣了,走路就要花錢。沒有錢,連城門都進不去,一文錢難倒英雄漢的倒黴事居然也被謝寶瓒遇到了,話說,她一輩子什麽時候為錢發過愁呢?

延慶背着竹簍,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群,兩只眼睛忙不過來,只顧看去了,沒有發現一道瘦得跟紙人一樣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身後,髒兮兮的手伸進了他的竹簍裏。

“哎,你幹什麽?”謝寶瓒一把扣住了她抓住草藥的手,對上了一雙黑黝黝如琉璃般的眼睛,亮得可以令天上的太陽失色,又透着一股子令謝寶瓒熟悉的感覺,她還沒有回過神來,這細胳膊的主人嘻嘻一笑,快若閃電地收了回去。

也是謝寶瓒沒有用力,細得跟牙簽一樣,又沒什麽深仇大恨,謝寶瓒不至于拿這麽個魂都沒長齊全的人來勁。

這人佝偻着身子準備走,謝寶瓒“哎”了一聲,從延慶背後的竹簍子裏摸出了一根新鮮的筍子,遞給她。這人愣了一會兒,好半晌才接過來,在身上随意地擦了一把泥,咯嘣吃起來。

她應是好久都沒有吃過能入嘴的東西了,吃完了,扯了扯謝寶瓒,又指了一把延慶,走在前頭。

橫豎今日是進不了城,謝寶瓒見她沒有惡意,便跟着過去。繞着城牆走了半圈,沿路都是雜草叢生,走到一處看不出任何特殊的點兒,瞧着傻乎乎的姑娘,扒開枯黃的雜草,精準地找到了一個狗洞,扭身朝謝寶瓒招手。

也等謝寶瓒有什麽反應,那姑娘就從狗洞裏鑽了進去。

謝寶瓒和延慶面面相觑,都有點猶豫,是跟着鑽進去還是走正門?進城要收一文錢,關鍵是他們還沒有路引。一是延慶從來沒有出過南疆,二是謝寶瓒走到哪裏,都招搖過市,什麽時候還需要路引這玩意兒?

那姑娘鑽過去後,很快又回來了,她本來就灰頭土臉,鑽了一次狗洞也看不出和沒鑽有什麽區別,看到這一點,謝寶瓒也沒有什麽心理壓力,那姑娘把她一扯,她也就順勢跟了進去,狗洞還不小,她一擡頭,看到眼前一雙白底黑靴,頓時覺得不妥,趕緊身子一抻開,腳一蹬,正要爬起來,那人一腳就朝她面門踢了過來,謝寶瓒雙手撐地,腳在城牆上交替一踩,便避開了,待她落地,吃了一驚,嘴巴張了張,竟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烏丫,你做什麽?又去鑽狗洞了?”

一個生得極好看的婦人輕拎着烏丫的耳朵,将她提起來,烏丫似乎很喜歡這一舉動,她咧着嘴笑着,指着謝寶瓒,“姐姐有好吃的,有好吃的。”她說完,朝那婦人攔腰抱去。

那婦人也不避開,一身雪白的裙子,當下就被染出了一個人形的圖案,婦人苦笑不得要推開她,烏丫抱住不放,“娘娘,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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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寶瓒也不說話,只朝那雙白底黑靴的主人行了個禮,便杵在一邊。

此時,延慶終于爬進來了,回身又爬出去,将他的簍子拉了進來。烏丫過來讨要筍子吃,延慶将最後一個筍子遞給她,烏丫又跟啃蘿蔔一樣啃了一口。

婦人有一雙令人看着熟悉的眼睛,靈慧通透,看出謝寶瓒和謝子易之間詭異的氛圍,她也沒有點破,只笑道,“多謝你們給烏丫吃的,既然是烏丫的朋友,寒舍就在不遠處,請過來喝一杯茶!”

謝寶瓒猶豫了一下,謝子易朝她瞅了一眼,“連聲叔祖都不肯喊了嗎?”

“做夢都想不到會在這裏遇到叔祖。”謝寶瓒似笑非笑地說了一聲,跟了上去。很多事,就是隔着一張紙的距離,有這張紙還能自欺欺人一下,一旦紙被戳破,甭管別人怎麽想,自己這關就過不了了。

從城中穿過時,恰好衙門的來貼告示,前面圍了很多人,謝寶瓒聽人議論道,“陛下要從咱們這裏經過,天爺啊,先帝爺多少年都不知道還有咱們這裏這座城,陛下一登極就到咱們這裏來,咱們這地兒是要時來運轉了啊!”

“我聽縣太爺第三房小妾的弟弟的侄兒的媳婦說,陛下南巡是為了找皇後娘娘。”

“胡說,陛下都沒有封皇後呢。”

“誰說沒有?陛下沒登極前不是和謝家的姑娘定過親的嗎?還是先帝爺做的媒呢。”

謝寶瓒聽這一耳朵,有點熟悉。那被烏丫喚作娘娘的婦人扭過頭來看了謝寶瓒一眼,“當今皇帝的年號為佑寶,姑娘,你們是從哪裏來的?”

謝寶瓒總不能問一聲“當今皇帝的名諱是什麽”,這是犯大忌的事,她笑了笑,“我們是從南疆出來的,對中原不熟悉。”

謝子易瞥了謝寶瓒一眼,“聽說明憲郡主失蹤了,可能丢在了南疆,姑娘從南疆來,有沒有瞧見?哦,對了,當今皇帝姓蕭,先帝爺曾經給明憲郡主和當今皇上賜過婚。”

謝寶瓒恍若隔世,她擡眼朝那告示看去,恰好瞧見了“佑寶元年”的字樣,“佑寶”,謝寶瓒的唇瓣哆嗦了一下,“自是看過的。”

她死過一次的人了,原應該把生死勘破,她也原打算這麽做了,可是在看到謝子易的一瞬間,心裏還是不受控地被仇恨注滿,哪怕她已經猜出了這婦人的身份,也依然想自欺欺人。

但,看到“佑寶”二字,她想起了蕭淩辰,自然也會想到,他聽到她的死訊後,會是什麽反應呢?他會不會難過,會有多難過?

謝寶瓒突然想起,她還不知道蕭淩辰對她用情究竟有多深?從前沒有想過,現在也不知道該如何去評判,她覺得自己已經不用想這個問題了。

皇後?謝寶瓒想到這兩個字的時候,鼻子一酸,眼眶一熱,竟然想落淚。

“謝閣主,我只想問一件事,護龍鳳的命格,是您讓蒼雪老和尚算出來的吧?是為什麽?”

“寶兒,我以為你足夠聰明,應當明白一件事,這世上沒有絕對的好事,也沒有絕對的壞事。你說天底下的父母愛自己的子女,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不愛的話,又是好事還是壞事呢?”

延慶被繞暈了,撓着頭,看看謝寶瓒又看看這個瞧着跟神仙一樣的男子,廣袖襦衫,形象雅致,不明白地問,“你們認識嗎?”

“認識,我寧願從沒認識過。”謝寶瓒挑釁地朝謝子易看去,笑道,“說起來,謝閣主也是我的師傅,只不過,我們隔了輩分,以前一直叔祖叔祖地叫。謝閣主一向很會體諒人,也請體諒一下我,我生身母親是如何死的?若那天,不是我生身母親從城樓上一躍而下,死的就會是我。”

“或許,您要說,我可以不用管謝老夫人和盧夫人,也不用管範夫人,畢竟謝家一直是在利用我,而範夫人對我,到底是不是我母親都沒有确鑿的證據。我記得,這一向是謝閣主處事的原則。可是,我做不到視而不見,哪怕我知道,這是一個局,一個用來甕中捉鼈的局,我又有什麽選擇呢?”

大家都是聰明人,在設計一個局的時候,當然會面面俱到,把所有的可能都想到。

只可惜,世人漏算了一點,一個母親對孩子那種無私的愛。所以,後來,謝寶瓒無數次忍不住地想,那天跳下城樓,不願她受人擺布的人,為何不是盧氏呢?

這裏是寶慶府下轄的一個小縣城,出城後走上不到十裏地,便是南疆的山林。縣城名叫狄縣,聽起來是個很闊氣的名字,其實整個縣城,戶不過一百,民不到一千,是個下縣。

謝子易在主街上盤了一個客棧,請了一個掌櫃,兩個廚子,三五個打雜,聊以度日。

前邊做生意,後邊是個兩進的院子,謝寶瓒等人從後門入,被引進去後,去梳洗了一番,換了一身衣服,便出來見面。

烏丫已經被婦人洗得幹幹淨淨,瞧着是個體面的大姑娘,只不過很瘦,頭發稀且黃,便顯得一雙眼睛格外突出,明亮如黑葡萄一般,只是瞧着少了一縷神。

謝寶瓒朝着婦人行了個禮,“寶瓒見過王妃!”

婦人見識破了身份,顯得格外熱情,拉着謝寶瓒的手來來回回地看,“挺好,挺好!”

她連着說了好幾遍,神情很激動。

謝寶瓒不知道外面都發生了什麽事,方才梳洗的時候,只有一個聾啞的老婆婆服侍她,做事很利索,也很規矩,只可惜既不能說也不會聽。

謝寶瓒瞧她的手段,應是宮裏出來的,也不知是何緣故,會變成這樣。

“逍遙令,我當日離開的時候,已經交給了三哥謝景秋,謝閣主,護龍鳳的命格,雖然護了我這麽多年,但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麽好感激謝閣主的。我母親的一條命,雖然是趙昭所為,但我很難不遷怒到謝家頭上。”

當日,謝翃雖然沒有露面,但這其中的手筆,謝寶瓒想不到謝翃,都難。

謝寶瓒一向不是這種會無端用惡意揣摩別人的人,但她就跟魔障了一樣,沒法抛開這個執念。

以至于,她幾乎連謝家兩代長輩都遷怒上了。

當晚,謝寶瓒在這家小小的客棧住下,次日一早,她下樓的時候才聽說,客棧易主了,她居然成了掌櫃,謝子易帶着曾經燕北王府的王妃,昔日的安國長公主離開了狄縣,不過,烏丫被留下來了。

她正在吃一碗湯面,挑起一筷子,讓給謝寶瓒吃,“姐姐,吃!”

傍晚時分,狄縣唯二的兩家客棧被擠滿了人,新帝的先頭部隊先到達,四處找一個叫做“寶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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