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深仇大恨,齊元用力咬着嘴唇,不知道這四個字代表什麽。
林宵北的消息發過來,問他上樓了沒,齊元回:到了呀。
林宵北:嗯,我也到了,等等去圖書館,可能不方便和你發消息,你早點洗漱上床,別熬夜了。
齊元:好的。
還是覺得很不安。
周末的時候,兩個人在公寓過夜,後半夜,林宵北睡着了,齊元卻毫無睡意。
林宵北的手機就放在床頭櫃上,齊元猶豫很久,偷偷拿過來解了鎖,把亮度調到最低。
齊元翻了好久,什麽可疑的都沒有,可這并沒讓齊元打消疑慮,因為他知道他哥做事情很缜密,反正不會傻到在手機上留下痕跡的。
林宵北相冊裏有個分組,裏面都是各種禮物的截圖,分組名字是“給元元的”,大概是他平時上網刷到什麽,就截下來準備以後給齊元買,裏面有一雙鞋,齊元上個星期才收到,林宵北說看他最近總是不開心,所以找個理由送給他。
哥是真的喜歡自己啊,齊元看着那些截圖想,可是,他又覺得很不對勁,怎麽說呢,好像自己爸爸媽媽的事情對哥一點影響也沒有似的,他一點也不在意結果是什麽,只要好好陪着自己,然後學習,賺錢就夠了。
真的很奇怪啊。
不過,他又沒什麽證據,而且這種猜想太吓人了,齊元甚至覺得很荒謬。
看了看林宵北的臉,齊元把手機放回去,抱着他的胳膊睡着了。
林宵北最終他還是決定把剰下的東西寄給趙軍。
之前寄出去的東西有了回音,他和趙軍在網上有聯系,趙軍一直不知道他是誰。
但是幾次接觸下來,林宵北發現,提到當年的事,趙軍的情緒還是很激動,作為一個有一定社會地位的商人,趙軍拿着這份東西,肯定比自己拿着有用多了。
其實也考慮過是直接把文件袋寄出去,還是發一份電子版的,但是發這種東西出去,對方要是想查他的IP或者是賬號信息,總會洩露痕跡的吧,唐尹川的出現讓他變得警惕了一些。
學校後門附近有一個快遞點,在那裏寄東西不用身份證,寄件人信息也可以随便填,林宵北試過,不僅僅電話和姓名不會被核對,只要你給包煙,就連所屬區都可以自己填,店裏也沒有監控。
可是剛剛走出校門,齊元的電話就打了過來。
“哥。”齊元的聲音有點不對勁。
“怎麽了?”林宵北的心提起來。
“我早上洗澡的時候不小心摔了一下。”齊元哼哼唧唧的,“本來以為沒事的,結果胳膊越來越疼,你陪我去醫院看看吧。”
林宵北馬上叫車帶齊元去了醫院,檢查結果問題不大,胳膊肌肉拉傷,養幾天就好了。
反正也快周末了,沒人查寝,林宵北直接帶着齊元回了公寓。
把剛開的膏藥貼上,林宵北有些無奈地說:“你啊,怎麽老這麽不小心。”
“地太滑了,又不怪我。”齊元說:“哥,你包裏裝的什麽。”
林宵北的動作頓了頓,“幫室友帶給導員的入黨材料。”
“哦。”齊元躺在床上,“哥,我胳膊疼。”
林宵北只好抱着他安慰道:“別亂動,一會兒就不疼了。”
“哥。”齊元擡起臉,“親親。”
林宵北親了親他的嘴唇,“你晚上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我想吃蛋糕,你會做嗎?”
“這個暫時還不會,但是可以學。”林宵北笑着說。
“那你去給我買呗,樓下商場那家賣的莓果雙拼,他們家沒外賣,好煩。”
“好。”林宵北起身,随手拿起了自己的背包。
“你還拿包幹什麽……”齊元用沒受傷的那只手抓住了他的背包帶子,“還回學校啊,導員都下班了。”
“我把材料給同學送回去。”林宵北摸摸他的臉,“聽話,放開。”
“你別回去了啊!”齊元看起來很可憐,“又要折騰一個小時,下周一再帶回去給他不行嗎,又不會耽誤事,我想你多陪我。”
“你是想早點吃蛋糕吧?”林宵北捏捏他的臉,“很快的,半個小時之內我就回來,好不好?”
“你非要回去幹嘛啊!又不會耽誤他的事兒。”齊元不高興地下床:“那你走吧,我也回學校了。”
林宵北攔住他,“你生什麽氣啊?”
齊元臭着臉,坐在床邊不說話。
只能暫時放在這裏了,林宵北想,要不然齊元會起疑心的。
每次自己都哄着他,突然為了送包裏的東西這件事這麽堅持,齊元肯定會覺得不對,說不定還會鬧着當場要看,到時候反而會更沒辦法收場。
雖然小時候齊元的習慣很糟糕,界限感分寸感幾乎為零,會做出翻自己抽屜這種事情,但是和自己在一起之後已經好多了,自己的東西他幾乎從來不碰,就算是碰也是有理由的,會提前問自己,他應該對別人的入黨材料沒興趣。
“好吧,那就不回去了。”林宵北摸摸他的腦袋,“別撅嘴了,像小鴨子一樣。”
“嗯。”齊元蔫巴巴地說:“你剛剛是不是在心裏揍我來着。”
“你覺得我會和你一般見識嗎?”林宵北走到門口穿好外套,“別亂動了,在床上等着吧。”
推門出去,林宵北心想,剛才不那麽說就好了,告訴齊元自己拿着包是想順路買點水果裝回來,文件袋的話,回到學校寄出去之後再告訴他,同學突然給自己打電話要材料,會馬上買好蛋糕送回去,他頂多會不高興一會兒,不會有什麽纰漏。
可是,只是一個念頭,讓自己做出了鍺誤的回 答,又錯過了說正确答案的時機,然後就只能沿着那個回答繼續說下去。
一個決定接着另一個決定,沒辦法回到起點,沒辦法作出正确的選擇。
起點是哪裏呢?正确的答案是什麽呢?林宵北不清楚。
拿着蛋糕回去的時候,齊元正躺在床上看手機。
“謝謝你。”齊元眼巴巴地盯着蛋糕,“你真好。”
林宵北有些無語地說:“那你可以看着我說嗎。”
外面開始下雪,薄薄的一層,齊元一邊吃蛋糕一邊看,有些出神。
剛剛他躺在床上喝水,一不小心嗆到了,咳嗽得眼淚都要流出來,可是紙巾在洗手池上,他懶得出去拿,就打開了林宵北的背包。
林宵北是個很細心的人,包裏會固定放着紙巾和零錢,齊元早就發現了,他甚至暗自驚訝過,為什麽林宵北的包裏永遠有紙巾。
“因為你總是和我要紙,不是喝水嗆到了,就是吃水果弄得手上都是,要麽就是感冒流鼻涕,但是你從來不會準備紙,我不準備還能怎麽樣?”這是林宵北給他的回答。予一惜一湍一兌。
打開包,齊元果然看見了紙巾,還有一個文件袋。
是入黨材料嗎?為什麽入黨材料的文件袋封面一個字都沒有呢,按理來說,會寫着姓名院系之類的吧,不是說要直接交給導員的嗎。
為什麽剛剛非要拿着包走,帶回去讓同學改嗎,可是上面什麽都沒寫,怎麽看怎麽不像真的入黨材料吧。
齊元沒有碰那個文件袋,也沒有動包裏的紙,他拉好拉鏈,把包原樣放好,心裏有一瞬間的茫然。
吃過蛋糕和晚飯,齊元笨手笨腳地拿一只手洗漱好,打着哈欠躺在了林宵北身邊。
其實一直都沒有睡好。
一點多的時候醒來了一次,在睜眼的一瞬間忘記自己夢到的是什麽,滿頭冷汗地坐起來,下意識就要去找那個包。
像是夢魇一樣沒辦法控制自己,齊元腦袋裏完全是空白的,他覺得哪裏都不對勁,卻沒有一點點的證據告訴他到底是哪不對勁。
摸到了,拉開拉鏈,身後有聲音,是哥醒了嗎?可是文件袋已經被我撕開了,為什麽看不清呢……哦,還沒開燈。
啪地一聲,燈被打開,齊元有一瞬間的眩暈,他只看清了從文件袋破口的裏露出來的兩行字,還沒來得及消化,文件袋就被林宵北給搶了回去。
可是齊元沒有放手。
整齊的a4紙從碎掉的文件袋裏掉出來,砸在地上,齊元一言不發地蹲下去看,他看到了,卻又看不懂,眼前的東西一跳一跳的,像是要變成活物把他殺掉。
林宵北拉起他,把那些東西收走,然後用一種齊元看不懂的眼神注視着他。
“哥。”齊元說:“那是什麽。”
林宵北沉默。
“哥。”齊元上前一步,“那是真的嗎?”
雪突然下得好大,林宵北有一個不合時宜的想法,和自己答應齊元戒煙那晚一樣,被風卷起來,又落下去,像一場夢一樣。
“是真的。”林宵北把那些a4紙弄整齊,捏在手裏,“至少大部分是真的。”
“為什麽?”齊元恍惚地看着他,“你是從哪裏弄來的?你想把它送給誰呢?”
沒辦法再蹒了吧,林宵北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是不該選擇在今天寄出去,不該在接到齊元電話的時候直接帶他去醫院,還是不該在齊元問自己為什麽背包下樓的時候做出了鍺誤的回答,還是一開始就不該這樣做呢?
“我們的爸媽不是朋友,98年之前他們就認識了,我爸在你爸手下做事,不知道為了什麽,和你爸起了争執,或者是哪裏讓你爸覺得不滿意,所以就被殺了,我爸媽的車禍不是意外。”林宵北說:“我這樣說,你能聽懂嗎?”
齊元猛地抓住了椅子扶手。
“你還記得你說,你爸帶你去我家,是想找東西嗎,大概找的就是這些東西吧,我爸記在了一個本子上,除了筆記之外還有別的證據,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記這些,但我猜,大概是他用這些要挾你爸,想要錢或者是想脫身,只是沒成功。”林宵北移開了自己的目光,“我知道的就這些了。”
齊元好像喘氣困難似的,過了半天才勉強可以正常呼吸。
“齊元。”林宵北說:“我不該騙你,但是——”
“哥。”齊元茫然地看着他,“如果我不問你,你會一直瞞着我嗎。”
林宵北沉默了。
過了會兒,林宵北把手裏的文件放逬包裏,突然覺得手腕一痛,是齊元緊緊地攥住了自己。
齊元的手很涼,而且抖得很厲害。
“哥,你一定要把這些東西交出去嗎。”
“……”林宵北說:“你先冷靜一下,好不好?”
“你恨我爸,我知道了,他很壞,他害死了你爸媽。”齊元的手抖得更厲害了,好像一瞬間就沒辦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急促地抽泣起來,以至于林宵北聽不清他在說什麽。
四肢麻痹,心跳加速,雖然一直在大口喘氣,卻覺得空氣消失了,什麽也看不清,什麽也感知不到,只剰下窒息感。
好像過了一萬年,這種感覺才結束,齊元聽到了林宵北焦急的聲音。
林宵北也聽清了齊元到底在說什麽。
他在說“求求你。”
“求求你。”齊元已經哭到什麽都看不清了,剛剛恢複知覺的手指又有一點麻痹,“他不該那麽做,我也不該讓他把你帶回來,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撲通一聲,齊元跪了下去。
“不要、不要把那些交出去……”齊元緊緊抓着他的手,就像是怕他随時會走掉一樣,“求求你……”
林宵北趕緊把他拉起來,“你幹什麽?”
“我答應你,這輩子都不會再和他見面了,好不好?”齊元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都在發疼,“放過他這一次,我的下半輩子都交給你,你想怎麽對我都可以——”
“齊元!”林宵北沒想到他會這麽說,“你別這樣。”
“哥。”齊元用一雙通紅的眼睛看着他,“求求你。”
林宵北沒得選了。
他當着齊元的面,把那些東西拿到廚房一張一張燒掉,就連檔案袋都燒了,齊元才從那種沒辦法自控的狀态裏走了出來。
但是一直恍恍惚惚的,好像意識不到自己在哭,林宵北只能沉默地和他坐在一起。
他擔心齊元會突然對自己發難,說恨自己,說沒辦法接受和自己在一起待着,可是齊元一個字都沒說,就那樣失神地坐着。
“齊元。”林宵北試探着和他說話。
“嗯。”齊元馬上回答,“怎麽了。”
“睡吧。”林宵北說:“天快亮了。”
齊元像是在執行什麽命令一樣,很快就躺到了床上,強迫自己睡覺。林宵北從背後抱住他,他很溫順地接受了。
可他越是這樣,林宵北越是覺得不對勁。
接下來的幾天,齊元一直都處在這個狀态裏,話很少,但是林宵北問他什麽,他都會回答,林宵北讓他幹什麽,他馬上就會去幹。
甚至在林宵北問他在想什麽的時候,他也如實回答了。
“我在想,你是什麽時候發現的這個東西呢。”齊元說:“是不是那個相冊裏的儲存卡?”
林宵北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哥,去上課吧,不用整天看着我。”齊元還會貌似很理智地勸他,“你放心,我不會怎麽樣的,我都答應你了。”
“你恨我嗎?”林宵北還是忍不住問出了這個問題。
“我不知道啊。”齊元搖頭,“如果我知道的話我就告訴你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
實在是沒辦法再逃課了,林宵北不得不帶齊元離開公寓。
事後再想起這件事,林宵北覺得又選鍺了,可是再選一次,結局也未必能好到哪裏去。
那天林宵北早早起來參加考試,期間手機處于關機狀态,其實時間不長,他交了卷子就出來,發現裏面有個未接電話。
是律師的。
打過去,律師沒接,第二次的時候律師才接了,對面很嘈雜,倌號也不好,林宵北讓他重複了幾次才聽懂。齊穎和和林遠歌在看守所裏自殺了。
“這不可能!”林宵北第一反應就是這個,“案子還沒開庭,他們怎麽可能自殺?而且林遠歌只是從犯,判也判不了幾年,她怎麽會想到自殺?兩個人被分開關,怎麽約好一起自殺的?”
律師那邊又說了什麽,但是信號太差,說到一半就挂了。
林宵北剛想給他打過去,心裏突然打了個突,轉而撥通了齊元的號碼。
齊元接起來,聲音很平靜,“哥。”
林宵北懸着的心放了下來,他一邊往教學樓外走一邊說:“你在哪兒呢?”
“我早上接到電話了。”齊元說:“吳律師打給我的。”
林宵北推開教學樓大門的手頓住了。
“你在哪兒?”他的聲音有些抖,“我去找你。”
齊元好像沒聽見他的話一樣,繼續用那種平靜的聲音說:“你那天問我,我恨不恨你,當時我說,我不知道,現在我想到答案了,我是不恨你的,我這輩子最愛的人就是你了,但是我們以後應該沒機會在一起了吧。”
林宵北覺得他那邊好安靜,一點聲音都聽不到,沒有人的說話聲,也沒有環境音,他想不出齊元會在哪裏。
“齊元……”林宵北有一種失重的感覺,“你告訴我你在哪裏,我去找你,好不好?”
“哥。”齊元說:“對不起,因為爸爸毀了你的人生,我也很對不起你,不應該因為任性就鬧着把你帶回來,你在我家過得不快樂,我知道的,但是你這麽聰明,以後會很有出息的。我真的不恨你,你不要有負擔,今年的生日禮物都準備好了,但是應該沒機會送你了吧,哥,希望你以後能好好的。”
“齊元!!”林宵北失控地大喊。
電話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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