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臭臭

她臉上的嫌棄很明顯,但無奈也很明顯。

李季心中得意,面上就帶了出來,“多謝少将軍。少将軍一看就是個心善的人,魏家軍能跟着您,一定會有福報的。”

魏紅玉低頭看着食籃,目光卻拐在他的手上。

李季雙手自然下垂,交握在一起,右手大拇指指腹正慢慢地摩挲着左手的大拇指指甲。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代表此時他正在做一些費神的事情。

只是一句簡單的恭維,費不了什麽心思。

那能費神的,就是他的話了。

魏紅玉不動聲色道,“借你吉言了,不過像我們這種人,過的就是有這頓沒下頓的日子,說不定今天就是我們的最後一面了。”

他的大拇指頓時停住,繼而緊緊地握拳。

李季堅定道,“不會的,少将軍一定會平安的。”

魏紅玉笑笑,揚了一下食籃,“行了,先回去吧,東西我一定會轉交的,放心。”

看着她進去之後,餘州才牽馬過來,“主上。”

他昨夜接到通知要在天亮之前趕到望夏城,剛到就被主上提溜過來,到現在兩眼都沒有合上過。

李季轉首沉下臉色,“餘杭出事了,你去打探一下昨天下午少将軍的行蹤,尤其是城外的。要快!”

餘杭餘州是兩兄弟,他們長相類似,但性格卻大不相同。前世他過來,帶的是餘州,因為他善于觀察鑽營,對李季在望夏城開拓交際很有幫助。

但是餘州聰明過了頭,稍有不慎會被人發現。而這次過來,望夏城的主要人物李季都已經了解熟識,所以就換了性格沉穩內向的餘杭出來。

按照他對魏紅玉的了解,前世裏她是極其讨厭餘州的,能無視他的話,她絕對不會多看一眼。可是她沒見過餘杭,也不知道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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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她能這麽問,應該是已經見過,或者懷疑過餘杭的存在。

而昨日餘杭送謝守備的屍體出城,到現在都沒有消息,唯一的可能就是兩人已經交手,餘杭敗給了她。

不過敗到什麽程度,是生是死,是活捉還是逃亡,他卻不敢肯定。

即便如此,李季心中還是松了口氣。看魏紅玉對他的态度,應該不知道勾陳和大興之戰後,他做的那些事情。

按照時間來推斷,她如果真和他一樣是重生回來的話,那她的記憶最多停留在被鐵骨麗錐箭射中,在樹林裏昏迷的時候。

想到她方才對他莫名的縱容和不忍,想來是因為前世他用心頭血護她六年生息,兩人的心緒已經連接到了一起。

李季隐隐的有些激動,沒想到今世他會有如此大的助力在。日後他抓緊機會和她相處,兩人之間的感情,說不定就有另外一種可能。

他握緊手壓下心中喜悅,面色終于恢複正常。

***

在山上找到了一味珍貴的藥材之後,夏利的心情變得很好。哪怕晴雲忽變,天色暗了下來,陣雨即将來臨,他再不去找避雨的地方的話,即将淋成一個落雞湯。

冷風掀起衣擺,夏利把竹筐蓋好,準備往回走。只是沒走多久,他就看到前方不遠處的地上,躺着一個人。

夏利小心翼翼地湊近了看,才發現那是一個男人。他穿着白色的裏衣,上面蹭了不少水印泥痕,沒有外衫,身上好似有重傷,流出的血把他衣服都浸透了。雙手十個指頭也被磨過,指甲都只剩下了一半,手背上還有被熱物灼燒的痕跡。

看傷勢像是在逃的要犯,可是看他裏衣絲綢名貴,身上臉上膚質細膩,又像是養尊處優的人。

如今這地界,屬于多國交界處,眼前此人背景不明,不知是敵是友。

夏利有些猶豫。

但下瞬間看他雙目緊閉,額角發汗,嘴唇卻幹的皲裂,整個人痛的都在顫抖,夏利伸手探了一下,才覺他發了高熱,臉上燙的吓人。

夏利只想了一息,便脫下竹筐朝前背着,然後拉着他,半背半拖着他,朝附近的山洞走去。

可惜天公不作美,還未走半裏地,雨點就密密麻麻落了下來。

夏利扭頭,朝背上的人低語,“你可得堅持住啊,要是死了,我現在就把你扔下來。”

可能是聽到了他的話,那人盤着夏利的脖子,從喉嚨裏發出模糊的‘嗯哼’聲。

夏利四處看了一圈,他經常在附近采藥,有一些常去的山洞藏身。比較了下遠近之後,他決定帶這個人去他最大的秘密基地--桃花源。

桃花源是個山洞,裏面空間極大,地勢平坦,也有山上的溪流經過,吃水完全不是問題。最裏面的洞頂還有一個孔隙,每到下午的時候,會有大半個時辰的陽光照射進來。

最重要的是,他曾在裏面居住過,存了不少的藥材和生活用品。

只是唯有一點,山洞的洞口有些狹窄。

夏利氣喘籲籲地停在洞口,用目光丈量了一下尺寸,有些為難。

他背着那人走了這麽久,胳膊此時像是被濃醋腌過一樣,酸的要命。尤其是那人的頭還埋在自己的脖子處,臉上發燙的皮膚緊緊地貼着他的脖頸,呼吸之間,滾燙的氣息吹向夏利的耳垂。

看他還在昏迷,夏利用頭撞了他一下,“嗨兄弟,死了嗎?”

夏利連撞了好幾下,才把他弄醒。

不過他燒的太厲害了,雙眼睜開一條縫,看到有人在,他立刻掙紮起來,想從夏利身上跳下去。

夏利身體本就軟酸無力,被他這麽一掙紮,雙手一松,那人立刻從他背上滾了下去。

整個人團成一團,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夏利阻擋不及,眼睜睜地看着他的腦袋,磕在了洞口那塊,他精心放置,阻擋小獸的尖銳石頭上。

留下一片鮮紅的血跡。

夏利彎身探了一下他的鼻息,發現還有氣之後,試了幾下,雙手拉着他的胳膊,把他拖進了山洞。等到最裏面平坦處時,他累的連腿都是抖的。夏利轉身喝了半瓢涼水,又走回來沒忍住踢了他兩腳,“這麽重,累死我了。”

發洩完才蹲下來,小心翼翼地喂他喝水。

看他神情有些清醒,夏利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從哪裏來的?”

那人迷茫着看看他,幹裂的嘴唇微張,吐出一個字,“臭!”

看出他的嫌棄,夏利低頭聞聞自己身上的味道,确實有一些汗味,和泥土的鹹味。

他抹開臉上的濕發,“我還沒嫌棄你髒呢,你倒嫌棄我臭!沒良心的,是我救了你知道嗎?我是你的救命恩人!”

那人不說話,依舊皺着眉頭,嫌棄地看着夏利。

夏利伸出手指,抓住他的目光之後,讓他看向了他自己身上的衣服。

白色的裏衣被雨水浸透,又被夏利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此時已看不出它本來的顏色。甚至在他的小腹處,還有一窩混着淤泥的螞蟻,正在慌忙地爬來爬去。

他驚恐地看着那只向上爬的螞蟻,一口氣沒上來,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夏利淡定地伸手替他把了脈,起身去撿草藥熬。

他這一昏,一直到了晚間,才慢悠悠的醒過來。

看他動作,夏利端來一碗藥,“醒了?先喝藥吧。”

那人迷茫的眨眨眼,然後對着夏利驚喜地叫道,“哥哥!”

夏利:“...”

燒傻了?還是被他洞口那一摔,摔傻了?

看他猶豫,那人以為他生氣了,掙紮着爬過來抱住夏利的小腿,“哥哥,你不要臭臭了嗎?臭臭以後會很乖,再也不亂跑了。”

夏利:“...”

真傻了!

他掙了兩下小腿,發現被越抱越緊之後,夏利道,“起開,我不是你哥。”

沒想到此話一出,那人委屈地擡頭看着他,兩行清淚順着眼角流下,“哥哥~~臭臭以後聽話,你別丢下臭臭~”

“你!...算了算了,哥就哥吧,你先躺好,趕快喝藥。”夏利道。

看他立刻端着藥碗,也顧不得溫度了,咕咚咕咚的一口氣全喝了下去,喝完之後嘴也不擦,把空的藥碗遞給夏利,然後讨好地笑笑,“哥哥,臭臭喝完了~”

夏利在他身邊坐下,拿出藥膏幫他手背上的傷口抹藥,在他發亮的目光下哄勸道,“告訴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啊?家是哪裏的呀?”

臭臭眼裏的光像是被熄滅了一般,低頭難過了一瞬,又擡頭道,“哥哥,臭臭就叫臭臭啊,咱們家住在大槐樹村。村長可壞了,經常打哥哥呢,臭臭就去給哥哥幫忙。你看,”他獻寶似的撸起袖子,指着胳膊上的傷疤道,“這都是他打的,可疼了呢。”

這疤夏利已經看過了,在幫他脫衣服的時候。

夏利道,“那哥考考你,哥叫什麽名字呀,你還記得嗎?”

臭臭重重地點頭,驕傲地說,“當然記得了,哥哥叫髒髒,我叫臭臭,娘說咱倆是兄弟,要一輩子在一起的。”

要不是看他雙眼懵懂似幼童,夏利都以為他是在耍自己玩。

他道,“你才是髒髒,你是又髒又臭,你應該叫髒臭,臭髒!”

臭臭有些難過和無助,眼淚瞬間就積滿了眼眶,“可是髒髒是哥哥的名字呀,娘給你起的,你不要了嗎?你和娘一樣,都不喜歡臭臭,不想要臭臭了。”

夏利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他妹妹容容自小就很堅強,磕了碰了也很少會哭。他沒有哄人的經驗,只得頭疼地威脅道,“你再哭,我就真的不管你了!”

臭臭頓時安靜下來了,眼巴巴地盯着他,“哥哥,臭臭困了。”

“困就睡!”

“那臭臭睡着了,哥哥會悄悄走嗎?”

“不會。”

“不可能!娘就是趁咱們睡着的時候,悄悄跑了,臭臭不相信你!”

“不相信算了,那你別睡了。”

“可是...嗚,哥哥讓臭臭拉着你的手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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