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小公子自有癡人願

陶惟衍知道即便雲星玄嘴上不提,可陸夢虞在她心裏的結不會這麽快就過去,于是想找點事情轉移她的注意力。

陶惟衍說道:“我下午打算去藥鋪,給湧地蓮葵配些輔藥,為我父親研制一副合适的藥。那藥鋪開在淡雪妝樓裏,你要不要一起去?”

雲星玄似是很感興趣,擡頭問道:“淡雪妝樓是什麽地方?”

陶惟衍笑了笑:“孤竹城裏新奇玩意兒,那裏都有。最名貴的藥材和藥膳也有。很多世家公子哥、小姐都去的。”

“好啊,正好去給我師父尋個禮物。”

淡雪妝樓是孤竹城有名的繁華之處,在城中央并列着幾個高樓,珠釵首飾鋪,華服布莊,竹簡古集書閣,秦樓楚館,客棧酒館,應有盡有。

雲星玄看着一切都新奇的很,“我要去給師傅挑本古集,最好能媲美十三閣裏面的孤本的那種。”

陶惟衍對着店鋪老板說道:“店家,給這位小姐煎壺好茶。再把你們店裏最珍貴的古集都拿出來。”

雲星玄拿起一本泛黃的古集,翻了兩頁,覺得甚是有趣,在茶桌邊坐了下來,對着陶惟衍說:“我在這看一會。”

“你慢慢在這裏挑,我去樓上的藥鋪抓藥,一會下來找你。”陶惟衍說罷就走上樓去。

樓上的店鋪緊挨着酒館,陶惟衍一上樓,便看到在酒館裏翹着腳翻賬本的趙拾之,他走過去,擡起手指敲了兩下趙拾之身前的桌子,“昨晚的話題繼續,可有什麽消息?”

趙拾之放下手中的賬本,“喲,我可在這裏等你大半天了。春宵一刻,要這麽久麽?”

陶惟衍擡起衣襟,坐在他身邊,瞪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出來我有春宵了?”

趙拾之的腦袋靠近陶惟衍,使勁兒的眨眼睛,笑了笑,道:“兩只眼睛都看到了。我可瞧見你大半夜的,抱着一個醉酒女子回家了。”

陶惟衍往椅子背上一靠,面無表情道:“還聊正經事麽?”

趙拾之見他有些生氣,立刻收起放在桌面的腿,坐正了姿勢,給陶惟衍倒了一杯酒,笑道:“聊,聊,聊,主公。”他收斂了之前打趣玩笑的狀态,正色說道:“我派人去了北都,幼帝登基,內戚輔政,宦官當道,加上今年大旱趕上蝗災。內政不穩,加上外有罕黑族這個勁敵,我覺得北朝壽數将盡了。”

陶惟衍皺了下眉頭,問道:“那罕黑族什麽來頭?”

趙拾之說道:“起于襄郡的游牧部落,近十年各部落之間厮殺奪地,逐漸被元爾吉統一。北朝一直覺得野人厮殺,不足為懼,朝中文臣還宣揚‘效漁翁之得利,統北境之草原’,殊不知這元爾吉并非莽夫,據說還得了一個人稱‘白衣卿相’的謀士,已然在北境草原一家獨大了。”

“‘白衣卿相’是何人?”

“能稱為‘白衣’顯然是個書生了,據說這‘白衣卿相’姓柳,聽這姓氏應該是個中原人。”

陶惟衍想來,必是有貴人相助,罕黑族才能發展如此之快,要找到關鍵之處才是要緊,顯然這白衣卿相大有文章,“可有人見過這白衣卿相?關于他,還有什麽消息?”

趙拾之思索着,搖了搖頭,“沒人見過,而且我搜集了很多消息來路,關于他的,只有姓氏。但是元爾吉那邊對他是大加誇贊,說他是個有謀略、熟兵法、明人心的軍師謀士。”

“何以見得?謀略、兵法、人心?”

“以往北境草原部落争霸,贏,就是滅全族,所以近百年,未有成長出強大的可以與北朝匹敵的勢力。但是元爾吉自得了白衣卿相,就改變了政策,除卻戰場無眼之外,不殺一人,只是臣服,臣服後還各族通婚,加強內在聯系。頗似北朝與各藩王之間的關系。”

陶惟衍點點頭,“确實厲害。這卻不像是元爾吉能想出來的謀略。”

趙拾之覺得,已經說道這個份上了,主公怎麽還如此淡定,他有些着急的勸道:“主公,北朝壽數将盡啊,我們還是趕緊離開孤竹城吧。”

陶惟衍說道:“孤竹城和歸雲山莊一樣,歷來不涉政權和戰争,不必過多擔心。”

趙拾之已看出,主公是在找理由和借口,如自己所想,他果然是看上那雲姑娘了,恐怕一時半會沒心思離開此地,于是說道:“陸家老爺還是孤竹城的大人物呢,可照樣被罕黑族抓了去,他們眼裏沒有孤竹城,自然孤竹城也不會安全的。唇亡齒寒的道理,主公,不用我說吧。”

陶惟衍仍是堅持:“若有那一天,我會在城滅之前和你離開,南下去的。這裏,也總要有個善終吧。”

趙拾之心想,看來主公還要以陶家為借口,“陶太守并不是你的親生父親,你知道的。陶家一直只當你是私生的野種,并未有一日不曾輕怠過,這是何必呢?”

陶惟衍平淡的說道:“他之于我總是有養育之恩,我該報答的。”

趙拾之此時的最大任務,就是保護主公安全南下,可昨夜見主公看那雲姑娘的眼神,他心中已明白,遇到她,怕是他們南下的事情,會變得更艱難了。可是眼下北朝已然危險,趙拾之只能挑明了說:“我看你是舍不得她吧。”

陶惟衍擡頭看了看趙拾之,原來拾之和阿婆都看得出來,為什麽她确沒看出來呢,陶惟衍露出了一絲苦笑:“和你,我不用隐瞞。說實話,我确實,舍不得她。”

趙拾之很是了解他的主公,他活得太過通透,既是優點,可以讓他看清楚自己的位置,也是缺點,因為他太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是以,主公既然動了情,看來是,難斷了。趙拾之有些無奈,只好挑重點說,希望主公能權衡利弊:“我爹催咱們南下了,而且,催了好幾次了。要我說,一把火燒了你的宅子就好,陶家沒人會細查的。陶家老爺子估計命不久矣,你的‘兄弟們’都想着老爺子死了怎麽分家呢,這時候來把火,燒了你陶家私生子的身份,一了百了。”

陶惟衍并未否定趙拾之的想法,可他心中還是很難決策,他幽幽的說道:“我不能在她心裏還有陸夢虞的時候走。”若這時走了,他也就只是她人生中的一個過客吧。而她之于他,已經命定之選,深種于心的那個人。

趙拾之不太明白,陸夢虞能是什麽障礙呢,“陸家的問題,不單是陸老爺生死不明,這些年陸家的生意一落千丈,但凡陸夢虞是個對全家上下幾百口有些責任感的人,他必會娶晁家小姐的。你不必擔心,陸夢虞會是你的情敵。除非……”趙拾之話趕話,想到這裏,卻停住了,不知道該不該繼續往下說。

陶惟衍明白他要說什麽,可似乎是要通過他人之口,再讓自己清醒些,他接話道:“除非什麽?”

趙拾之一笑:“除非你是對自己沒信心,不敢在她心裏還沒有你的時候走。”

陶惟衍無奈的看着趙拾之這個笑容,他不知該怎麽回答,因為事實好像确是如此,可是自己,卻仍有期盼,仍要堅持一下。他轉移了這個話題,“好了,不是還要打探我娘的消息麽?總歸要再待上些時日的。”

趙拾之也無奈的很,主公今日着實狡猾,他的借口總是讓自己,無可指摘,只好點點頭道:“好,好。主公說的都對。”

陶惟衍道:“我要去陶府給我‘爹’送藥了,我去蘿衣山給他采藥,也算報答我們畢竟‘父子’一場的情分。他與那些兄弟還是有些不同的,雖對我也無甚情感,但也沒有苛怠過。”

陶惟衍配好藥,拎着一串草藥包站在雲星玄面前,看着她專注翻着一本書,都未曾發現有人靠近,于是笑着說:“雲妹妹,什麽好書”

雲星玄方從書中回過神來:“陶哥哥你來了。”然後戀戀不舍的放下手中的書,“棋譜。”

“你竟對棋譜感興趣?”

“實不相瞞啊,”雲星玄無奈的嘆了口氣,“阿楠公子給的那柄白玉扇,我只能拿來扇扇風。這棋譜、棋局,我是一竅不通。所以我猜,會不是因為我不懂得棋理,所以我打開這扇子并沒有出現棋盤和棋子。”

陶惟衍在她對面的椅子上坐下,“可看懂了一些麽?”

雲星玄将書翻到一張墨畫的頁面,推給陶惟衍,笑着說道:“哈哈,我覺得這書上,畫不錯,除了棋盤,還有風姿綽約的公子在下棋。”

陶惟衍笑了笑,“我要去陶府給我父親拿藥,你在這裏等我吧。等我回來,我給你講。”

“嗯。”

不過兩盞茶的功夫,當陶惟衍走出陶府時,就看到趙拾之抱着一把劍,靠在陶府外的牆根下。

陶惟衍有些不解,“你怎麽在這裏?”

趙拾之笑着說道:“以我對你的陶家‘兄弟’的了解,在這老爺子快沒了的當口,他們定會有所動作的。你,啧啧,畢竟一介文弱小郎中。我還是跟緊點吧。”

陶惟衍想到剛才在陶府的經歷,不禁笑了笑,“你對他們的了解,果真強過我許多呀。”

趙拾之眉頭一擡,聽得他話中有話,“哦?何出此言呢?”

陶惟衍說道:“家父已經多日未曾下地,口齒不清,見我送藥,只是點點頭而已。然後我這兄弟們,呵呵,開始對我熱情了。”

趙拾之緊着問:“他們說了什麽?”

陶惟衍見他如聽小道消息一般的感興趣,笑着道:“說現在孤竹城的局勢,晁家是個小姐當家,陸父下落不明,喬家就只得一個整日留戀煙花巷的纨绔子弟,正好是是陶家翻身崛起的時候。”

趙拾之不屑道:“哼,這身如何翻啊?”

陶惟衍冷笑了一下,“他們說城外百畝果園是孤竹城百姓的主要生計,其中,杏、李、桃、梨是最多的果樹。每年的杏肉、杏仁、杏汁、青杏酒都是北朝人的日常必須,往往采購量最大。可今年杏樹生了怪病,多半杏樹未曾結果。”

趙拾之有些好奇,“何病症?”

陶惟衍說道:“只開花,不結果,緣由不知。哥哥們說,我從小師從陵游和尚,醫草木自是比醫人簡單的多,讓我去百果鎮給果農醫杏樹。”

趙拾之很是生氣,自己的主公,竟還要受這份委屈,“看吧,醫得好也是明年春天才能見結果,先把你支的遠遠的。陶太守要是真不行了,你也趕不回來見最後一面。然後陶家的家産,他們怎麽分都可以啦。你真的要去麽?”

陶惟衍道:“去啊,且不管他們怎麽想。主要我确有一身醫術啊,若真可造福果農,也是好事一樁。”

趙拾之想了想,主公的考慮也是在理,“那我同你去吧。萬一有什麽事閃失,我還能保護你。”

陶惟衍搖搖頭,笑着說道:“我有星玄少主,她有半副仙骨。你,就算了吧。”

“好嘞!告辭!我去驿站查消息!”趙拾之說完就頭也不回的朝城門走去。

雲星玄已經選好了要送雲湖道人的禮物,她對着書閣裏的店家說道:“店家,這個竹簡和這個棋譜,幫我包起來,算下多少錢。”

“姑娘,陶公子付過錢了。”

雲星玄一臉疑惑,“他怎麽知道我要買什麽書呢?”

此刻陶惟衍推門而入,走了過來,說道:“因為這書閣是我朋友開的呀。”

雲星玄笑了笑,“那我便不客氣了,有機會去千世臺的十三閣,裏面的古集你随便挑。”

陶惟衍問道:“要走了?”

雲星玄點頭,“嗯,我想着昨天的信鴿,應該回來了。我去看看師傅的信。”

“走吧。”

二人并肩走在路上,惹得路人頻頻回首。一個是穿着墨竹刺繡的白色長衫公子,翩翩白衣,甚是風雅,一個是戴着淡紫小花簪,着粉紗紅裙的姑娘,芊芊身姿,甚是迤逦。

無不感嘆,般配的很。

陶惟衍轉頭看着雲星玄說道:“雲妹妹,我有一事相求。”

雲星玄此刻才發現這稱呼,“陶哥哥何時開始,不叫雲姑娘了?”

陶惟衍眉眼間皆是化不開的柔情,“不好麽?”

雲星玄臉上挂着些許微紅的顏色,有些嗔意,有些害羞,道:“叫的我,忒小了些。”

陶惟衍看着她的表情,心頭不禁一動,又盯上她的雙眸:“我剛在書閣就叫了,你還答應了呢。”

雲星玄看他那燦若星辰的眼睛裏滿是期許,忽然就不好意思了,她挪開了對視的眼睛,看向一邊,“好吧,好吧。”似才想起來他剛才有事相求,又說道:“求何事?”

“聽聞城東的杏樹今年折損大半,只開花不結果,許是果樹病了。我自小跟着師傅學醫,懂一些的,我想去看看。你可以陪我去麽?”

雲星玄側低着頭,“造福百姓的事,當然義不容辭啦。”

“那我們明日一早啓程?”

“好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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