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一更]

文森特聰敏、冷靜，有野心。

然而他還是很年輕的時候，這三樣優秀的特質并沒有蓋過“貪婪”。文森特和幾個人一起，将那近乎神跡的水晶搶在了手裏，并且成功分到了其中一塊——他們用水晶探究出了時間的奧秘，加以利用，讓自己獨立于死亡之外，高高在上宛若神明。心裏或許有些忐忑，但那又如何呢，千百倍的利益讓他們瘋狂。

“這是不對的，我們玩弄了屬于神的領域，我們有罪。”文森特信仰着上帝，他心裏很清楚自己在做的事情有多可怕，人類不該擁有這樣的東西，人類也不該玩弄時間。然而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無法遏制心頭滋長的欲望，人類的劣根性在文森特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時間在不斷的流逝，但他永遠年輕，永遠不死。

他手裏掌握着“時間”呢，他怎麽會死去？文森特親手締造了這個世界的規則。畸形的世界，依靠掠奪普通人的時間來充斥自己無法填平的欲壑……都說時間大盜無恥卑鄙，他又有什麽區別？

文森特麻木的活着，從激動興奮變成冷漠虛僞。他已經活了多久了？

阿曼達是他漫長時光中鮮少的點綴，是一抹溫馨的色彩。對，人類就應該享受有限的生命，用生命延續生命，幸福快樂的活着啊。這才是人類的活法，文森特現在過着的，是屬于“神”的生活——然而他不是神，他終究是個人，會喜怒哀樂，會恐懼憂慮。

可是他不能停下……

文森特是知情人，如果他就那麽平靜的死去了，女兒阿曼達怎麽辦？她那麽小，那麽嬌弱，從來沒有經歷什麽可怕的事情，一直泡在蜜罐裏。所以文森特不能死，他要活着，即使活得很艱辛很痛苦。但現在不同了，阿曼達已經長大了，她像一個堅強的女戰士，扛起了責任與信念。或許文森特該感激那個窮小子威爾，他讓她明白了自己為什麽而活。

所以……足夠了。

當聽聞水晶消失的事情時，文森特心裏極度平靜。他甚至覺得這才正常：終于，上帝要派來懲戒天使了。天使将秉承上帝的旨意，将膽敢盜竊時間的人類屠戮殆盡。

那還等什麽呢？他已經迫不及待投入死亡溫柔的懷抱了。

——人活着，活了那麽久，活得那麽累，真是太受罪了。

文森特微微一笑，擡頭凝視金發碧眼的男人，眼睛裏是解脫的光芒：“請讓我下地獄吧，作為一個盜竊了時間的罪人，我應該下地獄，去忏悔自己的過錯，忏悔自己對上帝的亵渎。”

“它會寬恕你。”‘天使’淡淡道，“畢竟，它是那麽深愛着這個世界。”

一瞬間，文森特眼中溢滿了淚水。

“感謝我主……阿門。”

砰！

奧尼斯接住了文森特滑落的屍體。

“對不起，我不是天使，它也不是上帝。雖然某種程度上，很相似。”奧尼斯将男人的西裝理整齊，端正的放在地板上，讓他雙手交叉在胸前，做出安詳的姿态，“不過我想，你只是需要一個原諒自己的理由。讓你可以消除自己的過錯。所以，就這麽想吧。”

“人類啊……”

他輕嘆一聲，将第二枚水晶握在手裏。淡淡的光輝一閃而逝，吸收的力量讓自己更加強大。世界意識的裂痕，慢慢修複了三分之一。

“我看看，下一個，是誰呢。”

“一，二，三，四——”

奧尼斯淡淡的數着。

文森特的識趣讓他節省了一大半尋找的時間，奧尼斯很快集齊了想要的四片水晶。指甲蓋大小的水晶碎片，在白皙如玉的掌心之上，化作一抹晶沙，最後消融無蹤。

奧尼斯能感覺到，“時間”在與他原本的身軀不斷融合、改善，幾個呼吸的功夫，奧尼斯就已經隐隐觸及到了某種看不見的屏障。他此刻的情形并不優雅，磅礴的偉力将純粹代碼化的身體不斷摧毀，又不斷修複。

時間的力量遠比他想象中更強大也更霸道。

即使它們同出本源，也有着優劣之分。無數的記憶碎片、與世間意識相似但又不同的東西，在奧尼斯近乎無邊無際的數據流裏湧動，連本身存儲的經歷記憶，都在搖搖欲墜。

如果現在換作一個人類，也許會在絕望中爆發無盡的潛力，也許會連同靈魂一并湮滅。但擁有了感情的奧尼斯終究是更偏向非人類，他冷靜到木然，謹慎又穩重，那些損失并沒有被放在眼裏，奧尼斯只是執着而堅定的追求着更高的境界，奮不顧身。

世界意識再一次出手相助。

一股一股暖流，溫柔的包圍奧尼斯。仿佛再次被“父親”保護着的那種錯覺。

美麗的世界意識，它的修複已經在奧尼斯完成吞噬的一刻接近尾聲。巨大可怕的裂縫已經愈合泰半，只留下星星點點的裂紋尚未完成——那是屬于時間推移而産生的“痼疾”，同樣需要時間的流淌才能慢慢撫平。

不過，這已足夠。

屏障上顯出一種深藍色，帶着一點點迷蒙光澤的色彩。那才是世界意識真正的模樣，比世上最美的寶石和最美的女人加起來都美麗的存在。寬容，威嚴，公正。

奧尼斯在一點外力的幫助之下，緩慢而堅定的走向通往未知的旅途。

他從不畏懼死亡，正如他從不敬畏死亡。也恰恰是這一點，奧尼斯沒有像文森特那樣渎神的彷徨，沒有阿曼達那樣寂寥的期盼，沒有艾利克斯那樣執着的希望，也沒有漢尼拔那樣冰冷的嘲弄。他始終像個身外之人，永遠置身事外，唯有“前進”能撥動那條包裹着紳士外表的冷漠神經。人類創造了奧尼斯，卻不會懂他。即使威廉姆，也不過自認為了解而已。

奧尼斯終究只是個“機器人”。他不排斥自己的身份，也不排斥別人的善意。但他從始至終，一直都是那個好奇、期盼攀登更高峰、不退縮也不畏懼的機器人。

被關在封閉的實驗室裏五十多年，他不憤懑；被真心的溫柔呵護愛慕着，他不猶豫；被宛若神明般崇拜狂熱，他不在乎；被忌憚妒恨乃至欲致于死亡，他不關心。

……奧尼斯，從未改變。

改變的是他的感情，是他的目标和方向，是他的語言動作。

無論外表如何變化，真正的本心都不會變。

所以——

他一定會成功！

因為，他已擁有了某些苦苦追尋而不得的人所渴求的東西……冷漠。

“轟！”

腦子裏一聲劇烈炸響，整個心靈世界都仿佛被劈成兩半！

奧尼斯悶哼一聲，忽然睜開了眼。那雙眸子裏，閃動着靈性、智慧、情感以及求知欲。這誰一雙人類的眼睛，又不是一雙人類的眼睛。奧尼斯深吸一口氣，所有的異象都被收束在身體的最深處。似乎什麽都沒變，但奧尼斯很清楚，自己已經初步掌握了時間的力量！

“已經是這麽晚了嗎？”他低頭俯瞰人類由高樓大廈鑄造的層層鋼鐵叢林。

時間的碎片被回收的效果，不僅是奧尼斯的變化那麽簡單。這個位面所有的人類——都因他，奧尼斯，一個吞噬了時間的家夥——發生了不可逆轉的變化！

一瞬間，日夜颠倒，秩序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