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巨龍的眼睛

那金色的火焰在其他黑暗生物的眼裏看來和死亡無異，甚至有幾個實力不怎麽樣的都準備腳底抹油了。

但看到王座上距離聖火最近的艾瑟都一臉淡定，剩下的黑暗生物們都壓下去了想要逃跑的心，在此時此刻他們才終于真切地意識到，他們已經不是被教廷處處打壓發現就要處死的弱小種族了，他們的王操控着一切，即使是曾經威脅程度極高的聖火，光明教會的聖女，在他們王的威懾下也不過是個玩物而已。

西莉娅看着指尖的火焰。

放在以前她絕對不會想到她也會有能放出聖火的一天，如果是以前的她肯定會興奮無比地去找父母炫耀，畢竟那金色的火焰是她的信仰被認可的證明。

驅散邪惡的聖火是那麽溫暖明亮，仿佛把世間最美好的事物握在了手心。

教廷用聖火處理過魔獸，處理過無數黑暗生物，這是信仰，是榮光，每一位光明的信徒都會為這份榮光獻上最真摯的祈禱。

可現在這在指尖跳躍的溫暖卻讓西莉娅有些不寒而栗。

因為聖火對準的是哈靈頓，她曾最親愛的叔叔。

仇恨會蒙蔽雙眼。

“……我希望你能忘記我，忘記仇恨快樂地活下去……”

西莉娅在茫然中似乎又聽見了克裏斯的聲音，這樣濃重的悲傷讓她從迷茫中清醒過來。

怎麽會忘記仇恨？她怎麽能忘記仇恨？忘記金薔薇的一切？

可是

可是……

心裏某個聲音越來越大，在那火焰即将脫離手中時，西莉娅猛然回神，抽回了手。

跳動的火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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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不能忘了自己。西莉娅在心裏對自己說。

哈靈頓沒有錯，他只是為了自己的妻子——那個總是很溫柔的雷莎娜阿姨而已。

西莉娅的眼淚落在了膝蓋上，這讓艾瑟不滿地皺起眉。

“處決他，我的小公主，”他甚至耐着性子繼續誘惑道，“你不想要你的項鏈了嗎？處決他，我就把聖光石還給你。”

西莉娅搖了搖頭：“不，我辦不到。”

“你當然辦得到，”艾瑟提高了嗓音，“你忘記你父母怎麽死的？都是因為他沒有守衛王城。”

“哈靈頓叔叔沒有錯！那是因為你——”西莉娅大聲打斷了他，“是因為你這個卑鄙的家夥欺騙——唔……”

她再也堅持不住，身體裏的負面情緒和黑暗的想法與聖光護佑的身體的拉鋸到達了極致。

西莉娅暈了過去。

艾瑟十分嫌棄地皺起了眉，在聽到黑曜的嘲笑聲後他的不滿達到了最大。

“我賭贏了。”黑曜哈哈地笑着，“願賭服輸，艾瑟。”

暴怒的吸血鬼眯起眼睛，将懷裏的少女扔給了他：“就一天。”

“好的，一天。”

像是在交易物品一樣，黑曜心情很好地扛着少女哼着不成調子的小曲離開了宴會廳。

“陛下……”仆人戰戰兢兢地盯着艾瑟的黑臉，指了指呆滞的哈靈頓，“他怎麽辦？”

艾瑟不耐煩地擺擺手：“先扔地牢裏。”

“遵命。”

仆人叫來人手，拖着哈靈頓往皇宮深處走去。

這位曾經的聖騎士很長時間以來都沉浸在悲傷和仇恨中無法自拔，艾瑟有一句話倒是很對，越是高傲強大，越是容易崩壞。在信仰和親人面前，即使強大如他，也找不到兩全的辦法。

這個世界在慢慢變得畸/形，或許從更早以前就開始了。

哈靈頓·羅斯已經是個瘋子了，仆人們甚至用不了多少力量，就可以把這個精神崩潰的騎士像狗一樣拖往地下室。

西莉娅迷迷糊糊地從噩夢中醒過來時，從四肢百骸中傳出來的劇痛讓她剛爬起來又跌坐了回去。

太陽升起的每一天，離堕落成吸血鬼又近了一步。她的指甲好像變長了，口腔裏的牙齒甚至都開始變得尖銳。

“嗚……”

黑暗帶來的惡心感讓她止不住反胃，她只能痛苦地捂住嘴，希望那陣痛苦能趕快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西莉娅才一身冷汗地回過神，發現自己的處境。

她還在自己的房間裏，身上穿着昨晚的裙子，裙擺皺巴巴的，顯然把她送回來的人是很粗暴地将她扔進了房間，直接丢在了地板上。難怪她感覺今天比往常更痛。

西莉娅感覺自己的指尖好像還停留着聖火燃燒的溫暖感覺，她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也能放出聖火來，盡管那一簇火焰如此渺小，仿佛風一吹就能熄滅，但确确實實放出來了。

她試圖再找回昨天那種感覺，可身體裏翻湧上來的陰冷讓她打了個寒顫。直覺告訴她，如果再放出一次聖火，燃燒的不是黑暗生物，将是她自己。

光之聖女死在聖火下，多麽諷刺啊。

西莉娅不自覺地咬起自己的嘴唇，現在只有痛感能讓她覺得自己還清醒着，沒有迷失在黑暗和仇恨裏。

哈靈頓叔叔……

她臉色大變，匆忙跑到門口想打開房門，但房門似乎從外面鎖死了。無論她拍的力氣有多大，始終沒有人為她開門。

“開門！我要見艾瑟！”

西莉娅用吝着門。

然而還是沒有人回應，她收回腳，跑到自己床上開始撕被子。

不過是再用繩子翻出去而已，她做過很多次了，不會有危險的。

她必須趕快，必須……

艾瑟不會放過哈靈頓的，如果不趕快的話

“你在做什麽？”

突如其來的巨大聲音讓西莉娅匆忙的動作停下，她仿佛一只被驚吓的兔子，背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突然注意到，今天的房間裏似乎特別昏暗。

西莉娅走下床來到窗戶邊——這扇對着神殿的窗戶在她關上後就一直沒有打開過，少女顫抖的手扯住了窗簾，然後狠狠一扯。

在窗簾背後，那占據了整個窗戶的是一只眼睛，一只巨大的金色的，屬于爬行類的豎瞳。

西莉娅吓得尖叫一聲，後退了好幾步跌坐在地。

她好像從那只眼睛裏看出了惡趣味滿滿的笑意，她咬住手指才不至于讓自己發出要命的尖叫，在哆哆嗦嗦中找回了理智，她強迫自己的視線從那只眼睛上挪開，才後知後覺意識到那是什麽。

是龍，巨龍的眼睛。

西莉娅看着那只眼睛的眼珠轉了轉——她懷疑自己從這個冷淡的金色裏面看到了嘲諷，那只眼睛又眨了眨，從窗戶邊挪開了，陡然穿入房間內的明亮光線讓西莉娅忍不住用手擋在眼睛上，适應了光線以後她顫抖地爬到了窗臺，然後就看到了自己前世絕對不會在現實世界中看到的美麗生物。

漆黑的龍趴在皇宮的屋頂上，巨大的身形占據了大半個屋頂，泛着光澤的鱗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黑色的翅膀神展開來遮天蔽日，西莉娅的窗戶在皇宮最高的塔樓上，因此能清楚地看到外面的景色。就連那個漆黑的神殿帶來的壓迫感，也沒有近在咫尺的龍帶給她的恐懼多。

這頭龍挪開了自己的眼睛，換上了尖銳的前爪搭上了西莉娅的窗臺。

她發誓她絕對聽到窗臺發出了不堪重負的碎裂聲響，這座號稱最堅固的城堡在龍的利爪下仿佛只是一塊凍幹的奶酪。

龍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什麽不妥，他最小的指甲也有西莉娅半個人那麽大，此時那只充滿力量的尖銳前爪搭在離公主最近的地方，名為黑曜的龍似乎心情很好地說：“要出來玩玩嗎？”

他用的是詢問的語法，語氣卻帶着不容拒絕。

西莉娅一瞬間想退回房間裏關上窗戶，假裝自己還在做夢，但

趴着窗臺才不至于讓自己因為腿軟滑下去，她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幹澀：“艾瑟在哪裏？哈靈頓呢？”

“今天他把你交給我了，至于那個騎士，還活着。”龍甩了甩自己的尾巴，在擺動中掀起的風浪帶起了皇宮後花園好幾顆巨木。他毫不自知，甚至還帶着一絲期待,“當然，如果你想見他，出來玩一圈我就帶你去。”

“我要見哈靈頓。”西莉娅說。

“你要見誰都可以，”龍幾乎是迫不及待，“快來快來。”

這頭龍雖然逗比，而且性格和艾瑟一樣無比惡劣，但至少他不會像艾瑟那個混蛋那樣說謊，他帶自己出去玩的想法這麽迫切，西莉娅甚至覺得在他們眼裏自己只是一個玩具。

可是為了見到哈靈頓……

西莉娅咬着牙，顫抖的手攀上龍的利爪。

外面是六月底的炎熱天氣，龍的身上卻涼得像冰塊。

下一秒，她被高高抛起。

失重的感覺讓她連尖叫聲都無法發出，龍不會貼心地給她加持什麽風魔法，于是她重重地摔在了龍背上。

西莉娅感覺自己喉嚨裏泛起一絲腥甜，背後傳來劇痛，龍的後背堅硬無比，她甚至懷疑自己的骨頭都斷掉了，燦爛的陽光對躺在龍背上的她來說也變得無比滾燙，仿佛在被烈火炙烤。她來不及想自己身體的變化，失重的感覺再次席卷而來，她只能死死扣住身下的鱗片，在天旋地轉中失聲尖叫。

“怎麽樣？兜風很爽吧？”龍洪鐘巨響般的聲音随着風聲傳到西莉娅耳邊。

遮天蔽日的翅膀在起飛時掀起的狂風吹亂了皇宮屋頂的瓦片，任性的龍絲毫不覺得他給下面的人民帶來了多大的困擾與災難，僅存的一點點良心——或者是別的什麽，讓他飛到了更高的空中，同時也讓西莉娅更加痛苦。

這頭該死的龍！

西莉娅甚至沒空思考怎麽讓這頭龍停下，命懸一線的感覺讓她游走在死亡邊緣，就像從高空墜亡一樣。

事實确實如此。

沒有任何保護措施的龍的後背，緊密的鱗片和尖銳的倒刺讓西莉娅雙手的指甲甚至翻了過來，無力扣住龍的鱗片，而尖銳的倒刺也讓她的雙手鮮血淋漓。

她從高空掉了下去。

艾瑟騎着龍的時候穩穩地站在黑曜的頭上游刃有餘，黑曜從未擔心他強大的夥伴會丢臉的從自己頭上掉下來。所以黑曜和西莉娅一龍一人都沒有想到，如何做好安保措施這個問題。

少女被吓得無法思考，除了艾瑟從來沒被別人騎過的黑曜也沒有想過。

高空墜落到地面，不過是變成一灘混着血和土的肉泥而已。

失重的感覺，身體上的痛感，耳邊的風聲，臨近的死亡足以讓人瘋狂，可這一刻的西莉娅從未覺得如此平靜過。

也許就這樣去見父母見光明神也沒什麽不好。

她在下墜時費力地睜開了眼睛，蒼穹之上的金色太陽在恍惚間似乎與記憶中不似人間的殿堂上那團金色的光影重疊在了一起。

然後就是伴随着劇痛而來的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