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雅萍站在那裏哭着哭着開始覺得有點兒難堪了。這樣子胡亂哭一氣簡直傻透了,肯定搞得項陽一頭霧水。她強忍住淚水,低下頭去。她看到項陽的手緊緊握着自己的手腕,這讓她想起小時候,想起小時候她的媽媽就總是這樣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旋轉,拉着她翩翩起舞。
想到媽媽,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在她的眼眶中又有泛濫的趨勢。其實,她從來都是個愛哭鬼,從小就真的很愛哭。以前媽媽就總抱着她,對她說:我的女兒呦,你這樣愛哭,以後可怎麽辦呢?
當時的她只知一味地哭泣,心裏面是異常篤定地想:總之有媽媽在就可以了,有媽媽在身邊,她躲在媽媽的懷裏哭就可以了嘛。
後來的後來,她再也無法躲在媽媽的懷裏哭泣,她便習慣了在黑暗的被窩中獨自哭泣。項陽可能是第一個讓她放下心房相對的人。面對他,她的淚水情難自禁,她的哀傷難以把控。
她涕泗橫流的淚水,她泛濫的感激之情,不知道會不會讓項陽覺得她太過小題大做呢?可是自從媽媽去世以後,她是當真沒有感受到過溫暖和幫助了,她感受到的只有別人高高在上的同情,幸災樂禍,還有冷漠。她想要的從來就不多,而項陽所給她的關懷與照顧,即便看似微不足道,對于她這樣一無所有的人而言卻已是舉足輕重的了。
看着雅萍激動的情緒,項陽更加明白自己曾經的行為給她帶去的傷害有多大了。原來她一直都沒有忘記那一次的經歷。正如他自己也沒有忘記一樣。
他一直都是記得的,小學時寫在黑板的那一行字,那一行羞辱雅萍的白色字體。直到現在,這一排字,在他的心間都依然歷歷在目。
當時,還是他告訴別的男同學雅萍的褲子髒紅了一大片。緊接着,所有男生就把這件事情給傳開了。他說出去的時候是當真沒有多想的,他只是好奇着,懷疑着,那一大片暗紅色難道就是女生所謂的月經嗎?他把他的好奇和疑惑,說了出來,結果就是引發了所有男生或好或壞的驚異和關注。
他也是眼睜睜地看着男生跑到黑板前寫下那排字‘看雅萍的髒褲子’的。他也并不覺得這是一件多麽了不得的事情,不過是男生又一個無聊的惡作劇罷了。
可是當雅萍看到那排字後蒼白着臉孔跑出教室的時候,他突然覺得挺內疚的了。她的母親已經逝世了。她是不是還不太懂得月經這種事情?是不是他無意之中已經很是傷害到這個女孩了?
雅萍遲遲不回到教室,他也遲遲不回家,他在樓道裏徘徊,一直在等她回教室拿書包。他相信她肯定是要回教室拿書包才會回家的。
他終于等到了她,他尾随着她躲到教室的後門。他看到了她蹲在桌角崩潰地哭泣,他看到了她所受到的傷害和痛苦,他看到了她的屈辱。
他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麽,他只是安靜地轉身離開。再之後便是看着她一天比一天的沉默與封閉。從此,他覺得自己的心上也壓了個秤砣。
原來從小女孩到女人都是這樣脆弱,她們都這樣愛哭泣。他一直恨所有讓女人哭泣的男人,沒想到他還沒有長大,卻也陰差陽錯地讓一個尚未長大的女孩哭泣了。
而現在,當雅萍再次哭泣的時候,他握住了她的手腕。終于将‘對不起’這句遲到許久的道歉說出了口。因他的懦弱和膽怯,他一直不知道要怎麽向她表達自己的歉意。而這一天竟然這樣順其自然地來到了。
雅萍對于項陽的道歉是很迷惑的,她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道歉,明明是她自己不小心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他有什麽好道歉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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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并沒有太多時間去思考項陽為什麽道歉這件事請了,因為她最近總是在想:喜歡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呢?她是不是真的喜歡上項陽了呢?
所謂愛情她是當真不太懂,也從沒有接觸過的。她一直生活的規規矩矩,按照老師和家長的吩咐行事。而愛情?有關愛情的小說老師沒有要求看過,有關愛情的電視劇她也沒有時間看。所以她完全不懂。
母親去世以後,雅萍每天在家的生活就是以幹家務為主的,她哪裏還有時間看書和電視,她也知道自己在這個家庭是多餘的,可是她不知道除了這裏她又還可以去往哪裏。她隐約聽到父親和親戚說過想要把她過繼到別人。可是一個女孩子,又不是在農村還可以做個童養媳,都市裏的女孩子終歸是要嫁出去的,養活一個這樣的女孩子又有什麽用?誰會稀罕?況且雅萍木木的,整個人看起來甚是有幾分似傻非傻的意味。就這樣,她才沒有被過繼給別人。
繼續留在家裏便只得遭受各種諷刺和挖苦,她的頭越來越低,人更是沉默得聽不到一絲聲音。為了可以在這個家裏生活下去,小小年紀的她就開始包攬起所有家務,所有的作業她都只能在學校裏完成。但是就算是這樣,她即使不是最好的學生,但她也從不是成績最壞的那一波。她需要依靠學習盡快長大,盡快可以獨自謀生。這樣想的時候她才多大呢?
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不外乎是現實逼迫到那個份上了。誰不想永遠天真?誰不想思無邪?可你也得有這份幸運才行。
雅萍的确是不幸的。但是她還太小,并不太懂得去比較,只是知道自己的生活和別的小朋友不太一樣,自己的家庭也和別的小朋友不太一樣。她還不太會分得清好壞,可能連恥辱都不太懂得,只是一股深深的酸楚和卑微紮根在了她的骨子裏,會追随她的一生。
親戚看到雅萍這樣的生活,也就只是嘆一聲可憐的孩子,可憐的沒有媽的孩子。僅此而已。誰又能多出什麽力?誰又能夠真正幫助她?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誰都各有各的難處,誰又還有餘力去拯救別人的命運?雅萍誰都不怪,她只是希望她們收起那憐憫的眼神,收起那副高高在上的慈悲樣。
所以當項陽第一次幫助雅萍的時候,他簡直就像上帝那樣的存在,雖然她那會兒還不知道上帝是誰。但是崇拜和感激油然而生,之後雅萍就開始無時無刻不在關注這個男孩子,可是又卑微地害怕被他發現繼而被他嘲諷,雖然她覺得他不會是那種人。
雅萍自認為她的關注和偷看隐藏的很好,可一個聰明的像是項陽這般的男孩子又怎麽會無所察覺。他也同樣發現了她,并且為她的關注而變得莫名的緊張起來。這有點兒觸犯了他的忌諱,他一直想要保持一種大人般的自持和冷靜。所以他選擇了主動出擊,他站到她的面前,握住了她的手。他緊張極了,卻裝的更加成熟,抱住了她,就像電視中大人之間的那種擁抱。他的心也在一直“咚咚”地跳,他強裝鎮定,故作灑脫。他總是喜歡粉飾一切。
項陽所做的“成熟”舉動,的确是一下子拉近了兩個人的關系。他們開始同進同出。班級裏開始有了風言風語,說他們兩個人在早戀。這一下,雅萍更加害怕了,她怕項陽會開始嫌棄自己。她便自己一個人先是躲開了他,她不想給他帶來不好的影響,不想讓自己的灰敗給他帶來侮辱。可是不論她躲到哪裏,項陽都會等着她一起放學,他守着她的自行車,就知道她一定跑不了。
項陽起初是不懂得雅萍的躲閃的,只是他的尊嚴讓他不能就這麽輕易退縮,莫名其妙像是自己被讨厭了一般。他還是依然我行我素,出現在雅萍的四周,等待她,包圍她,看着她像一只小鹿那樣倉皇以及喜悅。他的篤定是建立在她的眼神之上的,這麽純粹而耀眼的愛慕之情,再是愚鈍的人都不會看不清楚。
當雅萍支支吾吾地說是怕項陽嫌棄她,怕他被同學笑話的時候,項陽如釋重負,擁她入懷。他喜歡用擁抱安撫她,給她溫暖和安定。她是并不像她所表現的那樣呆笨的,她反而比大多人都敏感太多太多。
因為他的擁抱,因為他的安撫,雅萍便再不顧其他。她自小所受到的諷刺和打擊對比同學之間的閑言碎語,那簡直就是大巫遇小巫,比都沒法比。她早就不太在乎別人的想法,活得甚是封閉了。她只是害怕項陽退縮,害怕他的厭棄。如果他不介意周圍的人,那麽她又怎麽會在乎呢?她的眼裏早就只有一個他了,不,應該說第一次有了一個他,出現在了她荒蕪的生命之中。而她就是個活在貝殼裏的人,對于外界的諸多事情已經沒有多大的反應了。唯獨項陽,是被裹挾在雅萍這個小小貝殼裏唯一值得在意的存在。
自此之後,項陽和雅萍突破了距離感和隔閡,兩個人開始真正走近,開始漸漸融入到對方的生活當中。
每天項陽都送雅萍回家。反正是順路的,也并沒有耽誤他多少學習時間,就當是他表達歉意的一種方式。如果不是順路,可能他就只會在學校陪陪雅萍了。
他對于雅萍的确有着愧疚和牽挂,但是他人生的軌道和計劃是重于一切的,學習才是他現在的主要任務,他不能為了任何人任何事而耽擱。他自認自己還是個很能分清主次的人。
在路上,有的時候項陽說說學習的事情,有的時候說說同學的事情,偶爾兩個人都只是安靜得迎着夕陽騎着自行車。他們漸漸變得熟稔,兩個人說話或者不說話,已經不再感到尴尬。雅萍的生活也從未如現在這般快樂,她終于不再覺得寂寞和孤單了。
漸漸地,每天放學以後他們都不再着急回家了,他們會一起寫作業,把作業寫完才會準備回家。如果不是為了趕回去吃飯,雅萍還想要再晚一些,再晚一些回家才好。反正那個所謂的家也并不是歡迎她回去的地方。現在的她,只有在項陽的身邊才會找到溫馨和歸屬感。
當項陽真正走進雅萍的世界,才發現她就像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小女孩。只是對她小小的一點好,她就會覺得是得到了莫大的恩惠。他不過是陪她下學,陪她寫作業,和她說笑。他并沒有做很多,可是雅萍就像是一條小忠犬一樣,圍着他打轉,用崇拜的星星眼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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