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當雅萍被推入剖腹産的手術室時,她已經被疼痛折磨的幾近休克了。
麻藥針紮入皮膚的那一刻,她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了。相對于宮縮時的疼痛,這點兒痛又算得了什麽?
很快,她的整個下半身便不再感到疼痛了,她半阖着眼睛強撐着不暈過去。可是她等了很久孩子都沒有被取出來。她的寶寶會不會是已經憋死了?她越想越怕,越想越怕。她的腦海中只剩下對寶寶死去的恐懼,只要她的寶寶活着,只要她的寶寶存活在這個世界上,無論她在哪裏都沒有關系了。當生死橫亘在面前,許多東西都變得無關緊要起來。
她心中并無信仰,只能在心中一遍遍地向各路菩薩、佛祖、上帝祈求保佑。她不知道誰能夠保佑她的孩子,只求各路神仙一定都要幫幫她。最後,她想到了她的媽媽,她已經很久沒有想到媽媽了。“媽媽,媽媽,你可在我身邊看着我?求媽媽一定保佑你的外孫女一切平安。你已經不要我了,請一定要把孩子留給我。媽媽,請保佑我的孩子。媽媽,求求你保佑我的孩子!“她在心中一遍遍地呼喊着。
當她感到自己的肚腹被撕扯的更為劇烈時,她的孩子終于從她的身體深處被緩緩抱起。雅萍覺得自己整個的身體都不再存在了,從深處被徹底地挖空了,空虛到極致。她瞪大了眼睛去看她的孩子,去看她的身中肉!去看她的心頭血!她聽着寶寶強有力的哭聲,淚如雨下。
“大夫,大夫,給我看看孩子,給我看看孩子。”
可是那個大夫把孩子裹住以後,徑直抱出了房間。
她的孩子,她豁出性命生下的孩子被包裹的嚴嚴實實,就這樣被抱出了産房,一步,一步又一步地遠離了她。
雅萍哭的聲嘶力竭都喚不停那個殘忍的大夫。她心裏痛得無法說出話來,只能拼了命地嚎叫,拼了命地拍打床鋪,拼了命地搖頭!她已經不知道自己是在哭還是在喊了。她的心像是被手術刀一下又一下戳碎了那般疼痛。那是她的孩子啊,那是她的孩子啊,孩子的小臉,她連一眼都沒有看到,她連一眼都沒有看到呀!上天怎麽可以對她這麽殘忍!項陽怎麽可以對她這麽殘忍!太痛苦了,太疼了,她簡直無法活下去了。她不想活了!她再也不想活下去了!沒有了孩子,她獨自存活又還有什麽意義?
項陽在外面就聽到了雅萍的嘶喊,那是一種怎樣痛徹心扉的嘶喊啊。他再也忍耐不住,他沖向了産房,裏面卻有個大夫抱着孩子往外走。那個大夫帶着口罩,踏着雅萍的嘶喊就這樣走出了産房,她把孩子直接交給了莫忘。項陽一下子拼了命地沖過去,卻被一旁站着的保镖箍得牢牢的。“你們怎麽她了?你們怎麽雅萍了?”
“哼,你嚷什麽?不強裝鎮定了?項陽你別想和我玩什麽心眼兒。這個孩子我抱走了,你進去讓裏面那個女人趁早死了心,她要是心不死我有的是辦法讓她永遠活不了。你呢,要麽和她斷,要麽給我滾。你自己可想清楚了。記得滾得時候所有屬于我的東西都留下來,你怎麽來的就給我怎麽滾!”
莫忘的話一下一下地敲打着他,他的左耳是莫忘射過來的冷言冷語,他的右耳是雅萍飄過來的嘶喊聲。他已經沒有了理智,掙脫了保镖,轉過身就沖向産房。他跑的太極太快,摔倒在産房的通道中。他感受不到任何疼痛,爬起來繼續往前跑。他的雅萍,他可憐的雅萍,他究竟讓她經歷了什麽!
當他終于連跑帶爬的來到産房時,他第一眼就看到她扭曲的眼睛和臉頰。她全身都動彈不得,她只是在那裏張着嘴幹巴巴地嘶喊着,眼淚鼻涕糊了她一臉。她已經面目全非,失去了人的模樣。他沖過去,想要說什麽卻什麽也說不出來。他脫下衣服給她擦眼淚、擦鼻涕。她不停地搖着頭躲閃着,依然喊叫個不停。他終于克制不住,低下頭抱着她一起哭。他終于留下了悔恨和心痛的淚水,可是他的悔恨和心痛又怎麽能夠緩解雅萍的痛苦,又怎麽能夠贖清他的罪過。
他從來都是知道的,她一直都是個捧着傷口掙紮存活的小女孩,他知道她需要的是什麽。可是他從來不給她想要的,只是一味地向她索取,索取,不停地索取。她本就是一無所有的人,而現在更是被他逼迫到失去骨血的絕境,他榨幹了她身上最後的一滴熱血。這種雙重的痛苦要如何緩解?又要如何述說?連咒罵都沒有任何意義了,所以雅萍只是在喊,用最後的生命在嘶喊,用嘶喊去表達她所有的絕望和痛苦。
雅萍太激動了,大夫只得給她注射鎮定劑。她終歸是抵抗不住這種力量,逐漸墜入到黑暗中。在似真似幻中,她仿似又回到愛上項陽的那一刻:夕陽斜照着教室,她蹲在地上輕輕啜泣着,一只手落到了她的頭上,一下一下輕輕地拍着她。她緩慢地擡起頭來,她看到了項陽,看到了他在夕陽中溫柔的面孔。這種撫慰,這溫柔的面孔,以及這陣傷感的夕陽,讓她想到了媽媽,也讓她的心徹底沉淪。
如果她能夠預知到愛上項陽将會是一種怎樣的痛苦與災難,她一定會避開那間教室,避開那道夕陽,也永遠地避開項陽。她為了那一剎那的溫暖,付出了太多太多,也犧牲了太多太多。她的青春,她的孩子,全部都一去不複返了。
随着孩子的離去,她對項陽殘存的愛也跟着徹底而完全地流出了她的體內,她愛不動了,也恨不動了。她終于徹底解脫了。
蘇醒後的雅萍,感受到腹部劇烈的疼痛,她鎖緊眉頭閉上了雙眼。和她所經歷的一切相比,這點兒痛又算什麽呢?她開始不吃也不喝,她是真的不想活了。活着,也要不回她的孩子了。她以前并不知道母愛是一種怎樣的情感,可是現在,她痛徹心扉,徹底的明白了過來。她要用死去祭奠她無處安放的母愛,再不想茍延殘喘地活下去。
如果她死了,她真想問問她的媽媽,她是怎樣狠下心來抛棄自己的親骨肉的。一個女人是如何做到狠下心去抛棄自己的孩子?
雅萍記得母親自殺的那個晚上,她在發燒,昏昏沉沉的,她的頭枕在媽媽的腿上,那裏又溫暖又柔軟,這加劇了她的昏沉。她迷迷糊糊的似睡似醒,懵懂而無知地接受着媽媽的眼淚和無聲的道別。這場命運中令人措手不及的訣別,是她一生中的分水嶺,是所有幸福和痛苦的分水嶺。
如果換做是她,她一定不會主動離開自己的孩子。可惜她連自主離開的權利都沒有,她和她的孩子是被迫分開的。她也不想死,如果她一直可以抱着她的孩子,無論怎樣她都會活下去的。可是現在,失去了孩子,什麽都對她沒有意義了。她曾經視為生命的愛情,到如今也是光彩盡失。
這樣不吃不喝,拒絕生命的雅萍,項陽也只能費勁地喂她一些水,給她喂多少食物她都會吐出來,她的生命只能靠輸液來維持。她不睜眼也不說話,無論他在她的身邊說什麽都沒有用。她的臉色一天比一天蒼白,雙頰越陷越深。
夜裏他守在她的床邊,他不知道她是醒着還是睡着,她已經開始出現間歇性昏迷的狀況了。他握着她的雙手,感受到她的生命在緩慢的流失着。她從來都不是個堅強的人,他之前計劃的也是用溫和的方式來說服她。可是莫忘等不及了,也不允許他溫和。
為了讓莫忘安下心來,他甚至答應了她的要求而選擇了這家她所投資的醫院。他一直在安撫着莫忘,告訴她孩子遲早會交給她帶,但是需要給雅萍一些時間,孩子也是需要母乳喂養身心才會更加的健康。莫忘當時雖然沒有明确的表态,可他看得出來她并未拒絕,他看得出來她也是願意盡一切努力讓孩子得到最好的照顧的。
可他真是沒有想到,莫忘會在雅萍生産的那一刻導演了搶孩子這樣的一出戲,她在用殘忍至極的方法從精神上擊潰雅萍,同時又不遺餘力地讓她的□□受到了同等的折磨。莫忘是有所依仗的,她捏住了他的軟肋,她知道無論她用了什麽方法來對付雅萍,他項陽都是不敢反抗的。因為他舍不得他已經抱在懷裏的那些個東西:金錢,地位,還有身份。
沒錯,他是不會從莫忘身邊滾開的。如果他離開她,他将再次成為一無所有的窮光蛋,他會再次走回到人生的起點之處。這麽長久以來他所忍受的折磨,包括雅萍所遭受的折磨,不一點意義都沒有了嗎?難道他們要白白經歷了這許多的痛苦和屈辱而一無所獲嗎?
無論怎樣,他都會咬牙堅持下去的,就因為他和雅萍是有着無限的美好将來的,将來,他們肯定會掌握住自己的人生,也可以做那高高在上的有權有勢之人。
如果夾着尾巴滾開的話,他們這輩子都要永遠被人踩在腳下,永不得翻身了!
項陽的心意從來就沒有動搖過,他決定的事情不會改變。現在的當務之急是要回到莫忘身邊,去重申他對莫忘的愛意和忠誠,他需要做出和雅萍斷絕關系的姿态和行動來。
他和雅萍已經分離過将近十年了,可是他依然還在愛着她,所以即使他們再次分開,他們依然還會再次重逢,再次走到一起的。為了能夠擁有更好的生活,短暫的分離是值得忍耐的,不是嗎?
可是這麽簡單的道理,雅萍怎麽就不明白?為什麽她還要尋死覓活的?一個孩子而已,他們将來會有很多孩子的,只要有錢多少孩子他們都是能夠養得起的。那個孩子自她存在的那一刻起就只是個籌碼而已。而且又是個女孩子,本身就是無法繼承家業的女孩子。雅萍在這裏這樣子尋死覓活的究竟有什麽意義?除了讓他對她多一些內疚和歉意以外,平白糟蹋自己的身體罷了。
他和雅萍說了很多很多,她卻一直毫無反應,仿佛隔絕了整個世界。她好像拿定了尋死的決心,一直不張嘴吃飯,沒有眼淚,也沒有嘶喊。她就像是個活死人,只是安靜的等待死亡最終降臨的那一刻。
他看着雅萍一天勝過一天的憔悴,清楚地感受到她的生命在迅速地流逝着。他明白,只有那個孩子才能拯救她了,只有雅萍生下的親骨肉才能把她從死亡的邊緣上拉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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