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因果

第26章 因果

那是白澤和季玹的第一次相遇。

白澤發現自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想起過那時候的事了。并不是忘記了,而是有些東西,已經在心底生根發芽,無需通過記憶來溫習。

他的視線,茫然的落在緊閉的窗戶之上。卻依稀穿透了時光,回到了從前。

那次傷好之後,他并沒有就此離開,而是在醫館附近逗留了下來。

每天都會看無數人在那條街道來來往往,他想要再見那個少年一面。他并不知道見到後會想做些什麽,又或者只是想再次道謝……

他明白兩人之間的差距,也許離開才是最好的結果,但就是忍不住。

忍不住想要再看一眼。

那是除了活下去之外,他第一次執着的想要做一件事。

後來呢?白澤想了想,露出一絲笑容。

老天對他還是不錯的吧?他終究還是等到了,并且如願留在了季玹的身邊。

那時候季玹也不過是個少年而已,臉上還帶着未褪去的青澀,不像現在,已經成長為一個氣度不凡的男人了。

而自己,也變了很多。

那十幾年的日子,并不是一帆風順的,中間經歷了許多艱辛險阻。但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更值得珍惜不是嗎?他們一起經歷過那麽多的困難……

白澤嘴邊的笑容漸漸變的苦澀。

罷了,還想那些做什麽呢?

正如徐凖所說的,這些都是自己的命吧。躲得過一次,躲不過第二次。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

房子另一邊的兩個少年哭了一夜,終于累的睡着了。

白澤的耳邊終于安靜了下來。

有些事過去了,就該讓它過去。他還是該多考慮一下眼下的處境才是。他現在又是孑然一人了,只不過他也不再是當初不到十歲的孩子了。對于如何逃出這裏,他并沒有十分焦慮。

大約是他一直表現的很冷漠,所以另外兩個少年并不敢太靠近他。

他也無意去套近乎,這種只會哭泣的小孩,只會成為他的累贅。

第二天早上,終于有人過來了。

他們被帶到了另一個房間裏,這個房間很大很寬敞,正中間坐着一個女人。她打扮雍容華貴,容貌算不上特別美麗,但是卻讓人容易親近。雖然保養的很好,但眼角的皺紋卻暴露了她的年齡。這是一個中年婦人。

白澤三人在她面前一字展開。旁邊的男人微微彎腰,謙恭的稱呼女人:“金姐。”

金姐放下手中的茶杯,笑了笑,“你介紹一下。”

“好的。”男人彎彎腰,然後拉過年紀最小的那個少年,說:“這是吏部主事宋檢的小兒子,今年十四。”

白澤臉色一變,他忽然意識到,事情似乎比他想象的還要複雜一些。

接下來的對話,印證了他的猜測。

男人接着指着另一個少年,道:“這是翰林院侍講白毅山的獨子,今年十五。”

最後他指着白澤,道:“這是大理寺卿常松的二兒子,今年十七。年齡是略大了一些,但條件确實不錯,屬下也就做主帶了回來。”

金姐打量了白澤幾眼,滿意的點點頭,“你做的很好。”

白澤一向記性很好,所以剛才男人說的三個名字,他瞬間就記了起來。

這三人,都是原太子季瑾的黨羽,也可以說是葉家的黨羽,正好在季玹要清理的那個名單當中。

宋檢和白毅山算不得什麽大人物,但常松,卻是那個名單排名前十的。對常府的清理,也是他親自執行的。滿門抄斬,一個不留。

常府四十八口人,一個都沒有跑掉,屍體在他面前排了一地,有些人早已血肉模糊,幾乎無法分辨了。現在想來……竟然有人先他一步了嗎?

那麽是誰冒着巨大的危險,救出了這些罪臣之子,又把他們集中在一起。

這個答案幾乎呼之欲出。

白澤垂下眼,這個身份,還真是有些棘手呢。如果常松知道他借用了他兒子的身體,恐怕會氣的從棺材裏爬出來吧?

用血海深仇來形容都不為過呢。

饒是以白澤的膽大妄為,這會兒也有些不自在,哎。

金姐打量了一下三人,溫和的開口,“你們不用害怕,我們不是壞人。”

但這話似乎并不能夠安撫這幾個少年。對于他們來說,這段時間一直被關在暗無天日的地方,哪裏也去不了,也見不到父母親人,只怕是以為自己被拐賣了。

金姐也不介意,她轉眼對白澤笑了笑,說:“你不害怕嗎?”

白澤和其他兩個少年的表現區別實在是太大了。她覺得也許這裏是一個突破口。

“怕。”白澤說。

“可是我看來,卻覺得你不怕。”金姐微微一笑。

“我不善表達。而且……我相信你的話。”白澤搖搖頭,“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你們如果是壞人,根本不必和我們說這些。”

旁邊的兩個少年聞言,怔了一怔,情緒卻穩定了一些下來。

金姐看向白澤的眼神越發欣賞,“不愧是常大人的公子,這份理智頗有你父親的風範。”

白澤聞言似乎有話要問,卻又沒有問出來。

“你們想要知道的事情,我都會告訴你們的。”金姐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說:“之前有許多冒犯的地方,還請你們理解,實在是特殊時期,容不得我們有絲毫大意。”

她又對着兩個少年笑了笑,“你們有什麽問題,現在可以問我。”

兩個少年對視了一眼,顯然是達成了默契,年長的少年問了出來:“我想知道我們家人的情況,還有,你能不能放我們回去。”

“你們不能回去。”金姐搖了搖頭。

此言一出,兩人的臉色都變了。

“因為你們家已經沒有了,你們是僅剩的幸存者。如果我放你們回去,你們也會死的。”金姐淡淡道。

“你說什麽!我不信!”兩個少年都露出震驚的神色,眼中還有恐懼。

“當初情況緊急,你們父親沒有來得及和你們多做交代,所以你們不相信我是可以理解的。”金姐聲音溫和,“但是這種事,我沒有騙你們的必要。你們只要出去打聽一下,就會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這怎麽可能,父親……母親……他們……”

“一朝天子一朝臣呢,有什麽是不可能的呢。”金姐說。

“我不信……”少年喃喃自語,臉色越來越難看,卻顯然是想到了些什麽。想起那些日子家中陰沉的氛圍……

金姐拍拍手,旁邊的男人就走了過來,她吩咐,“你帶他們出去看看吧,記得小心,不要出了什麽岔子。”

“是,您放心,屬下一定會把他們安全帶回來的。”男人回道。

聽說可以出去,兩個少年也驚了一下,随即露出期盼的眼神。

白澤卻無動于衷,對方明顯對他們還不放心,這不是逃走的好機會。金姐的屬下,一定會好好的把他們‘安全的帶回來’的。

但他還是适當的表現出了一些意動,否則就太不合常理了。

……

他們這一趟,出去的時間并不長,再回來的時候,一切都不一樣了。

相比于其他兩個少年的震驚,難過,悲傷。他沒有多少意外,這些事情實在是很容易求證的,叛臣的大名都榜上有名,三家的府上也已經是一片廢墟,新皇登基這種大事,随便一問便都知道了。

白澤略有些意外的事,他居然又回到了京城。

這些人盤踞在京城之中,居然這麽長時間還沒有被抓出來,可不能用單純的僥幸來形容。有人裏應外合,白澤得出了這個結論。

如果不是有叛徒,他們怎麽可能堂而皇之的在他的手下救下本應該要死的人?

如果不是有叛徒,他們怎麽可能在京城底下來去自如?

但白澤想了想,對于這個人卻又一時沒個眉目。原本他以為闵清是叛徒,但後來證實闵清不是,他是季玹派出的卧底。

那麽真正的叛徒是誰?

再次回來的時候,少年表現的十分順從,但仔細看去,就會發現他們雙目無神,面如死灰。

也是,他們終歸還是個孩子,這麽長時間的惶恐不安,心底懷着最後的期望,卻等來的是這樣的打擊,滿門被滅,無處可去。這些如同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們已經無法承受。

而這,恐怕也正是金姐的目的。

她掩去眼底滿意的神色,用感同身受的語氣嘆道:“我知道你們很難接受,但這就是事實。之前沒有告訴你們,是怕你們因為一時沖動作出什麽,我們如何向你們泉下的父母交代。”

金姐頓了頓,“但是現在不一樣了,事情過去了這麽長時間,皇上恐怕以為你們已經死了。這時候,再悄悄的送你們離開,從此改名換姓,只要小心一些,也未嘗不能好好的活下去。”

少年們眼中神色微微動了一下,随即又一黯。他們原本都有幸福美滿的家庭,身為官宦之子,從小過着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卻淪落到要改名換姓的逃亡,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們又能逃到何時,想到慘死的父母親人……不如一起去了算了!

想到這裏,對季玹是又怕又恨!

“你們如果願意的話,今晚我們就會安排人,送你們離開……”金姐緩緩道。

少年們沒有回答,事實上,無論哪種安排都無所謂了。

白澤卻在這時站了出來,“我不走。”

金姐露出為難的神色,“你留下來是很危險的,萬一被認出來……”

白澤搖搖頭,眼中露出決絕的神色,“大不了一死而已。我要報仇。”他說出最後兩個字,眼中迸發出強烈的恨意。

報仇兩個字仿佛一道魔咒,少年們眼神一亮,滿腔的恨意一湧而出。是的,他們怎麽沒有想到!既然死都無所謂了,還怕什麽?

他們要報仇!

報仇二字在這一瞬間,成為他們唯一的執念!

一切都水到渠成。白澤垂下眼,心情卻頗有些譏諷。金姐的目的昭然若揭,也只能騙得了這些單純的少年了,他們三人都是被精挑細選出來的,對于金姐來說,還有大用處。怎麽可能放他們走。

就算他不說,最後金姐也會誘使他們想到這一點的。

他如此上道,正好給金姐搭了一個臺階,也順便博取對方的信任和好感。

金姐果然露出為難的神色,“你們這樣……真是!我不能答應你們。”

“我們要報仇!”少年眼睛通紅,大聲道:“反正全家都死光了,我們也是死過一次的人。我們哪裏也不去,如果你要我們走,不如現在就殺了我們吧!”

“是的,我也正好不想活了!”

金姐嘆了口氣,“報仇哪是那麽簡單的事,你們這樣莽撞的出去,只會死送死罷了。除非……”她說到這裏,忽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什麽似得,趕緊閉口不言。

“除非什麽?”少年卻不罷休,仿佛抓到了一絲機會。

金姐猶豫不決。

白澤開口,“只要能報仇,沒有什麽我們不能做的。”

“是的。”兩少年堅定的點頭。

金姐看他們一臉視死如歸的模樣,無奈道:“我不能對不起你們父親的交代。”

“父親如果還活着,難道希望我們這樣茍活嗎?”少年慘慘一笑。

金姐沉默不語。

“你說吧,只要有一絲可以報仇的可能,我們都會去做的。”

金姐看了看他們,眼神露出掙紮的神色,終于道:“我有一個辦法,但是……我實在不願意你們這樣做。”

少年們不說話,只是用堅定的眼神看着她。

白澤也看着她,演了這麽久的戲,也該到重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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