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人間歷險

林梵行被三五個壯漢按住,黑布罩頭,一路夾裹着離開了酒店。他腳不沾地,只聽見周圍鬧哄哄的全是喊叫聲,夾雜着救護車尖銳的的呼嘯聲。他被推到了車裏,旁邊兩個男人死死地按住他,不像是怕他逃跑,倒是像防他自殺。

林梵行不知道自己被帶到了何處,只知頭上黑布被摘掉時,自己身處一個破舊肮髒的小房間,頭頂一盞大燈,地上堆放着幾個輪胎和紗布。

“請問……”林梵行惶恐地看着眼前幾個壯漢,“你們要把我怎麽樣。”

那幾個人訓練有素地檢查了房間的封閉性,其中一人忽然走向他,擡手解開他的皮帶。林梵行啊地一聲,後退幾步。只見自己的皮帶已經落到對方手裏。那人又檢查了林梵行全身,帶走了口袋裏的圓珠筆和腳上的鞋帶。

“我這是在哪裏?”林梵行更加不安,“你們是梁傾城的人嗎,他怎麽樣了。”

幾個壯漢起身出去,最後那人陰沉沉地說了一句,“你最好祈禱他沒事。”說完砰地一聲關上了鐵門。

林梵行聽見外面響起嘩啦嘩啦的鎖鏈聲,心中一緊,撲到門上大聲喊,“你們不能關着我!你們這是犯法的!”

喊了半天,外面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回應。

傍晚時候,有人送進來一盆稀粥,一個鐵桶,又一言不發地走了。林梵行還穿着服務生的制服,四周漸漸冷下來,他勉強吃了一點稀粥。脫了馬甲,從地上揀了一個汽車輪胎擦拭幹淨。身子窩在輪胎裏,他此時又累又困,竟忘記了害怕,閉上眼很快睡下了。

第二日照舊有人送飯,還把鐵桶拿出去清洗一遍又送回來。林梵行瞧出來這些人暫時不想要他死,于是大着膽子要一件棉衣,過了一會兒,果然從門外丢進來一件顏色可疑的軍大衣,上面還帶着不明氣味。林梵行十分嫌棄,但到了夜裏還是無可奈何地裹在自己身上。

這房間沒有窗戶,只要一盞燈照明。林梵行在這裏吃了七次稀粥,估算着已被囚禁了兩天,他從送飯的人嘴裏套不出話,但自己并不願意長久地被囚禁于此。

林梵行形容萎敗,頭發蓬亂,孤零零地縮在軍大衣裏,他頭腦時而清醒,時而糊塗,他想自己得想辦法出去,哪怕是坐牢也好,總好過現在這樣。

兩天後,他忽然聽見一陣細微的鐵鏈聲,林梵行微微擡起頭,一雙通紅的眼睛藏在頭發裏,露出類似精神錯亂的光。

鐵門嗵地一聲被拽開,外面陽光挺好,金色的浮塵在門口飄蕩,吳千帆高高大大地出現在門口,一陣風似的刮到林梵行身邊,先彎腰看了看他的臉色,伸出了右手抓住他的肩膀,陀螺似的原地撥了一個圈,發現林梵行并沒有受傷,這才放心地松了口氣,轉身面對着那群黑衣人,嚴肅且毫無感情地說:“是他了。”伸長胳膊将林梵行夾到自己懷裏,綁架似的強行帶走。

林梵行又驚又喜,因為看不清形勢,也不敢随便說話,只是低着頭乖乖地跟着吳千帆走出去。

門口幾個壯漢似乎挺忌憚吳千帆,猶猶豫豫地站在原地,其中一個終于上前一步開口道:“吳律師,這是老板要的人,我們不敢随便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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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吳千帆已經帶着林梵行走到了小黑屋外面。這裏是一個被廢棄的車庫,少有人往來。吳千帆把林梵行随手擋在身後,十分不悅地說:“我知道是他要的人,這會兒正打算把人送過去。”

那人似乎是被特別叮囑過,所以不肯輕信吳千帆的話,但還是很恭敬地說:“吳律師,不如這樣,我們這邊先給老板打電話确認一下。”又賠笑解釋道:“我們也是替人辦事,不得不謹慎一些。”

“沒關系。”吳千帆很大度地說:“小心一點也好。”他随手從口袋裏拿出手機遞給黑衣人:“用我的。”

吳千帆微笑着把手機遞過去,腦袋微微一側,低聲說:“左手邊六點鐘方向,有一輛越野車,看見沒?”

林梵行下意識地擡頭,然後說:“看見了。”

吳千帆用力捏他的手心,低聲喝道:“跑!”

話音未落,吳千帆率先躍了出去,林梵行緊随其後。兩人風風火火地跑進了那輛越野車,同時拉開車門,砰地一聲關上。汽車并未熄火,吳千帆踩油門,汽車宛如離弦的箭般飛了出去、

那幾個黑衣人都沒有想到吳律師會公然在他們眼皮底下搶人,一時間全都愣住了。直到那輛越野車風馳電掣地駛出倉庫大門。領頭者才大吼一聲:“追。”

這幾個人都是訓練有素的打手,他們迅速跳上旁邊的摩托車,分幾路堵截,攔住了吳千帆的去路。他們還顧忌着吳千帆的身份,不敢痛下毒手。而吳千帆面無表情,眼看前路被堵,他将方向盤打死,猛踩油門,一個漂亮的漂移,險伶伶地從夾縫裏沖了出去。也虧得他技術好,不然若是有半分誤差,旁邊摩托車上的人就要被甩到牆上了。

汽車駛出了倉庫,外面是一條黃沙漫漫的公路,看來為了囚禁林梵行,這些人頗費了些心思。吳千帆透過後視鏡,看見幾輛摩托車不死心地追出來,他随手解開襯衫上的一粒紐扣,對林梵行說:“安全帶。”

林梵行被颠得七葷八素,聽見他提醒,才茫茫然地從身後一抓,找出安全帶系上,下一秒,車子嗖嗖地提速,将後面的摩托甩出一大截。車窗外的景色飛速後退,幾十分鐘後,汽車安然進入了繁華的市區街道。

他們仍然沒有甩掉那群人,但是在鬧市區裏,至少黑衣人不敢胡亂抓人。吳千帆把車子停在一座貿易大廈樓下,抓起林梵行的手跑進了大樓。

他倆在樓裏東躲西藏,專往人多的地方鑽。吳千帆是律師,年輕時也曾經歷過被人追殺的情景,因此對付這種場面游刃有餘。而林梵行則只是覺得新鮮好玩。

兩人在一排衣物後面蹲了許久,确認黑衣人沒有追到這裏,剛松了一口氣,一擡頭看見導購小姐神情複雜地看着他們——兩個人躲到了女裝區。

林梵行臉皮薄,臉頰一紅,低着頭就要走。吳千帆卻是眉頭一皺,指着衣架上的衣服說,這件這件都給我包起來。

吳千帆抱着一堆女裝,與林梵行遮遮掩掩地到了別處,他把林梵行推到試衣間裏,指着那堆衣服叫他換上,并且說:“那些人不把你抓回去是不會罷休的。快點把這些衣服換上。”

林梵行蹲在地上把紙袋子裏的衣服倒出來,見是一件暗藍色的長款大衣,一件過膝黑裙,一雙絲襪,還算是很中性化的裝扮,林梵行是模特出身,對于衣服的性別不怎麽挑剔,只關心好看不好看。他用手指挑起裙子看了看,又看向吳千帆。

吳千帆很疑惑:“不喜歡啊?”

林梵行蹙眉:“出去。”

吳千帆微微一笑,走出了試衣間,倚在門邊四處張望一番,随口問道:“你們平時演出的時候,不是會一塊兒換衣服嗎?”

半晌裏面嗯了一聲。

“那你會單獨霸占後臺,把別人趕出去嗎?”吳千帆逗他。

“那個是工作嘛,沒辦法的事情。”林梵行沒好氣地說。

“好啦,走吧。”他拉開試衣間的門,也不照鏡子,也不和吳千帆照面,只顧悶着頭往前面走。

吳千帆盯着他的背影愣了一會兒,才急忙追上去,順手從貨架上拿起一頂灰色的小氈帽,蓋住他那一頭亂糟糟的毛發。

林梵行常年節食,身材瘦仃仃的,宛如未發育的少年。那一身衣服穿在他身上,略有些寬松,然而窄肩細腰,雙腿修長,倒也十分好看。

吳千帆手搭在他肩膀上,故作悠閑地下樓。在一樓的珠寶區,果然看見兩個戴墨鏡的黑衣人正守在門口東張西望。林梵行有些緊張,下意識地抓住了吳千帆的衣袖,吳千帆鎮定地将自己的衣領豎起,轉過身指着玻璃櫃裏面的鑽石戒指,閑閑地問道:“挑一個?”

林梵行緊張地低下頭,盯着自己腳上的運動鞋,艱難地搖搖頭。吳千帆嗤地一笑,很寵愛地拍拍他的頭,很用力地将他抱在懷裏,嘴巴湊到林梵行的耳朵邊,輕聲說:“別動。”

林梵行有些尴尬,又覺得耳朵邊的熱氣又癢又熱,不覺紅了臉頰,很含糊地嗯了一聲。

“我教你一個掩人耳目的技能,在公共場合做親密的動作,會迫使周圍的人移開視線。”吳千帆說着,摟抱着林梵行悠閑輕松地走出了貿易大樓的門。兩人在外面兜了一圈,找回了自己的車子,然後悄悄駕車離開。

這次沒有人再跟蹤他們了。吳千帆心情很好,一邊開車一邊聽音樂,林梵行找出一包濕巾,很賣力地擦拭自己的耳朵。擦完之後把紙巾放進口袋裏,忽然朝吳千帆一笑:“吳叔叔。”

“嗯?”

“你的車上不會藏着□□吧?”林梵行笑嘻嘻地問道,他又朝後面看了一眼,見确實沒有人追趕,既覺得驚喜又覺得刺激,他揮舞着拳頭,高興道:“今天真是太好玩,吳叔叔,咱們下一步去哪裏?”

吳千帆沉默地看他一眼,沒搭理他。

林梵行以為下一步吳千帆會帶他去一個秘密據點,裏面有一位NPC類型的人物,會給他們指點迷津,開啓下一個任務地圖。但是吳千帆帶他去街邊的小吃店裏吃馄饨。

在鬧哄哄的店鋪裏,吳千帆終于找到機會罵他了:“你這人平時看着不聲不響的,沒想着一出聲搞出這麽大的動靜。”

林梵行正襟危坐,因為沒有地方換衣服,他還穿着那套黑裙,外衣則脫下來橫陳在腿上,雙腿只穿絲襪,實在太冷了。他抄起筷子慢慢地挑湯裏面的小蔥,夾起一堆放到吳千帆的碗裏,很無辜且老實地說:“我也不想推他的,他掉到地上的時候我就已經後悔了。”

吳千帆見他如此頑劣,簡直有些痛心疾首:“你這話,留到法庭上說吧,你知道你那麽一推,人家律師指控你故意殺人都沒問題。”

林梵行吓得睜圓了眼睛:“不、不會吧。”他這才想起來一個關鍵的問題:“那個姓梁的怎麽樣了?”

吳千帆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伸出手比劃了一個高度,道:“陽臺當時距離地面有十幾米高,從那種高度摔下去,你覺得會怎樣?”

林梵行被唬得臉色刷白:“他他他死了?”

吳千帆沉默不語,半晌抓起一次性筷子,往碗裏劃拉了一下,雲淡風輕地說:“吃飯。”

這下子林梵行真的被吓壞了,他性情淳厚,在街上看見流浪的貓狗都要上前喂點面包香腸,更從未想過自己會失手殺人。呆了半晌,他低下頭,只覺得很對不起梁傾城,也對不起自己。他自言自語地嘀咕道:“是我太沖動了。”

“你知道就好。”吳千帆這才有些滿意,從旁邊的調料盤裏舀了一勺辣椒醬,同時催促林梵行:“快點吃,吃飽了我帶你找地方休息。”

林梵行四肢冰涼,雙目噙着一點熱淚,他有氣無力的嘗了一口肉馄饨,宛如嚼了泥土白蠟似的沒有滋味。盡管如此,他還是機械地往嘴裏面扒拉飯。一碗馄饨見底後,吳千帆起身結賬,又拿了兩瓶運動飲料,遞給林梵行。

見他神色不對,吳千帆心裏暗笑,嘴上卻問他:“你又哭喪着臉幹什麽,我好心好意地幫你,你還敢給我甩臉子看。”

林梵行心灰意冷,卻還要分出心神去照顧吳千帆的情緒,他勉強含糊了幾句:“我沒有,”停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了什麽,又說:“我已經沒有多少錢了,你肯幫我,我自然感激不盡,若你棄我而去,我也不會恨你。”

吳千帆沒有想到他會忽然說出這麽一番話,不禁氣的張嘴結舌,大步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轉身走回來,硬邦邦地說:“好啊,我不管你,你去給姓梁的抵命吧。”

他這麽氣勢磅礴地朝林梵行吼,林梵行不氣也不惱,只是很沉默地低着頭,小臉白白,被冷風一吹,顯出青色的血管。

吳千帆沒來由地心軟,于是長嘆了一聲,攬着他的肩膀,輕聲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你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我怎麽會不幫你呢。”“吳叔叔的為人你是最了解的,我做事不為錢,只為一個義字。”“你是老韓的孩子,我和老韓是多年摯友,他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我豈會眼睜睜看着你坐牢呢。”

這最後一句說的很不得人心,林梵行暫時收斂了悲傷的情緒,微微別轉過臉,惱怒道:“你放屁。”

路邊有一家極落魄的旅館,門口的燈箱早就壞了,一個枯瘦的老頭子在路邊打瞌睡。吳千帆領着林梵行住到了這裏,那老頭也不查身份證,收錢給鑰匙後就不管了。

林梵行茫茫然地給推到了昏暗的小屋子裏,迎面一張巨大的床,旁邊是浴室。吳千帆四處檢查了一番,翻出一個電暖爐,放在林梵行的腳邊給他取暖。

林梵行總算緩過神來,眼珠轉了轉,他不悅地撅嘴:“這裏怪髒的。”

吳千帆冷靜地說:“前面路口還有幾個橋洞。”

林梵行只好閉嘴了。

有了電暖爐,屋子裏總算暖和了一點,然而浴室裏的水卻還是冷的。林梵行脫了絲襪,坐在被子裏看電視。吳千帆則下樓買東西。不一會兒提着一個大袋子回來。

他買了幾件廉價的男士秋裝,還有飲料方便面和一些零食。林梵行從被子裏爬出來,先抓過那幾件衣服看。一套藍白相間的運動服,上面還印着一個血紅的勾。林梵行用手一拽,塑料做成的logo就掉在了地上。

吳千帆很得意:“樓下超市搞特價,這一套運動服才六十九塊錢,還送了一雙鞋墊,多實惠。”

林梵行長嘆了一口氣,重新鑽回了被子裏。

當天晚上,他倆擠在一張大床上,頭頂是電暖爐,腳尾是破破爛爛的彩色電視。電視裏播放着動物世界,林梵行窩在被子裏,只露出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他不敢想梁傾城的生死,只好強迫自己講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吳叔叔,你夜裏不回家,你老婆不怪你嗎?”

吳千帆倚着床頭,眼睛盯着電視屏幕裏的獅子,半晌才随便回了一句:“她不管。”

“我聽媽媽說,你有一個兒子,他今年多大了?”

“……八、九歲吧。”

林梵行仰着臉看他的側臉,很認真地說:“這麽說來你年紀也沒多大,還老是自稱叔叔,不要臉。”

吳千帆嘴角微微勾起,笑道:“我資歷老,行業裏跟我年紀相仿的人都要尊稱我前輩。你喜歡叫我什麽都行,我不計較這個。”停了一會兒又說:“我離婚了,兒子在美國跟他媽一起生活。”他一口氣回答完畢,又聚精會神地看電視。

林梵行翻了個身,半晌又問道:“吳叔叔,你知道我為什麽推梁先生下樓嗎?”他之前還叫人家姓梁的,得知梁傾城已經殒命後,卻改口稱梁先生。

吳千帆拿起遙控器換臺,啪啦啪啦按了一會兒,才說:“不知道。”

“他騙了我,那麽大的一片地方,他卻用極低的價格給收購回去,現如今那片地可值錢了。那天酒會就是他們要開慶功宴呢。”

吳千帆沉默了一會兒,終于開口:“法律上對于詐騙的定義,是故意隐瞞真相或者捏造事實。你們倆的交易很公開透明,談不上騙,你自己年紀輕見識少,為何要讓對方為你的過失買單?”

林梵行聽了這話,只覺得十分氣餒,又忽然道:“是你介紹這筆生意的,你是不是從中抽成了?”

吳千帆嗤之以鼻:“六十萬元的買賣,抽百分之五的介紹費,也就三萬塊錢。”他指着自己挂在衣架上的阿瑪尼風衣,道:“連這件衣服的一只袖子都買不起,我缺這點錢?”

林梵行把臉埋到被子裏,嘀咕道:“我缺。”

他的工作宛如打獵似的,有時候一個月掙幾萬塊錢,有時候半年接不到一單生意,這導致他常年陷在貧困的恐慌之中。他想到在以後的人生中,自己很可能要住監獄,或者常年流浪當逃犯,無論哪一種都十分讓人絕望,想到此,林梵行坐起來,決定吃一點東西。

他爬下床抱了一大堆薯片奶茶原味雞回來,呼哧呼哧地一堆胡吃海塞。旁邊的吳千帆很覺詫異:“喂,模特先生,你瘋了嗎?”

林梵行嘴巴裏塞得鼓鼓的,手裏還握着一杯奶茶,他很堅決地搖頭,大腦裏開始構思逃亡的路線。

作者有話要說: 又久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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