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七

我慢慢地順着石階往山洞中走去,咬牙忍受着肩膀上的疼痛。走到一半的時候,阿依努兒攔住了我。按照習慣,他本來是想按住我的肩膀的,但是現在他只敢拉住我的手。

“你要去哪裏?”

“洛陽。”我連看他都不看,使自己的語氣盡量便冷漠,回答盡可能的簡短。

阿依努兒顯然沒聽說過有個城市叫洛陽:“什麽?”

“費事同你解釋。”

“你生氣了?”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也不想回答,于是繼續往前走。也許這個時候,表面上看來,我變成了冷漠的負傷的張起靈,而阿依努兒變成了手足無措的吳邪。

他從後面跟了過來,問我道:“為什麽生氣?”

我轉過頭,冷眼相待,說:“你眼睛好使麽。”

他不明所以,過了好一陣才說:“好使啊。”

“那你沒看到我的肩膀啊!”我本來是想喊的,但是太疼了,我沒有力氣大聲喊出來。

阿依努兒一愣,似乎沒有想到似的:“很疼麽?”

“是啊,這是因為有衣服遮着,看不出來,其實傷得很厲害!”

“那回山洞給你好好包紮一下。”

我心說那是必須的。

他恍然大悟似的說道:“因為這個啊。可是該生氣的不是我麽?你在我的山洞裏搞什麽呢?金雕不會無緣無故地抓你的。”

“人命關天,它把我抓成了這樣感染怎麽辦?我只不過是在水池子裏攪和了一下,至于這樣殘忍嗎?你還向着你的金雕!”我越說越激動,感覺到自己的血壓在持續飙升,又有血從傷口處滲了出來。

“好好好,你先別激動,越激動流血越多,”阿依努兒說,“我對你說過不要動那個水池子,因為那下面有我守護的秘密,我們家族的信仰,即使是我都不能随便窺視。你說人命關天,但是你知道‘信仰’這種東西在我們眼中的分量嗎?那豈是一個卒子兩個卒子能抵得過的,即使可可西裏血流成河也要守護住它!”

我深吸了一口氣,突然想到了水池子漩渦詭異的旋轉方向,心說難道那裏真有什麽蹊跷?但傷口是無法彌補的,我對于阿依努兒來說,是異教徒。我能理解信仰在他們眼中的分量,但我無法與他談論宗教信仰問題。

我只能說出一個詞:“愚昧。”

“好吧,我承認你不理解,”阿依努兒的聲音很沉穩,“現在告訴我,你在水池子裏動了什麽?”

“我只是測一下深度而已。”

“碰到了底部?”

“只有……一點點。”

“沒有什麽異樣的情況發生?”

“……好像沒有。”

他沖我苦笑一下:“虧得金雕把你捉了出來,否則後果更嚴重。”

“什麽後果?”我很好奇地問。

他搖搖頭,又重複了那句我聽不懂的鳥語:“Because that’s my faith, my home, an unspeakable secret that you cannot face it.”

“懶得同你講。”我沒好氣地說。

“這句話應該是我說的吧?”阿依努兒調侃道,臉上是一貫的漂亮笑容。

我的氣已經消了大半,但至始至終我沒有聽到一句“對不起”或是“不好意思了”,我感嘆自己一個人生活了十多年的人就是不會待人接物,同時可能還有另一個原因——他根本不覺得是他對不起我,而是我對不起他。

那個關于信仰的秘密,究竟有多重要?

更神秘的是那個秘密本身。這一點,讓我仿佛置身于《盜墓筆記》中。

我們回到了山洞裏,阿依努兒幫我脫下衣服,用池水清洗我的傷口。

“這水裏有一丁點的硫磺含量。”他對我說。

那麽,這座山是座死火山?不過我已經顧不得什麽硫磺不硫磺的了,因為我已經無法用語言形容那種痛了,我疼得咬住嘴唇,眼淚在眼眶中打轉轉。

阿依努兒目不轉睛地看着我,意味深長地笑道:“這表情還真是……”

“什麽。”

“很誘人。”

“滾!”

我當然不能讓他滾,因為他還要給我包紮。包紮前,阿依努兒在我的傷口上撒了點粉末,我問他:“是藥麽?”

“嗯,新疆土草藥,特産,特別好使。”

我心想但願它好使,這麽深的創傷,只要不感染就好。

這時,阿依努兒緩緩地開口了:“目前我也不知道那個秘密是什麽……有一個古老的規定,只有我們本族族長的繼承人在訂婚約後,要協同另一半一起窺探那個秘密,據說只有心理非常強大的人才有資格看到。

“我想每個人都渴望得知它吧……但是我曾爺爺一直到我父親,都得到的訓誡是‘最好不要去看’,因此他們沒有去,只是守着一個未知的秘密而已。這秘密,令我非常的好奇,我想我總有一天要去看到。”

“哦……那個秘密,跟水池子有關嗎?”

“沒什麽太大關系,但是如果你真的捅了馬蜂窩,關系可就大了,你一定不要去動。一般情況下,你是碰不到池子底部的,除非有意而為。”

我想起一個一直想問的問題:“你們是族內通婚?”

“沒有這個規定,但是這一片土地上只有我們一個民族,我們就族內通婚。有一年大旱,族裏死了一些人,有的人走了……之後族內的生育率一直在下降,到了我這一代,爺爺去聖冢之後,就只有我一個人了。所以我無法完成族內通婚了。”

我有點幸災樂禍。剛才那件事讓我有些讨厭阿依努兒,但又不是特別的讨厭。也許是不經意間笑了出來吧,阿依努兒說:“你笑什麽?”

“啊,”我意識到自己的失态,“沒笑什麽。”

“可以可異族人訂婚啊,而且家規又沒說必須是異性,你就可以。”阿依努兒說完這話,很認真地看着我。我心慌了,一看他就不是在開玩笑。

“你說什麽啊!”我一下子站起來,大聲喊道,“怎麽可能的事!”

“你臉都紅了。”阿依努兒笑着對我說。

我嘆口氣道:“說真的,主要原因是,我适應了現代的生活,可可西裏我還不适應,我終究是要回到故鄉的,這是不可逆的結果。”

阿依努兒似乎有些犯愁,但依舊打哈哈似的說:“是麽。但是你居然沒有把‘你不喜歡我’作為主要原因,那麽……”

“你在說什麽鬼話!”我扭過頭去不看他,“我就要走了。”

我去提我的背包,然後掏出水壺,說:“我灌點水,然後就要走了。”

阿依努兒也站了起來,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現在他臉上絲毫沒有笑意了:“你……就要走了?”

我也一時間瞠目結舌,難道他真想讓我永遠留在他身邊麽?我道:“那不然還要怎樣?”

阿依努兒張了張嘴,什麽也沒說出來。

我也有些難過,但還是堅持道:“我們可以做尋常的朋友,我一年來一次,來找你玩,你也可以去我家玩,我會歡迎你。”

阿依努兒皺起了眉頭,低下頭不住地晃着腦袋:“不。每天腦子裏一直想着你,你笑起來的樣子,你說過的話,還有你的嘴唇,做一年見一次的朋友也太過殘忍……可能是我太天真了,以為自己的一廂情願能夠留住你,我都沒有想過……”

“好了好了,”我打斷他,“別說這些了。”我看到他那麽難過,眼淚都要流出來了。我心裏波瀾起伏,忍不住問自己,如果現在離開,會不會想念阿依努兒?一定會的。會不會有種離開愛人的感覺?……我也不知道。

何況我剛才還讨厭過他!自己這是怎麽了,這麽優柔寡斷!

我想我還是喜歡阿依努兒的吧。但是如果放縱這份感情,結果會怎樣?我們不同民族,性別相同,居住地相隔甚遠,這樣的愛情能有結果嗎?還是做一個了斷吧。

我轉過身去,給他一個背影,小聲說道:“不,我還是走的好,如果再這樣下去,可能會一發不可收拾……”

“這是什麽意思?”

我真的沒有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一個只有幾日之緣的人竟讓我這般留戀,而我要做出這麽糾結的選擇。我咬咬牙,忍住眼淚,認真地坦白道:

“阿依努兒,你也知道,長痛不如短痛。我們的感情太異樣了,不會有結果的。如果留在這裏陪着你,我會更舍不得你,等到想念家鄉卻無法回家與別人坦白的時候,我們會更痛苦的,說不定我會自取滅亡。所以,我覺得,還是走吧,在最不痛苦的時候結束,也是明智的吧。”

阿依努兒吃力地笑了笑:“這是說,你現在喜歡我吧?”

我看着他那比哭還難看的笑,心頭一酸,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朝他大喊道:“就算是喜歡又怎樣?世間有多少喜歡,能奈何得了什麽?”

“你也對現實很無奈,但你起碼能把握你自己,讓我們的喜歡圓滿啊。感情如此重要,你又在顧忌什麽呢?”

我捂住嘴,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可是眼淚不聽話,依舊撲撲簌簌地往下掉。我哽咽着說:“我害怕呀……如果我選擇和你在一起,我該怎麽和家裏人交代?我選擇了你,就相當于放棄了其它所有東西,你能做到嗎?你為什麽不和我走?”

“因為我必須在這裏守着這個信仰……”

“管什麽信仰呢?”我一邊抹眼淚一邊說,“你還不是和我一樣懦弱!”

阿依努兒沖上來抱住我,我不确定他有沒有流淚。他緊緊地抱住我,說:“我就是很懦弱,信仰不準許我離開,但如果你走了,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麽辦,該怎麽活下去……”

我也抱住他,吸了吸鼻子,心想這回可完了,僅僅一兩分鐘的時間,就把事情弄得這麽不可收拾,還不如當初不坦白呢。看你現在還怎麽舍得走,怎麽舍得走……

阿依努兒低下頭,在我的鎖骨上輕輕咬了一下,我睜大眼睛,驚恐無比,想推開他:“哇啊啊啊——你在做什麽呢?”

阿依努兒擡起頭,輕輕地撫摸着鎖骨上的紅印子,呓語般地說道:“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有什麽關系麽?”

“愛到深處,自然而為嘛。”

我心想這你也知道,你是不是還知道亦舒和三毛?阿依努兒一個公主抱就把我抱了起來,我依偎在他的肩膀上,有種前所未有的安全感。直到他把我放倒在床上,我才反應過來,蜷縮起身體保護自己:“你要幹什麽?”

“事到如今,你逃不過了。”阿依努兒在我的嘴唇上、身上親吻着,一層層褪去我的衣服,我閉緊眼睛捂住嘴巴,心裏惶恐不安。但我只能麻痹自己,任由自己放縱在這異樣的愛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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