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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上有旨,大将軍吳棄謀害先帝,欺朕年幼,把持朝政。自持功高,結黨營私,謀害朝中清流大臣,罪名昭昭,人神共憤。

今朕親政,念大将軍往日跟随先帝,勞苦功高,免其死罪。特将大将軍吳棄發配西北蠻地,此生不得回長安。其家眷革除一切封號,男不得入朝為官,女不得嫁入官宦人家,永拘長安,欽此!”

“孽子,孽子啊,你害死我吳氏一門了!”

“你不是我爹,他們說你是壞人,我不會認你!”

“将軍,九娘将一生托付給你。可讓我幸福的是你,讓我痛苦的還是你。或許我做錯過事,可九娘卻不悔。我雖恨你,但我入了吳家的門,生是吳家的人,死後也是吳家的鬼,你放心走吧。”

“吳家倒了......”

“唉,想當初吳家是何等風光啊......”

“......”

“啊!”重重的喘氣聲在空氣中響起,我又想起了剛才在夢中聽到的那些話,忍不住眼睛有些發酸。來這蠻地已經有兩年了,沒想到啊,我竟然活過了兩年。

“咳咳......”嗓子是幹澀的,合着口水吞咽也能感覺到一陣陣火辣辣的刺激從喉嚨處傳上來。我太口渴了,可我知道,西北蠻地是缺水的,我的房間裏已經沒有水了。況且,我這副老邁的身體也實在起不來床了。

吱呀,房中的門被微微打開。

我有些驚訝,這裏除了像我一樣的犯人就是蠻人,而我又老又髒,在這裏是人神共厭的,誰還會來看我呢。屋子漆黑,來人也沒有打燈,我只能帶些恐懼的看着那個未知的人一步步朝我走過來。

随後,我又自嘲的笑了。我一貧如洗,身體老弱,這樣活着,還不如死呢。既然連死都不怕,何必還要害怕這突來的人呢。

“棄兒,你醒了?”房間裏突兀的傳來一道疲憊滄桑的女聲。

莫名的,這一刻我原本平靜的心再次害怕了起來,誰會稱呼一個行将就木的老頭子曾經的小名棄兒呢。我急迫的想看看來人到底是誰,可是虛弱的身體并不能支持我猛烈的動作。最後,只能像是一只缺了水的魚在陸地上掙紮,發出嗬嗬的難聽之極的聲音。

“棄兒,你莫急,你莫急,姨娘扶你。”

一只手臂突然伸了過來,将我整個兒圈在懷裏,慢慢扶着我坐了起來。她又把我放開了,似乎往房間中的小桌子上輕輕放了樣東西,過後,房間中終于亮起了一抹十分微弱的光芒。

那是一盞油燈,油不多了,她點的很小心,怕不小心灑出一點油。燈光也很暗,但至少有了光,足夠我看清這個陌生的、突然出現的女人了。

“...水。”我認出了這個女人,一個早就死掉的女人,我的姨娘水娘。認出了這間我住了五年的小房子,一間早就被山賊燒掉的屋子。

我想,大概是我死之前的回憶吧,這回憶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讓我覺得傷感。對于這個陪伴了我整個童年,将我從剛來這個世界惶恐不安中拉出來的女人,我有很多話要說。可最後,能從我喉嚨裏冒出來,只有一個字。

“好,你等等。”然後,是倒水的聲音。水輕輕敲擊碗底的聲音像是惡魔般誘惑着我,讓我更加的渴了。

然後是一陣迫不及待的喝水聲,水進入口中,最後流進胃裏,那種冰涼的感覺讓我有種舒服到骨子裏的感覺。曾經的山珍海味在這杯水面前,什麽都不是了。有水喝的感覺真好,最後,我腦子裏充滿幸福的想着。

“棄兒,你發燒了,好好蒙着被子睡一覺,姨娘在這邊陪着你。”

我被扶着再次躺了回去,她幫我掩實了被子,嘴裏哼着我早就忘記了的歌謠:“微風啊,你細細吹,我的小寶貝要睡覺了。月光啊,你別害羞,我的小寶貝害怕那漆黑的夜......”

這個夢境真好,我想。自從來到西北蠻地,夢裏的我從來都是壓抑的、困苦的,以及對年少往事的悔恨。蠻地的兩年磨鈍了我的腦子,磨滅了我對所有美好事物的回憶。

我以為我要在身體的極端痛苦中死去。但現在,我突然釋然了,這對我,也許是最好的結局。周臨峥,這個許我了半生榮華富貴的人,這是我欠他的。當初的承諾,我已經全部完成。九娘恨我,吳家恨我,可我還是扶起他的孩子當上了皇帝,我已經不欠他什麽了。

這樣死,真好。我想,我能安心閉上眼了。

隔天,雞鳴聲将我吵醒。我還活着?原來我又熬過一夜了,我苦笑着想從床上撐起身來。

“棄兒,你醒了!?姨娘看看,謝天謝地,燒退了。棄兒,你休息着,姨娘去給你熬點稀粥來。”

看着她的背影從房間的門口處消失,陽光斑駁而溫暖的從打開的門戶邊照進來。灰塵在陽光中輕柔的漂浮着,給這個簡陋而狹小的屋子增加了一縷生氣。我幾乎是顫抖着将雙手伸到自己的面前,然後毫不留情的在自己枯黃的小手上了咬了一口。

咬的很狠,頓時,撕心裂肺的疼痛從手部源源不斷的傳送到我的大腦裏。我開始抱住自己的膝蓋,将頭埋在裏面,嘶啞的哭聲不能停止的從嘴裏冒出來。

“棄兒,你是怎麽了!?”水娘拿着一只灰色的碗,進來看到床上的孩子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急的眼眶發紅。

我知道水娘擔心我,可我什麽也說不出來,只能抓着她的衣角哭着。我的心裏像是憋着一股濃烈的情緒,它攪得我不得安生,唯有哭着,我才感到一種釋放,一種緩解。

“嗝,嗝,嗝......”

“喝點水壓壓就好了,看你,嗓子都哭啞了。”水娘看着終于不哭,但一直在打嗝的吳棄,松氣道。

喝了水,又吃了幾口粥,我能感覺到身體中的疲憊在不斷傳來,眼裏也愈發沉重。我知道,這是身體在催促我趕快睡去,睡眠中才能更好的恢複身體的虛弱。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再次醒來時已經是傍晚了。原本暖色的陽光變成了橙紅色,斜斜的着在窗戶紙上,這鮮亮的顏色,讓我我些欣喜。自從年紀大了,身體營養的缺乏,我已經好久沒有這麽清楚的看到過這斑斓的色彩了。

屋子靜悄悄的,我試着動了下自己的身體,已經好了很多。畢竟年輕,身體有着資本。我想想,我現在大概是八歲吧,那遙遠的回憶一點點再次擠回我的頭腦裏。八歲那年,我生過一場大病,差點死了,是水娘沒日沒夜的守着我,将我一點點從死神的手裏搶了回來。

從床上下來,試着走動了下,腳步還有點虛,不過關系不大。開了房門,看着這些曾經熟悉的房舍、小路,心頭莫名湧起了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思緒。再過兩年,這個小山村就會毀于一旦,而我救不了它。

重來一次我更知道要低調,而不是像第一世穿越而來那樣,過分的聰慧是事出反常,那就是有妖物作祟了。村民是淳樸的,但同時也是愚昧的,妖物是要燒死的。

而我也被綁到木樁上,是水娘挨家挨戶磕頭求過去,并答應讓我永遠呆在家裏不出門,直到離開這個小山村為止,他們才把我從堆滿幹柴的木樁上放下來。

“棄兒,你起了?看你,病才剛剛好,不要急着吹風。”水娘注意到了背後的動靜,趕忙将手中的刺繡放回了籃子裏。從臺階上起身,将門口呆愣着的孩子扶回了房間中。

我呆愣愣的被水娘牽起了手,這個女人原來已經這麽老了。身上穿着縫補的衣物,頭發只是随意的在背後用布條綁了起來,灰白的頭發在頭上随處可見。一皺眉,眼角和額頭都是深刻的皺紋。

曾經的我也榮華富貴過,也曾轟轟烈烈縱馬狂歌過,而水娘離開我的時間太早了。即使我感恩她,但其後的那些精彩人生的記憶,已經讓我将她擠出了我的腦海。

“棄兒,你餓了嗎?”水娘将吳棄抱回床上,慈愛的問道。

疾病初愈,身體是需要營養來調和的,水娘的話讓我的肚子和時宜的咕嚕嚕叫了起來。她輕笑了聲,轉身出了房門,我知道,她是為我弄吃的去了。可我也知道,這個家一貧如洗,我的這場大病,更是給這個家添上了陰雲,真是苦了這個女人。

這個小山村是為了躲避戰亂而建的,村裏總共三十戶人家,每家都是靠在地裏刨食而活下來的。也只有家裏有壯實的漢子,能偶爾打些獵物,走上兩天一夜去鎮上賣皮毛的人家可以過的好些。

“今天是雞湯,棄兒有口福喽。”水娘端着碗從門口進來,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怕不小心撒了碗裏的湯。

雞湯的香味讓我的肚子叫的更響了,等裝着雞湯的碗到了我的手上,我突然意識到,我手裏捧着的,竟然比以前周臨峥送我所有價值連城的東西都要珍貴。

我喝完了雞湯,同時我也知道我的家裏少了一樣謀生的東西。這只母雞被我吃了,以後,家裏的經濟來源只剩下水娘的刺繡了。

“姨娘,我飽了,您也吃點吧。”我企圖讓這個可憐的女人去吃點東西,但我知道,她是不會願意的。她遵從那位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母親将我從吳家帶出來,她将一生最美好的年華都花費在了我身上。她寧可自己餓死,也不會願意去吃特意為我準備的食物的。

“姨娘吃過了,不餓。”她還是那一句話,那句我曾經一直相信不當回事的話。

“可是苦了你了,要你跟着姨娘吃苦,你不該啊不該。”她神色哀傷的說道,說着,似又是要哭。怕影響了我,囑咐了我幾句,便離開了屋子。

我明白她的意思,原本我的身份是她在死的時候告訴我的。而她死後,我流浪了一年,最後被吳家派人領了回去。原來,我竟然是吳家這個四代為将的将門之後。吳家是周氏的臣子,吳禪更是位高權重。如果不被帶出來,我的生活至少該是衣食無憂的。

再想,已經沒有用了。曾經,我遵循着吳禪給的道路,為周家天下奮鬥了一輩子。我也曾經鮮衣怒馬過街市,也曾經入朝堂不解配飾,入帝王寝殿而不下拜,那樣風光無限,可到頭來,也敵不過君王一旨!

在我那更加遙遠的回憶裏,那個有着會飛的交通工具,有着琳琅滿目商品的世界裏,我就是個倒黴透頂的人。來到這個世界本以為是上天的垂愛,可卻半生富貴,半生凄涼。

如今又得重來,這次,我不管是上蒼的垂憐還是忽視。我什麽都不要,只要這天下!只有君臨天下,我看誰,還能給我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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