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三日後,夏府的宴會經由林初淮的手,辦的倒不是多麽的奢華,更多的大概是曲水流觞般的清雅。
有了之前夏亦峥尋的由頭,這些官員倒不是自己一人登門,都帶了夫人,再不濟的也帶了寵妾。
這冀州刺史謝擎與江寒那種沉着穩重的不同,許是因為年輕,看着有些纨绔。
這人身着玄衣,腰間綴着麒麟玉佩,頭上戴着白玉冠,手中更是沒少了翡翠扳指。怎麽看都像是流連于青樓楚館的恩客,哪有半分父母官的模樣。
更別說他身側帶着的美人。
這美人是個男子,眉若遠山眼含秋水,身段玲珑,那纖腰看着就不盈一握,只是面色憔悴蒼白,看着有些虛弱。
這必然不會是什麽明媒正娶的夫人,若說是個玩物,帶到這種場合倒是有些不妥。
可明顯謝擎沒放在心上,不僅讓那美人靠在自己懷中還小心翼翼的剝着葡萄在投喂。
林初淮看得皺起了眉頭,覺得有些不成體統。
見狀,夏亦峥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見此場景有些不明白長昀不悅的緣由,于是便嘗試着取了一顆葡萄學着謝擎的模樣仔細的去了皮也遞到了他的唇邊。
那微涼的果肉碰觸着唇瓣的感覺讓林初淮一下子回神,下意識的張口将那葡萄含進口中,待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再想吐出來卻是不大可能了,只能不那麽明顯的瞪了這人一眼。
偏生這人沒看見,見他吃了還準備再剝兩顆,林初淮沒辦法,只得握住他的手示意自己并不想吃。
夏亦峥只得按照他的心意放下了葡萄,可心中卻有些惋惜。
投喂長昀,給了他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滿足感。
上面二人的互動就這麽清晰明顯的落在了衆人的眼中。
謝擎朗聲笑着說,“夏公子夫夫二人的感情真是羨煞我等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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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亦峥同樣笑着朝謝擎舉杯示意,杯中是林初淮一早便命人備下的溫水,光看外在倒是與尋常酒水沒什麽太大的差別,幾乎是能夠以假亂真。
“大人謬贊了。”
謝擎雖已任冀州刺史有些年頭了,但回京述職的那幾次卻從不曾與夏亦峥夫夫二人碰過面,是以相見時才會認不出來。
“前廳喧鬧,內子喜靜加之素來體弱,不知可否請夏夫人尋一安靜的居所容他暫且休息片刻。”謝擎這話說的不卑不亢,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在故意擡高身側這人的身份。
“當然。”夏亦峥毫不猶豫的就應下了。
林初淮自是不想離席,該問的都還不曾詢問。
可那人卻是在桌下偷偷的捏了捏他的手示意他放寬心。
夏亦峥側過身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小聲的說道,“放心,還有我在。”
他邊說還看了謝擎身側的男子一眼,給林初淮使了個眼色。
這個男子怕是也是個突破口才是。
林初淮了然的颔首又叮囑這人注意身體才離席。
旁人看着只當他二人新婚燕爾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怕是分離半刻都舍不得。
林初淮引着那男子往後廂房去,考慮到這人體弱,走的倒是慢。雖說剛剛謝擎的舉動令人不喜,但他對這男子本身倒是沒什麽偏見可言。
快到門口了,林初淮側身道“謝夫人,請。”
那男子卻是淡笑着搖頭,眉宇間有着幾分郁色“夫人不敢當,奴賤名秦軻,不過是謝大人買回來的一個玩物,說得好聽些是妾室,說的難聽些卻是連下人都不如。您若不嫌棄喚我一聲阿軻便是。”
秦軻,江南名伶,他的名聲在上京城也是赫赫有名的,怎麽會淪落到給人做妾的地步。
見身側的人神色有異,秦軻便也猜到了什麽,“您是聽說過奴嗎?”
“自然,秦軻一曲,人間難聞。對樂曲有些了解的都不應當沒聽過你的名聲。”
聞言,秦軻輕輕的笑了,這笑容是發自內心的,只是笑着笑着就咳出了聲,聽那聲音似乎是要将肺都咳出來,他掩唇撫着心口喘了好久才緩過氣來。
手中的巾帕上沾了點點血色,這人的唇畔也鮮豔的駭人。
林初淮的瞳孔猛地一縮,便想要遣人去請大夫,可話還沒說出口便被剛剛還咳得直不起腰的人攔下了,“都是老毛病了,看大夫也沒用,緩緩就好了。”
看這人的模樣,只怕不單單是身體上的病症,怕是心病最是難醫,可剛剛看謝擎對這人的寵愛程度,不該如此才是。
而秦軻又敏感的過分,好似能探聽旁人的內心一般。這段過往他藏在心中許多年了,不說怕是再也沒有機會了。
他近來經常夢見他還沒遇見謝擎之前的時光,那是他久違的快樂。
“夏夫人,不知您可願意聽我講一段往事。”
若說一開始林初淮對這人還是存了幾分可堪利用的心思在,那而今便是真的有幾分憐惜眼前的人。
“你說。”
秦軻深吸了一口氣,似是努力壓制住了翻湧的心緒才開口。
煙花三月正是江南春景最盛之時,漫天飛絮楊柳依依,這本該是才子佳人相遇相知的場景,可他卻在那年初春時節遇見了謝擎,從此他的人生再無春至。
那年的謝擎還不曾入仕,就是個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的纨绔子弟。本就出手闊綽更兼人長得是豐神俊朗,幾乎無論走到哪裏都是被追捧的對象。
他與謝擎的初遇既是巧合卻又更像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
當時他已是戲班中的頭牌,有次謝家老夫人壽辰本是邀了班主去登臺獻藝,怎奈何那日班主夫人産娩,實在是抽不開身,便臨時決定由他頂上。
他這一開嗓自是驚豔四座,謝擎是個喜歡聽戲的,這本沒什麽。可那日搭戲臺子的人許是偷了懶,這唱臺搭的不穩險些倒塌傷人,而他則是好巧不巧的正跌入了那人的懷中。
四目相對,不知是誰先芳心暗許。
那日之後,謝擎總是去戲班聽戲,回回都要點秦軻親自給他唱,唱完後共進膳食,游湖賞景那更是常有的事。
一來二去,戲班子裏流言四起,謝擎也趁機向他表明了心跡。秦軻幼時便孤苦,是被班主在路邊撿來養大的,這麽些年鮮少有人對他上心,更別說是關懷備至。
于是,他動心了,看見過驕陽的模樣他便不願再回黑夜,卻不知前方本就是更黑的深淵。
謝家請了媒人來戲班子提親,許的是妾室的位份,老班主對秦軻到底還有些情分,知道這高門大院的水深本不欲答應,卻是拗不過這個已動春心的年輕人。
當年的他不在乎身份地位,也明白自己出身低賤,便只一心想與心上人厮守。
那年的他十九歲,帶着滿腔的愛意和對那人的信任踏進了謝府。他沒有為謝府的富麗堂皇而動心,卻是為那人一點點的溫柔而沉醉。
到底還是年輕,為了一絲光熱甘做那撲火飛蛾。
謝家是官宦人家,哪怕是妾室也做不得那種抛頭露面的營生,秦軻便脫下他最鐘愛的戲服,即便是委屈自己也要努力适應謝府的生活。
卻不知他以為的兩情相悅,到頭來不過是他一人的獨角戲,終有一日戲會落幕,人會離分。
那人醉酒後的呢喃,書房暗格中懸挂着的丹青,無一不在昭示着一件事。
他于這人而言,不過是一個可有可無的玩物,一個與他心上人頗有幾分相似的替身。
那一刻,他終于明白府中的下人的眼中為何總是帶着輕蔑,原來無關出身,真的就是自己可笑罷了。
他曾經裝着雲淡風輕的詢問過書房中的畫,得到的答案卻總是敷衍。
可他最終還是探聽到了真相,那畫上的人是謝擎的表親,算來應是竹馬之義,亦是這人愛慕多年的男子,只可惜斯人已逝,徒留着一副畫給他做念想。
那日他忍無可忍之下,燒了那副畫,想要斷了那人的念想,也毀了自己最後一絲奢望。
其實這畫,他剛點着就後悔了,很快就救了下來,最後只缺了一角,可他從沒見過那人那麽失魂落魄的模樣,他以為這樣自己就會好受些,可事實上并沒有。
數九寒冬,那人卻罰他跪在雪地裏跪了整整一宿,他冷的不是身子,而是一顆滿是赤城心。
那一夜過後,他便起了高燒,大概是傷着了根底,身體是每況愈下。但他頓悟了,也不再去奢求這人一絲一毫的憐愛,而是将自己整日關在房中,不去那人眼前讨嫌。
可謝擎卻仿佛不習慣似的,那日給了他教訓後也就不再為難他,甚至還主動來陪他用膳,但秦軻卻以不想再逢迎。
謝擎一貫是驕傲的性子,縱然他意識到了自己所為的不妥卻也拉不下臉面來道歉,直到那日。
秦軻難得的出了院門,在府上由丫鬟扶着小心的散着步,說是想不要人陪着,想要自己坐坐。丫鬟聽話的退下了,可謝擎最後卻是在荷花池中将這人撈了上來。
彼時,已是臉色青白,幾乎聽不到呼吸聲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跟主線發展有一點點關系但其實沒有太大關聯,主要是寫着寫着感覺來了有點收不住,會另開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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