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君樂回到家裏時,君爸爸在院子裏鋸木料。
這兩天君爸爸開始做另一套家具。這兩天的動蕩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一點痕跡,但是君樂有預感,君爸爸知道,只是沒跟他說明罷了。
事情澄清之前,他也不知道該以何種面目面對君爸爸,而現在,他覺得他又活過來了。
君爸爸聽見鐵門響,擡起頭來,看向君樂,“回來了?”很尋常的問候。
“嗯,現在在補徐哥的戲,陳導給我放假了。”
“桌子上還有飯菜,你熱一熱。”
從昨天起君樂就沒好好吃過飯,君爸爸從來不說什麽,但并不表示他不知道。
君樂看着豐盛過頭的飯菜,心頭有點泛酸,他扒拉了一碗飯,還是忍不住走到門口,看着院子裏的君爸爸說了一聲,“爸,都處理好了。”現在輿論的矛頭都指向博逸,博逸就算有心翻盤,也沒那麽快。
君爸爸也不擡頭,只道:“你已經長大了,自己的事情要心理有數。”做父親的,就這點本事,有些事情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能給君樂的他自然會給最好,他聽說這件事時,在塵封的木匣裏翻了很久,好不容易找到那個號碼。
這是二十多年前的傳呼機號碼,在這個手機泛濫的年代,傳呼機早沒了用武之地。君爸爸試着撥打尋呼臺,很意外,尋呼臺竟然還會有人接。
不過即便有人接,那個傳呼機對應的人也沒有任何音訊。是呀,都二十多年了,誰還會背着這老古董。就算要留,估計這老古董也已經壞了。不出所料,一天一夜,也沒有得到那個人的回應,君爸爸也慢慢死心了。
“……有機會,請他吃個飯。”君爸爸如是說。當面表示感謝總是必要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君爸爸并不希望顧碩出現在他們的生活裏,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認,正是顧碩的存在幫君樂度過了這個難關——要公開性向,這在老一輩看來絕對是辱沒門楣的事情,何況是顧碩那樣的大家族。
君樂點點頭。
父子倆剛說到那個人,那個人就來了。
顧碩的車在君樂家門口停下,君樂沒看見人也已經預感到是他,還未走到栅欄邊,就看見顧碩穿着早上開新聞發布會時的衣服,拾階而上。
顧碩驀地擡頭,兩雙眼睛不期然對上,顧碩的唇角蕩漾出一個淡然的微笑,君樂正想說點什麽時,顧碩的手機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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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通電話,君樂看見顧碩的眉頭微微蹙了一下,君樂心裏咯噔了一下,他總覺得那不是什麽好事。站在栅欄門前,看着那個男人,君樂的神思有些恍惚。
顧碩只簡單說了幾句便挂斷了。
“有什麽麻煩嗎?”君樂下意識地想到今天顧碩出櫃的事情,這麽大膽的做法還真是吓了他一跳。
“不是,生意上的事情必須得回美國一趟。”顧碩下意識地安撫道。
“哦。”
顧碩走近幾步才說此行的要點,“今天的事情是我自作主張了。”說什麽暗戀君樂的,這無疑是将君樂拖入同性戀的漩渦。君樂還有個卯卯,也不知道以後會對他們的生活會造成什麽影響,但當時,顧碩只能想到這個最切實有效的方法。
“……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君樂接受過別人的好意,比如蕭可,比如徐暢,但這些人都是劃定在他圈子裏的人,他接受得坦然,可是顧碩不同,由始至終,顧碩就是被他排斥在外的,所以,這個人的恩惠在他接受起來便顯得很有壓力也很不自在,一時間他也不知道應該如何去回饋。
他擁有的,顧碩比他擁有更多,他能做的,顧碩比他能做得更多更好,這樣的人,他根本無從下手。
顧碩一只手插在口袋裏,擡頭仰望着栅欄門後的君樂,深邃的眉眼有些令人捉摸不透。顧碩看了一會兒,确定君樂的确沒有生氣,這才微微轉身,“那我先走了,回頭再聚。”說罷只是沖後面潇灑地揮了揮手,開車離去。
君樂這才發現自己到現在都還沒把門給打開,這舉動很有點将人拒之門外的意思。
————
在法國的一個葡萄酒莊園,唐喬打開一瓶陳釀。二十多年前,他打算在國外定居時,無意間看中了這個莊園,那一年的葡萄品質很好,釀出的美酒比以往更醇更香。老的釀酒人說,這批酒的成熟期至少要20年,所以20年一到,唐喬就會每年來開一瓶,常常口幹。今年這瓶比往年更為甘醇。
暗紅色的液體緩緩流入玻璃杯中,蕩漾出一圈紅暈。
唐喬閉着眼嗅了一會兒,酒香醉人,美不勝收。
唐喬剛抿了一口酒,就看見管家勃朗穿過花園,他身後還跟着此刻他很不想見的人——英國老宅的管家羅迪。
羅迪飛遍了歐洲,終于在法國這個角落找到了自己的好友兼主人。
“喬,總算是找到你了。”
唐喬挑了挑眉,“你就不能放我清淨幾天?”
羅迪暗自抹了一把汗,“這次不是塞麗娜伯爵的事。”羅迪是唐喬的好友,除了料理他的飲食起居,偶爾心血來潮也會關心一下他的婚姻。畢竟唐喬已經四十多歲了,現在不算老,娶妻生子什麽的還有機會,若真等到五六十歲,這位若再想生都生不出來,豈不是留下一生遺憾。
人老了會思念親人,可唐喬除了一個養子,哪裏還有半個親人在身邊,作為朋友,羅迪怎麽也得關心關心。應該說這二十多年,他就沒少操心,只不過被這位“深惡痛疾”,動不動就玩失蹤,導致他經常手機打不通,各地酒莊去電還被人忽悠,所以他不得不每次都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跑去找人。
“那是什麽事?”
“上海的尋呼臺有消息了。”
唐喬驀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瞪大了眼睛,“你說什麽?”
當年他離開的時候就說過不會去打擾那個人的生活,可他卻一直等着某一天,那個固執的家夥想通了能夠跟他聯系,就算做不了情人,做朋友,他也願意守在他身邊。
可時間一天一天過去,他終究沒有等到。
在多年前傳呼機行業瓦解時,唐喬就買下了那個尋呼臺號碼,不為別的,就是等着他某一天撥打時,能夠找到他。
羅迪看着自己的好友毫無形象地往房間裏沖,那腳步之快,他都跟不上了——紳士了這麽多年,你終于記得你曾經也野性過!
羅迪一邊幫唐喬收拾東西,一邊忍不住提醒他,“喬,你不先給君先生回個電話嗎?”
唐喬收拾東西的手頓了一下,五天前君澤找他,以君澤的脾氣,找他,估計是有急事,唐喬剛才是高興過頭了,這才回過味兒來。
趕緊拿了手機,準備打回去,驀地一轉頭,“他留的號碼呢?”
羅迪翻了他一個白眼,終于想起來這一茬兒了?
唐喬撥通那個電話,手都激動得發抖。而電話那頭的君爸爸,看着來電顯示,大腦中也是一片空白。
君樂走進廚房時,看到君爸爸一只手還拿着洗碗巾,一只手拿着手機,就那樣僵直地站在那裏。
君樂喚了一聲,君爸爸這才回過神來,抖了抖手,示意君樂過去洗碗,他要接個電話。
君樂看着君爸爸的反常,不明所以。
嘟嘟聲一直響,唐喬心都跳到嗓子眼兒了,就在他抓心撓肝地在房間裏急得團團轉時,那邊終于接通了電話,一聲熟悉的聲音傳來,“喂?”
羅迪就見唐喬雜亂的步子在那一剎那停滞,身板挺得筆直,腦袋微微上揚,紳士風度擺得毫無破綻,但眼中的溫柔情意是他這二十多年幾乎都已遺忘的。
羅迪不由得嘆了口氣,放下手中衣物,退了出來,幫唐喬輕磕上房門。
唐喬:“澤,是我。”
君爸爸:“我知道。”
接着是一陣靜默,兩個人都像是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麽,好像有很多話,可好像挑哪句都不合适。最後是君爸爸先開的口,“你接到我的消息了?”
唐喬:“嗯嗯。這幾天有點事,手機關機,那邊也沒能聯系上我,抱歉。”
君爸爸:“沒關系,已經沒什麽事了。”
唐喬心裏“咯噔”了一下,果然是有急事,那紳士風度再度崩塌,“澤,有什麽用得着我的地方你一定要說……”
“唐喬,真的沒事。”
唐喬一口氣被堵在胸口,憋了半天,竟吐不出來。
“國際長途也蠻貴的,你若沒事,我就挂電話了。”說罷等了一會兒,沒等到回應,還真就挂了。
唐喬聽着嘟嘟聲,又僵硬了半天。
“羅迪!”
一直守在門口的羅迪推門進來,看着唐喬黑壓壓的臉,“怎麽了?”
“幫我查一下君澤那邊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羅迪領了命,想想又回了頭,“喬,前兩天小暢回英國了,他好像也有急事要找你,可惜你關機。”
唐喬皺了皺眉,“那個臭小子怎麽了?惹了麻煩?”
“哦,他倒是沒惹什麽麻煩,就是他問我那張照片裏面被剪掉的那個人是誰?”
“哪張照片?”
“就是你跟君先生二十多年前出任務時那張,後面還有你的留言那張,當年不是你們一人剪了一半嗎?”
是呀,君澤跟他分道揚镳時,甚至連彼此的照片都不願意留下,這點讓唐喬一度很惱火,也讓他明白,君澤是真的要跟他斷絕一切關系。
那個時候的痛時不時地在割着他的心尖,這麽多年他試圖去遺忘,卻總會在午夜夢回時想起那個人,如果不是自己一時糊塗,也許根本就不會有後來的事情。
可是,這世間哪裏有後悔藥可以吃,他們一起經歷過生死,他不能在自己心裏還留着另一個人影子的情況下跟君澤在一起,他只是想要去确認一下自己對那個人是否還有感情,結果沒想到就因為這一周,讓他跟君澤從此天涯陌路……
唐喬捂着腦袋,是呀,一走就是三年,三年裏,等他再回來時,那個人已經娶妻生子,身邊再沒有他的位置……
“小暢已經回中國了,好像是他的朋友出了點事兒……”羅迪看着那個頹然坐在床上的男人,他真懷疑自己的話這個家夥到底有沒有聽進去。
唐喬看着淩亂的房間,剛才那時的興奮像是被憑空抽走了一般。衣服都收拾一半了,他才想起自己是沒有立場去找君澤。去了說什麽?看他們一家團團圓圓夫妻恩恩愛愛。
他辦不到!
唐喬一直想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女人讓君澤淪陷,舍棄了他,或許,君澤只是想要一個孩子,給孩子一個正常家庭而已。
孩子?
唐喬捏緊了拳頭,重重地砸在床上,他在君澤的心理竟然還不及一個小不點,憑什麽呀?嗯,那個小東西長得是挺可愛的,他一只手就能捏死!
羅迪也沒心情去同情唐喬,在他看來,男人和男人之間本來就不可能長久,唐喬還這樣執迷不悟,應該只是沒有碰到他喜歡的女人而已。
“喬,還去中國嗎?”
唐喬:“……”
“後天康納德城堡有一個酒會,出席的人很多都是我們的大客戶……”
唐喬望了羅迪一眼,“我幹兒子呢?”
羅迪眉頭一跳,“小冀還在美國!”
“讓他回來處理不就行了嗎?這才多遠?”
羅迪差點就咆哮了,敢情那不是你兒子,你就這樣盡情地使喚!
唐喬:“年輕人就該多幹點事!”
羅迪:“……”那你怎麽就不去折騰你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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