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今年這是兩人第一次見面，秦臻比以前瘦了一些，那張臉雖然不至于胡子拉碴，但明顯消瘦下來的臉以及凹陷的雙眼表明他極度缺乏休息。

“這是請柬，五月一日，我希望你能來。”說罷，秦臻就認真地看着君樂，像是要從君樂的臉上找到他要的答案，可君樂卻沒有給他一個表情。

本來君昱也是計劃五月一日結婚的，因為之前君樂那檔子事情，小兩口也沒了興致，打算等到十一再來，反正他們的新家也沒有裝修好。

若是有君昱的婚事，君樂幾乎都不用想就可以直接拒絕秦臻，這一次，他也沒有多做思考，既然秦臻親自遞上請柬，他也必須做出一個姿态來。

“我會去的。”

“地點就在h市天辰假日酒店，我到時派車來接你。”

“不用，我可以自己過去。”

秦臻沉默下來，君樂站在那裏，只覺得空氣也變得凝重，他剛想找個由頭離開，秦臻又突然擡頭用目光鎖住他，“你跟他……已經在一起了？”

誰？

君樂盡量地安撫住躁動的情緒，“你說的是顧碩嗎？”

除了顧碩難道還有其他人？秦臻沒有回答，但眼神變得淩厲起來。

君樂扯出一個得體的笑容，“嗯，算是吧。”那一刻，他就很想向秦臻宣告，至少顧碩不會畏忌閑言碎語他會當着億萬人民的面公然出櫃，至少顧碩在他最需要的時候為他遮風擋雨，不計回報，這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至少你秦臻就做不到，你在乎的永遠是你所謂純潔的愛情，經不起一點風吹雨打經不起一點點現實磨砺的所謂愛情……

我君樂不需要！

秦臻積攢的所有力氣像在這一剎那耗完了，他轉過頭，不敢再直視君樂的眼睛，腳下慌亂地轉動着步子，似乎想要從雜亂的思緒中重新整理出一點頭緒來。

看着這樣的秦臻，君樂突然絕對自己曾經對他的恨多麽地可笑，此刻，他只想告訴他，讓這一頁就這樣翻過去吧。

秦臻一屁股坐在旁邊的石頭上，捂着腦袋，聲音近似抽泣，“君樂，對不起，我知道現在說什麽都已經晚了，可我還是想問一句，我們，能重新開始嗎？能嗎？”

秦臻驀地擡頭，無限期盼的雙眼死死地鎖住君樂的眼。他就像一個失去了最心愛玩具的孩子，知道已經無法挽回，可依然忍不住要去任性。

君樂的呼吸滞了一下，他想起了多年前，他們并排坐在籃球場上，秦臻的臉色掩藏在燈光的陰影中，他問他：“如果我喜歡一個男人，你會唾棄我嗎？”

君樂想了半天，“如果你覺得自己幸福的話，我會支持你。”

秦臻的目光從陰影中透出來，繼續問他，“那如果我喜歡的那個人是你，你會怎樣？”

君樂又想了一下，一個拳頭飛過去，直接砸在秦臻的臉頰上。

但即便如此，秦臻也沒有放棄，他像以前一樣每天約君樂打籃球，自己約不來，找幫兇，每天跟君樂一起吃飯，怕自己被趕走，找幫兇，某一天，君樂站在陽臺上，看着炎炎烈日下，那個手裏捧着西瓜的大男生，突然就想通了，也許是因為那時的秦臻很溫馨讓人很安心，君樂鬼使神差地想，其實他人很好，跟他在一起的感覺也很好，既然如此那就試試吧。

其實，後來君樂才明白自己那種感覺，是一種被呵護被保護的感覺，這讓他一個人的堅強有了一個可靠的港灣，讓他一直緊繃疲憊的神經可以松懈下來安然停靠，也讓他認為有了可以與之并肩奮鬥一生的人……

就像當初說的一樣，只要彼此幸福，性別又有什麽問題。

當初他們自認為很幸福，也算不辜負那段青春。

“秦臻，你覺得你還能給我幸福嗎？”在秦臻忐忑的期盼下，君樂終于開了口。

秦臻語塞，他想說，他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去讓君樂幸福，可這話，他曾經也說過，但結果呢……

“……有些東西雖然過去了，但并不表示就可以不在意，就可以完全徹底地從記憶裏掃除幹淨。我不能忘記這六年的時光，也無法忘記你這六年的作為，我對你已經失去了信心和耐心。”即便依然很想念當初戀愛時的感覺。

難怪古人要說人生若只如初見，那麽就讓一切停留在那裏便好。

秦臻不知道君樂何時離開的，他只覺得四月的春風好冷，他孤零零地坐在深夜的路燈下，迷惘地看着前方，他找不到自己的焦點。

而君樂沒離開多久，就接到顧碩的短信，“想喝酒嗎？”

正當他要回的時候，就見路燈下拉出一條颀長的身影。顧碩穿着一套白襯衫配着深灰色的馬甲，一只手揣在口袋裏，站在他必經之路上，另一只手還揚了揚手裏的瓶子。

君樂嘴角溢出一抹淡笑，“顧先生，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喝啤酒嗎？”冰涼的啤酒罐下去，讓憂愁和着尿液傾瀉幹淨。

顧碩很是坦然地說道：“家裏只有紅酒。”你一個失戀的人，不要這麽挑剔，有得喝還有人陪你喝已經很不錯了！

“去你那裏？”君樂既不想回家被君爸爸和卯卯擔心，也不想在店裏被員工看見，他就想找個沒人的地方，盡情地醉一場，痛痛快快地把這六年埋葬。

顧碩動了動嘴角，至少，這是君樂對他的基本信任。

當晚兩個人其實喝得并不多，但這種陳年佳釀入口，後勁夠足，不到三瓶，君樂已經跌跌撞撞在新買的茶幾上撞青了膝蓋，在廁所的門上磕了頭，撒尿直接灑進了顧碩淨白的浴缸裏。

顧碩扶額，擰開花灑沖了浴缸，誰知道君樂一邊脫着衣服一邊就往水下面湊，外套都沒脫掉，人已經竄過來了，溫熱的水澆在他頭頂，直接淋濕了頭發，顧碩反應快，及時關住了花灑，本來想将這個醉鬼扔出去，誰知這個混蛋一屁股坐在浴缸裏，躺在裏面就不起來了，還厚顏無恥地誇贊道：“顧先生，你家的浴缸躺着真舒服，”

顧碩哭笑不得，“要洗澡就把衣服脫了。”

君樂倒是聽話，爬起來就開始脫，他的身材本來就好，常年的鍛煉腹肌沒八塊也有六塊，肌肉不算厚實，剛好能分明的程度，這種模樣比六年前可誘人多了。

就剩一條底褲時，君樂突然頓時，醉眼昏花地看着顧碩，義正言辭地說道：“顧先生，你我是gay，不是應該避嫌一下嗎？”

顧碩噗嗤笑了出來，伸手揉了一把君樂是濕亂的頭發，“知道浴室怎麽用嗎？”

“我只是喝得頭暈，又不是人傻。”

聽聽，多有道理呀，顧碩乖乖地出去，家裏的熱水系統都是恒溫的，所以他不用擔心君樂被凍着或者燙着，但他沒想到的是，這個混蛋差點把自己在浴缸裏淹着。

顧碩送睡衣進去時，就見君樂一個勁兒地往下面滑，鼻子離水面已經不到一厘米，他三兩步過去就将人扛了出來，将人放床上，他才意識到自己只是那一下就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顧碩忍不住嘆息一聲，真是冤孽呀，他也有今天。

再轉頭看着這個睡得似乎還挺舒服的混蛋，顧碩真想将人提起來揍一頓。用毛巾将君樂的身體擦幹，套上睡衣，又将人移到沙發上，換了被他弄濕的床單，這才将人塞被窩裏。

顧碩弄幹淨這一路水質，洗漱好已經淩晨三點了，第二天君樂九點鐘醒來時，顧碩已經在外面熨燙洗好的衣服了。

君樂一眼就認出顧碩拿着的正是自己的外套，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腦袋，“我這衣服不用燙。”

顧碩擡頭看了他一眼，“我不會做飯，能弄點吃的嗎？”

君樂迅速榨了兩杯果汁，做了兩份意面，端出來，顧碩這邊也剛好收工。兩人在上午九點半享用了一份早餐，飯後，顧碩去了公司，他讓君樂在這裏再休息一下，實在是宿醉的人臉色都很難看。

君樂倒沒別扭，他腦袋的确還很暈，可他這在沙發上剛睡着，就感覺到像是有人回來了。迷迷糊糊間，他也沒能完全醒過來，隐約感覺眼前有人影晃動。

顧岑打量着沙發上睡着的這個男人，真人比照片上更帥氣一些，睡着時沒有那股陽光的味道卻帶着一身慵懶迷蒙的蠢樣兒，很有點像一只瞌睡了的貓，怎麽逗都不醒。

顧岑坐到地毯上，撅起嘴作勢去親君樂的側臉，喀嚓給他們來了一張合影。

十分鐘後，顧碩接到一張自己妹妹跟君樂的“親熱照”，照片裏，君樂正睡得衣衫不整，而顧岑一只手扶在君樂的胸口，一邊親他，香肩半露，尼瑪怎麽看怎麽像一對剛滾完床單的情侶。

顧碩當即的就發飙了，一個電話飚過去，“死丫頭，你把君樂怎麽了？”

顧岑剛走出顧碩家的大門，鼻子哼了一下，“我能把嫂子怎麽樣？不過趁他睡着了占點便宜。話說，哥，這個嫂子一看智商就不高，你可自己要看緊點。”虧了還是明星呢，豔照都被她拍了，怎麽在圈子裏混呀？

顧碩真想抽小妮子一巴掌，但說話的口氣又溫柔下來，“你什麽時候下飛機的？”

顧岑壓根不理會他的示好，只道：“我去住酒店，才不要當你們的電燈泡呢？另外代我向嫂子問好，過幾天玩夠了我再去看他。就這樣了，拜拜。”

顧碩連教訓她一句的機會都沒有，挂了電話又忍不住将那張照片看了看，不禁笑了，調出程序，直接将顧岑這一側給剪了，在原先的位置做了一個特效，這樣一看，君樂的睡姿簡直美輪美奂，顧大少爺幾乎要為自己的創意點個贊。

君樂是被鐘點工阿姨給弄醒的，阿姨買了很多菜過來，打掃了房間，吸塵器的噪音一直在君樂耳邊響，他才不情不願地睜開眼，迷迷蒙蒙地又躺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他本來是打算就此離開，可顧碩卻在他還沒翻下沙發時就打了個電話過來，說他呆會會接毛毛過去一起吃飯。君樂還沒反應過來那邊已經挂斷了電話。

中午沒到，顧碩就回來了，手裏還拎着一個小人兒。

卯卯眨巴着眼睛，沖屋裏喊了一聲“樂樂”。

君樂手裏拿着鍋鏟，腰上圍着圍裙，從廚房鑽出來，就看見小卯卯背着小書包蹦蹦跳跳地跑過來。

顧碩關上門，看着屋子裏的兩人，心裏滿實得不得了，他突然想就這樣将他們關在自己家裏，每天上班下班都能看見，這種幸福感是無法言喻的。

君樂一只手抱起卯卯，沖脫外套的顧碩說：“我炒了青椒肉絲，這個青椒一點不辣。”

“好。”

“不過我也炒了尖椒牛柳，這個很辣。”

顧碩額頭的青筋跳了一下，但還是大方地應了個“好”字。

“還有土豆炖牛肉，你吃嗎？”

其實君樂不太摸得準顧碩的口味，但他猜想顧碩冰箱裏有的，應該都能做。早上的時候，阿姨送來的菜裏就有尖椒，所以他大方地炒了。

另外還有一道鲶魚，一道清炒空心菜，一道蚝油生菜，還有一道蛋黃南瓜，這餐飯算得上是豐富。

卯卯坐在加高的椅子上，看得直流口水，這都是他喜歡吃的，顧碩說了中午會接卯卯過來，君樂就很自然地往兒子身上靠。

顧碩倒是不挑剔，每一道菜都嘗了，連尖椒牛柳都吃了好幾筷子，不過他不吃尖椒，只吃牛柳，雖然被辣得汗水都出來了，還是忍不住誇一句，“牛柳的味道很好。”

君樂看了看被撥到一邊的尖椒，一大筷子夾自己碗裏，這東西最下飯，“其實尖椒的味道更好。”說罷一大口就吃了下去，還一臉的享受。

顧碩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那盤尖椒，小心翼翼地嘗了一口，尖椒剛入口，他人就站了起來，還很客氣地說了一句“失陪一下”，這一說話，辣椒嗆進了喉嚨裏，憋得俊臉通紅，君樂就看着顧碩疾步沖進洗手間，在外面拍桌大笑。

“樂樂，你不該捉弄顧叔叔。”卯卯一本正經地看着君樂，嘴裏還叼着君樂剛給他剃的魚肉。

君樂一巴掌揉在卯卯的小腦袋上，“小白眼狼。”但最後還是給顧碩弄了一杯飲料。

顧碩臉色緋紅，一只手還捏着脖子，輕咳了一聲，将那杯飲料灌下一半才說出話來，“你的舌頭怎麽長的，都不知道辣嗎？”

“顧先生，這是可以練的。卯卯以前也不吃辣。”

吃過飯，君樂收拾好廚房，看卯卯和顧碩坐在地毯上玩游戲，自己在沙發旁邊的書櫃裏撿了一本書來看。

客廳的書幾乎都是休閑的，其中還有幾本熱門的小說，顯然這些都是給客人準備的。君樂沒翻兩頁就睡着了，睜眼時，卯卯在另一側的沙發上也睡着了，顧碩給他壓了一床毛毯，又将幾個厚厚的墊子鋪在沙發邊上，這樣就算卯卯翻身掉下來也不會摔到，君樂不得不承認，顧碩在照顧孩子上比他細心也更有耐心。

他第一次在想，顧碩是不是有權利知道卯卯的身世，如果顧碩知道，會怎麽樣？

“發什麽呆？現在好點了嗎？”顧碩坐到這邊沙發上，看着神游太虛的君樂。這個家夥迷糊的時候還真是惹得人手心發癢，有那麽一剎那，他很想伸手去揉捏一把那張臉。

“顧先生，如果你有孩子的話，應該會是一個合格的好爸爸。”

顧碩認真地看着君樂，“如果我的另一半同意代孕的話，我會考慮有個自己的孩子。”

“你不會打算找個男人結婚吧？”君樂被震驚了。

顧碩攤攤手，“我已經出櫃了，難道還能去禍害良家婦女？要不，你考慮考慮收了我？”顧碩這話說得半真半假，說是開玩笑，可又帶着幾分少有的嚴肅，君樂一時探測不出他的真實心意，只好裝傻，重重地拍了拍顧碩的肩膀，“顧先生，以您的身份人才，不管男女，一定手到擒來。哈哈哈……”

顧碩皮笑肉不笑，也不答話，緩緩握起君樂搭在自己肩上的手，規規矩矩地放到沙發上，這才冒了一句，“我很挑食。”說罷起身，兀自去陽臺上看書。

君樂隐隐地覺得顧碩好像在生氣，可這位臉上永遠客氣周到，倒讓他又失了判斷标準。當天晚上，顧碩甚至還包了卯卯鍋鍋茶餐廳一個包廂跟幾個高層開茶話會，一切表現正常得不得了，君樂也就沒再去多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