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白澤2-1

白澤側身站在狹小灰暗的巷子盡頭。從陰影中望去,他的眼前是弗諾星繁華熙攘的街道。這裏是弗裏安市的中心廣場區,也是整個城市人流最密集的地方。标志性的弗裏安三棱塔礦業大廈就在中心廣場區的對面。

過度擁擠和淩亂的建築意味着這個地方在飛速發展的過程中并沒有被好好規劃過。對于白澤的行動意圖來說,這既是優勢,也是麻煩。不過從大的方向來看,不管弗裏安是座怎樣的城市,白澤現在的處境都不太美妙。

57個标準日前,潘帕斯聯合艦隊的先鋒部隊在普西諾要塞附近遭遇敵軍埋伏。對方以隐形高能粒子武器和數量驚人的小型炸彈機器人猝然轟擊行進中的艦隊,将艦隊陣列攔腰截做兩段後分別擊潰。盡管指揮官迅速反應并率領艦隊進行了抵抗,但因為敵人已經占得先機,且兵力和武器等級遠超戰前預估,先鋒艦隊還是遭遇了慘烈的失敗。

先鋒部隊的優勢在于速度和機動性,以進攻作為防禦,任務是搶占戰場要位和完成先行部署。艦隊就像一把薄刃——足夠銳利,但并不結實,殺傷力完全取決于指揮和時機。一旦受制,後果可想而知。

白澤的P0000040號別動隊號很快與其他已經失去大部分戰力的分隊一起落入了包圍圈。艦隊面前是重武器的炮火,背後是普西諾星系外圍的原雲帶——先鋒部隊的超輕型戰艦進入那裏後會不可避免地撞上漂浮的物質集團,包括密密麻麻的彗星和岩類物質。按照正常的戰艦配置,艦隊是不可能成功突圍的。

但是P0000040號別動隊在出發前全隊加裝了鏡面防護裝置。這就意味着,只要他們不長時間正面接觸重武器,并且能躲避過小型炸彈機器人,就存在生還的可能性。盡管那個可能性同樣低得可怕。

白澤向指揮官發出通訊請求,提出以別動隊的戰艦列陣作為護盾,掩護殘存的艦隊突圍。但指揮官認為這樣會打亂剛剛集結起來的陣型——艦隊被逼入死角後排列太過密集,移動會影響到臨近的戰艦。同時,防護裝置在開啓時會使接近的粒子轉變方向,傷及到其他沒有防護裝置的友軍——所以白澤也無法下達開啓防護裝置的指令,只能讓麾下的戰艦竭力借助原雲帶附近的物體作為掩護,躲避炮火,并同時盡量清理不斷接近的炸彈機器人。

他非常清楚指揮官抱着怎樣的心思。少将級別的alpha,在這種預計應當大獲全勝的戰鬥中吃了狼狽的敗仗,就算拼死活了下來,面臨的也只有責任追究和失去榮譽。

包圍圈越來越小,白澤的戰艦左側被被炸彈機器人附着,能源轉換器損傷已超過53%。超波實時屏上,代表戰艦的藍色光點幾乎都消失了。通訊頻道很快失靈,指揮艦在白澤的視線中爆炸并沉落。

就在視野中燃起火光的那刻,白澤毫不猶豫地入侵了指揮頻道。

900艘攜帶防護裝置的戰艦還剩792艘可以正常活動,白澤下令別動隊全員掉頭,向原雲帶內撤退,并同時開啓鏡面防護裝置。沒有防護裝置的戰艦開啓輕型戰艦的自動跟随功能,跟随在有防護裝置的戰艦後方,一面盡力還擊,一面原地後退。

就像是一個人拿着護盾駕着車在前面開路,另外幾個人則背靠背挂在他身上,不用理會往哪兒走,只管向後掃除追兵就可以了。

他們就這樣一路在原雲帶裏左奔右突,航行時間遠遠超過作戰方案預估。勉強和敵軍拉開距離後,所有的戰艦都傷痕累累,幾乎彈盡糧絕。白澤幾次試圖聯絡大部隊,都因為通訊幹擾沒能收到回應。

他最終決定帶殘隊逃入一個半棄置的小型交通點進行撤離。但交通點也有敵軍,白澤負責斷後,在戰艦損毀警告響起時轉換成了自動駕駛模式,進入了休眠艙。

他活了下來,但卻因為戰艦能源系統失效偏離了預定降落地點,人也受傷不輕。幸好只要沒死,這些都是小問題。白澤現在身體狀态不錯——除了肚子有點兒餓,成功到達了預定降落地點,也聯系上了戰友。眼下,他們有個大膽計劃。

不過在實施這個計劃的過程裏,發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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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澤幾乎在嗅到那絲氣息的瞬間就意識到了寫在血液中的熟悉和親密感。他有一種直覺——對方也認出了自己。只是這件事發生得太快了,以至于白澤還沒有來得及确認什麽,對方就消失了。那短暫的片刻仿佛是饑餓和周圍環境裏難聞的氣味共同造就的幻覺。

畢竟長兄确認死亡時,自己只有九歲。

只是錯覺吧。白澤想。對方或許恰巧只是個信息素與自己類似的人。他深吸一口氣,決定暫時先放下這件事——他身上還有更重要的任務。

只有白澤自己看得見的視野屏上,指示标正随着他的視線不斷跳動,顯示着廣場對面三棱塔礦業中心各樓層的基本信息。

白澤藏身在一個非常刁鑽的夾角中,确保自己不會被街上的任何攝像設備拍到,同時不斷心算着各種數據,還要留意身邊的動靜。最後,他确認了目标。

那間窗內,機器人和一位工作人員正在布置着房間。那位穿着套裝的女性看上去非常緊張。

砂糖在他觀察的過程中發出提示:“弗裏安近日社會治安案件發生率呈現急速上升趨勢,多為能源類盜竊和搶劫案。根據系統計算預測,今日市中心廣場附近發生中型治安事件的概率為95%以上……”

窗內的人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後,幾個面容兇悍的人走了進來,其中一個臉上帶着長劍形狀的刺青。白澤注意到了他們的防護服,肘部都有個類似裝飾的圓盤狀突起——那是武器裝置。

很快有人走到窗前,按了按自己的護目鏡邊緣。那是在檢查外面的環境。

白澤飛快地閃身藏入了陰影之中。

情報是準确的,不枉他一路辛苦追蹤到了這座城市。

砂糖的提示音輕響,通訊頻道裏有人開口:“這裏是三棱塔。目标入住時間已确認,不排除變更時間。會面對象來自渥金,身份未确認。會面地點未知。等等……這附近的能源轉換器生産廠是不是只有一家?”

“是的。”另一個年輕的聲音響了起來:“就是城市邊緣的那家,也是我們這次行動的目标之一。工廠目前正處于我們的監視下,廠內一切運轉正常。他們的經理今天去了市中心參加一個博覽會。按照計劃,我們明晚……”

“今晚。”白澤沉聲道:“宜早不宜遲。一旦敵人真正進駐這裏,我們的行動會變得更加困難。出現什麽問題了?”

“不,只是監聽中聽他們提到了那裏,似乎他們想要會面的人在那裏出現過……他們打算控制那裏。”

“那麽就更要速戰速決了。”有人吹了一聲口哨:“我們得趕在他們出現之前接管那裏的系統——這可是弗裏安唯一能為戰艦的能源轉換器補充能源的地方,到時候能不能順利跑路可全靠它了。”

“征用民用企業需要審批……我們大概違反了七十多條軍規……宇宙啊,我們肯定會上法庭的……”

“你想多了,能活到那時候就該謝天謝地了。”

“計劃提前,有無問題?”白澤平靜道。

“沒問題!”頻道裏的衆多聲音異口同聲道。

“很好。”白澤沉聲道:“E隊全體1.75标準時後在工廠彙合,由我帶隊。其餘各隊由隊長負責,原地待命。已經獲得臨時身份的隐藏者繼續保持潛伏,随時留意通訊。如果行動不順利或我本人發生意外,海狼接替我繼續指揮,完成原定計劃。通訊隊繼續想辦法,看是否能與上級取得聯系。”

“老大是不是留在後方指揮更合适?”有人建議道:“工廠并不是什麽難以突破的地方……”

“除了我,還有其他人參與過地面特別行動任務麽?”

頻道裏安靜了下來,低低的“沒有”聲接二連三地響起。有人小聲哀嘆:“誰能想到,都銀河時代了,戰艦和機甲部隊要空着兩只手和人打仗呢……”

“行動開始。”白澤下達了指令。說完,他拉起兜帽,飛快地走進了人流。

行動小隊很快彙合,一共八個人,其中三個在外圍負責接應,餘下五個由白澤帶隊,分兩組潛入工廠。他們的任務有兩個:拿到中控系統權限;僞造一批能源塊的全程單據。

弗裏安進入了冬季,恒星很早就開始下沉,荒原上景色變得灰暗,只有工廠區仍然亮着燈。砂糖已經拿到了工廠的內部結構圖,潛入者們分頭行頭,在高高的管線上避開攝像頭,悄無聲息地走過。他們下方是毫無所覺,埋頭不停幹活兒的工人。

隊友制造了一個小小的短路,熄滅了中控室的燈。操作員抱怨着起身,出門尋找維修。就在這間隙了,白澤隐藏氣息,從他身後無聲無息的閃入了屋內。

砂糖只花了不到2标準秒就破解了操控代碼。白澤飛快地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并成功将中控系統納入了砂糖的控制中。然後在房門打開之前靈巧地翻身爬上了中控室的通風口。

當中控室的燈重新亮起時,白澤恰好将通風口的罩網複位。那個操作員端着熱咖啡坐了下來,屏幕仍然是他離開前的模樣。

白澤在黑暗裏觀察了片刻,确認一切安全後,順着通風管道向外爬去。

通訊頻道裏一切順利,與白澤同組的兩個戰友也正在向工廠外移動。另外一個小組已經完成了數據僞造,到時候,會有一大批戰艦用能源塊神不知鬼不覺地流入到他們這些幸存戰士的手中。有了能源,行動就有了保底。

就在這時候,外圍支援組語氣突變:“有飛船在工廠外降落……是敵人!”

白澤沉聲道:“監視動向。”

“他們正在向工廠內移動……挾持了一個員工……”

“報告,原定返回的路線上出現了敵人。現在怎麽辦?”

“注意隐蔽,原地等待。”白澤匍匐在通道內,打開視野屏,接入了工廠的中控系統。工廠內無處不在的攝像頭立刻變成了他的眼睛。

敵人顯然非常清楚這座工廠的戰略意義,他們順利見到了高管。經理不在,負責人表面上驚慌失措地答應了他們接管工廠的要求,實際卻指示員工偷偷報警。

因為這場意外,工廠沒能在原定時間結束生産,廠房內漸漸出現了騷動。敵人守住了出口,不許工人離開,勒令他們回到工位上繼續幹活。就在這時候,調試車間發生了爆炸。

因為巡檢人員都被海盜控制,爆炸很快演變成了大火。自動消防系統開啓,所有人尖叫着四散奔逃,工廠幾乎瞬間就變得一片混亂。

通訊頻道裏有人提議:“趁機下手的話……”

很快被人否決:“最終行動之前,我們要保持隐蔽。”

白澤看着懸浮屏,沉聲道:“保持隐蔽,不要與敵人正面接觸。可以的話,為疏散提供幫助,并盡快撤離工廠。”

消防系統很快起了作用。白澤利用中控系統操縱升降門和可移動扶梯,幫助混亂中四散奔逃的工人前往出口。

火勢漸漸得到了控制,他也順利離開了工廠,與外圍接應的戰友彙合。

清點人數,還差兩個人。大家在通訊屏裏聯絡,白澤的副官雅克氣喘籲籲道:“馬上就到,我們遇上了一點兒小麻煩……”

“麻煩就是麻煩,還分什麽大小。”名叫朱爾的上士嘟囔道。他是個體格敦實的alpha,正在用衣襟胡亂擦臉——消防設備噴了他一臉水。

片刻後,兩個戰士終于趕了回來,手上還拖着個被淋成了落湯雞的瘦小omega。

那個omega有着一腦袋金色和棕色混雜的古怪頭發。此刻正又怕又怒地瞪着那個拎着自己的alpha。

“被撞見了。”雅克言簡意赅。

“我不知道你們是誰,我什麽都沒看見,也什麽都不會說的……”那個omega少年反應很快道。與白澤的目光對視,他瑟縮了一下:“真的,先生,放了我吧,我只是個普通的工人……”

“普通工人是不會在這種情況下試圖溜進經理室的。”雅克皺起眉頭,眉角的疤痕立了起來:“你沒說實話。”

“這樣問是問不出來的。”一個戰士捏了捏手指,掐住了那個少年的下颌,威脅道:“你最好說實話,不然有的是苦頭等着你。”

“我真的什麽都沒做!”少年恐懼道:“我什麽都不知道,我只是想去看看那裏有沒有什麽可以撿的東西……”

“很可疑啊。正常人遇到危險只會想逃跑吧。”朱爾摸了摸下巴,看向白澤:“怎麽辦?”

白澤注視着那個omega的眼睛,片刻之後,他眯了眯眼睛,湊近他嗅了嗅。

少年拼命向後瑟縮,吓得緊緊閉上了眼睛。

許久,白澤才慢吞吞地離開了他:“抱歉,吓到你了。”

“現在怎麽辦?”一個戰士顯得有些焦慮:“我們不可能就這麽放他走。”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在這個偏僻而沒有照明的小巷子裏,一群alpha對着一個omega犯起愁來。

“海狼那裏有動脈項圈。”一個臉型瘦長的戰士開始講話,他叫皮諾:“我們可以給他戴上那個。”他不帶感情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項圈上有定位,有監聽,還有個貼緊動脈的小炸彈。如果你乖乖的,我們在事情辦完後,就幫你把它取下來;如果你不聽話,那就很抱歉了。”

“這是非法的。”雅克不太贊同:“我們不能對平……我是說不能對他這麽做。”

“特殊情況,特殊處理嘛。”皮諾聳了聳肩。

就在這時候,空中響起了幾聲尖嘯。所有人都警覺地擡起了頭:“糟了,又是那玩意兒,弗裏安夜間的公共安全也太差了吧。”

“這一次是鳥群!”朱爾盯着空中,咬牙道。

圍獵的夜蝠鳥顯然正是沖這批獵物來的。誰也沒有武器,只能赤手空拳在他們俯沖下來時尋找機會。

朱爾抓住了一只夜蝠鳥的翅膀,另外兩個戰士沖它的腦袋揮起了拳頭。可惜拳頭還沒碰到怪鳥的頭,就被它口中探出的觸手纏住了。更多的夜蝠鳥向他們沖了過來。

所有人被迫開始徒手防禦。

“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裏。”在白澤擰斷了那只纏人怪鳥的腦袋之後,其中一個掙脫出來的戰士狼狽道:“我們沒有武器……”

就在這一片混亂裏,雅克猝然發出了慘叫。

Omega少年從他手裏掙脫出來,被另一個瘦小的黑影扯住手,逃入了巷子深處——他們幾乎在一眨眼間就不見了。

衆人艱難地擺脫怪鳥,順着氣味在黑暗中追了過去,發現巷子一側的消防器邊緣有個窄小的臺階。

地下通道很快暴露在所有人眼前。

寬廣幽深的通道令人震驚。白澤皺眉,砂糖的導航系統裏并沒有标注這些。

“果然有問題。”雅克篤定道:“他未必是敵方的人,但可能屬于哪個地下組織,你知道的。很多城市都有這種組織,靠交易信息獲利。如果他手上的消息被人利用,我們就有大麻煩了。”

“所以要找到他的老巢再做決定。話說,你幹嘛不把他打昏?那套關愛omega的守則在這種情況下根本不适用……”朱爾道。

他們在飛奔的間隙裏彼此數落,很快就看見了兩個少年的背影。

兩個omega正向着通道的某個出口拼命逃跑,雅克一躍撲去。把那個雙色頭發的少年按在了地上。少年的同伴回過身來,一面用棍子砸他的手,一面拼命把自己的同伴往外拖。

雅克慘叫起來。

白澤敏捷地探出手,那個瘦小的omega少年被他捏着手腕,拖回了眼前。棍子當啷一聲落在地上。

黑暗之中,四目相對。白澤微愕:“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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