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共生效應 還是那樣,生不如死

墨藍色的林肯SUV停在辦公樓前,車身大氣又圓潤。

林肯是老牌子的外國豪車,到了國內卻一度淪為婚慶禮賓車的代名詞,除了秦連昇這種車迷,南城的上流社會沒人用,他們都更喜歡邁巴赫、保時捷一類的傳統豪車。

鄧離離不太認得車子,僅識的幾個貴價車的車标還是和秦湛一起以後才認識的。

偶然有一次,秦湛将她不認識車标的事情玩笑似的同父親提起,當時秦連昇一愣,随即笑說:“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好人家的姑娘。”

時隔許久,她才明白那句話裏面的深意。

下樓的時候,宋明瑞已經站在了車邊等她,人站的筆直,一絲不茍的。

“鄧小姐。”他打開後座的車門,請她上車。

鄧離離誠惶誠恐,邊道謝邊坐了進去。

車子駛出,一路平穩向前。

車內靜的讓人心慌,二人只在秦家見過一次,實在稱不上熟悉。

鄧離離斟酌再三,問道:“阿姨走的辛苦嗎?”

肺部感染,無法自主呼吸,這樣的死亡肯定特別痛苦,她有些不忍想象。

宋明瑞似乎愣了一下,停頓了片刻。

鄧離離甚至能透過後視鏡看到他波瀾不驚的臉上出現的疑惑色彩。

“對不起鄧小姐,剛才是我表達的不夠清楚,太太已經被搶救回來,目前沒有生命危險了。”他略帶歉意的答道。

“哦哦,不,不怪你,是我沒有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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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盤旋在心口的那口郁結之氣終于吐出來,鄧離離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

**

秦湛的母親名叫沈一枝,與秦連昇是年少夫妻,二人不光樣貌漂亮般配,事業上也配合的很好。

所以,當年雖說是白手起家,但是倆人沒多久就已經打響了自家的珠寶品牌。

品牌名“連理枝”取二人名中各一字,一是代表夫妻同心,二也是寓意融洽,同氣連枝。

只是好景不長,秦湛九歲那年,母親帶他出門度假,往機場去的路上遭遇了車禍,秦湛并無大礙,駕駛室的沈一枝卻傷了腦神經,一下子成了植物人,距今已經二十年。

此事一出,秦連昇悲痛欲絕。

盡管所有醫生都表示沈一枝再次醒來的概率幾乎為零,但他依舊不願放棄妻子。

于是,沈一枝在本市最頂尖的醫院裏躺了整整二十年,完全靠儀器和藥物維持着生命。

而這二十年裏,只要秦連昇人在本市,都會去醫院陪伴妻子。

他這數年如一日的忠貞,和珠寶品牌“連理枝”一起,成為了南城人口中愛情的标志。

車子很快就抵達了醫院,宋明瑞将她帶到了住院處的頂樓。

沈一枝住的是醫院最昂貴的病房,設施裝修比得上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聽說一天的住院費抵得上鄧離離一個月的工資,可秦連昇舍得。

病房門口站着一個保養得宜的中年女人,她身旁陪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孩。

二人衣着打扮都十分體面,可表情卻有些畏畏縮縮,和寬敞明亮的環境格格不入。

宋明瑞對二人視若無睹,仿佛他們是空氣。

鄧離離不忍,遠遠朝他們點了點頭,叫了一聲:“袁阿姨。”

“哎!離離來了。”女人朝她投來一個感激的眼神。

但礙着身旁冷若冰霜的宋明瑞,猶豫了一下也沒敢上前。

宋明瑞說:“鄧小姐,您自己進去吧。”

說着,他打開房門,自己則退到了門邊一側。

室內傳來一股清新的百合花香,鄧離離深吸一口氣,緩步走了進去。

VVIP名副其實,在普通病房床位不夠到睡走廊的情況下,沈一枝的病房不僅寬敞明亮,甚至還有一個小型的會客室。

會客室往裏走,才是病人休息的地方。

或許是推門聲太輕,病房內正在說話的父子二人并沒有聽到鄧離離進來的腳步聲。

尴尬的是,秦家父子又在吵架。

說是吵架,其實只有秦連昇情緒很激動,秦湛倒是一如往常的平靜。

秦連昇:“你說,是不是你把袁靜姝和她兒子叫來的!”

秦湛淡淡:“是,你不是在電話裏說要談遺囑的事情,秦渺也是你兒子,他也應該過來。”

“放屁,他不是我兒子,我只有你這麽一個兒子!你不要給我亂認!”沉穩自持的秦總怒起來的樣子很少見。

他又連着罵了幾句髒話,好像還是無法發洩內心的憤怒。

門邊上的鄧離離進退兩難。

人家父子倆在談這麽私密的事情,她到底應該進去還是應該繼續躲在這裏“偷聽”?

都怪宋助理不敲門!

秦湛繼續:“親子鑒定都已經拿回來了,你不相信袁靜姝也該相信科學。”

他依舊淡淡,低沉的聲音裏毫無一絲波瀾,似乎談論的不是他父親的私生子,而是一件與他毫不相關的閑事。

“你不要搞了幾天學術就張嘴閉嘴給我談科學,我做沒做我自己知道!我這輩子,就只有你媽一個女人!”

秦連昇氣勢洶洶的站着,秦湛心平氣和的坐着,二人中間隔着沈一枝的病床。

床上的人雙目緊閉,栩栩如生。

秦湛冷笑:“她現在不是一個女人,是一個犯人。”

擲地有聲,門外的鄧離離忍不住渾身顫抖了一下。

這是在說什麽?秦湛這是想把他爸氣死吧……

她不能再等下去,要是任憑這對冤家父子再吵下去,一會兒就更騎虎難下了。

她輕咳一聲,朝着門口的方向邁了一步,人終于暴露在了父子二人的面前。

面對門口的秦連昇先看到她,他飛速收斂了情緒,勉強的朝她咧了咧嘴:“離離來了。”

秦湛晚一步看到她,沒說話,只是朝她點頭,冷硬的眉眼彎了彎。

“對不起叔叔,我來了一會兒了,只是沒找到機會進來。”她實話實說,偷聽固然不好,但是在這樣精明的二人面前,用謊言掩飾就更是落了下乘。

秦連昇苦笑:“沒關系,都是家裏人,叔叔不怕你笑話。”

作為秦湛的父親,秦連昇一直對這個準兒媳非常滿意。

正經人家的姑娘,沒有豪門千金的那些毛病,長得漂亮懂事,又自給自足,最重要的是,她對秦湛很好,并願意輔佐他的事業,像自己妻子年輕的時候一樣。

鄧離離關切道:“宋助理說阿姨剛才情況不太好,現在怎麽樣了?”

秦連昇剛想說話,卻被秦湛截住,“你看見了,還是那樣,生不如死。”他冷靜的過分。

話題中斷,室內一陣靜默,只能聽到病床邊上儀器滴滴的聲音。

秦連昇面露不悅,但卻不想在外人面前教育兒子。

他壓下心頭火氣道:“離離,今天叔叔叫你過來,是有些事情要和你們談。”

“嗯,叔叔你說。”沙發上的鄧離離坐直身子。

秦連昇瞟一眼秦湛,又把視線轉回到她身上:“我就直說吧,叔叔希望你和秦湛能夠趕快考慮結婚的事情。”

昨天夜裏戳破的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今天又被狠狠戳了一刀,她只覺得自己太陽穴都痛起來。

秦湛:“爸,這件事我都說了不行,你怎麽又提。”

秦連昇皺眉,一指門口:“你齊叔叔在樓下病房療養,你去替我看看。”

就是要把他支出去,掩飾都不掩飾。

鄧離離見二人又開始劍拔弩張,趕緊扯了扯秦湛的衣袖緩和氣氛:“你去吧,我和叔叔單獨說會兒話,一會兒我過去找你。”

秦湛垂眸看她,半晌,終于是不情不願的摔門出去。

他走以後,秦連昇說:“你也看到了,你阿姨現在的身體情況一年不如一年,盡管我一直用最好的藥物給她治療,但是畢竟年紀到了,身上很多零件都不中用了,叔叔希望在你阿姨走之前能看到秦湛成家,也算了了她的心願。”說着,他又憐惜的看了一眼床上的妻子。

人老成精,這是在兒子那裏碰了釘子,來找自己統一戰線的。

見她沒說話,對方又繼續:“叔叔也不是亂點鴛鴦譜,你倆感情好,這我都是看在眼裏的,我知道你擔心秦湛的态度,這個沒關系的,他就是一時的別扭,可他再別扭也總是要結婚的呀。”

倒是跟她想法一樣,抱着說不定、有可能、早晚會的僥幸心理,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等到那一天。

秦連昇已經五十幾歲,盡管渾身上下散發着成功人士的精明強幹,但是還是躲不掉眼神已經渾濁,疲勞時候也會顯出老态。

英雄遲暮,美人早衰,他家倒是占了個徹底。

鄧離離迎上他期盼的目光。

那目光裏有些篤定的成分,他相信面前女孩和自己想法定然一致。

…………

**

她從病房出來的時候,袁靜姝母子還是站在門口,她幾乎懷疑這倆人從頭到尾姿勢都沒變過,一直瑟縮在角落裏,小心翼翼。

宋明瑞迎上來,準備帶她去找秦湛,卻被一直沒有出聲的秦渺攔住了去路。

年輕的男孩子和秦湛相貌十分相似,高高的個子,身材清瘦,只是人顯得青澀一些。

單看這副面容,親子鑒定都不需要,也知道這肯定是秦家的骨肉。

“有什麽事嗎?”鄧離離停下來問他。

袁靜姝很緊張,不停想要把兒子拉回到自己身邊。

秦渺盡管依舊堅持的站在她面前,可表情也如同驚弓之鳥,好像聲音再大一點,就會把他吓得振翅高飛。

“阿離姐姐,我想留一下你的聯系方式,我要考大學了想報你們學校,你能幫我參謀參謀嗎?”

也怪可憐的,同樣是秦連昇的孩子,這個卻連名分都沒有,甚至父親到現在都不肯認他。

宋明瑞表情防備,想要替她拒絕。

鄧離離攔住他,從包裏掏出一張名片遞到秦渺的手裏,說道:“上面有我的聯系方式,如果有什麽事,聯系我或者你哥哥都可以。”

秦渺飛速接過名片,臉漲得通紅,朝她鞠了一個比九十度還深的躬:“謝謝姐姐。”

告別秦渺母子,鄧離離和宋明瑞一同下樓。

電梯裏面,一向寡言的宋助理像是有什麽話想說。

鄧離離心知肚明,解釋道:“畢竟是秦湛的弟弟,我幫些小忙沒什麽,他親人也不多。”

宋明瑞不置可否:“這是鄧小姐的自由,不過先生并沒有把他們當成家人,希望您也能如此。”

…… 真沒人情味。

鄧離離懶得理他,翻着白眼走出電梯。

這一層是醫院的老幹部病房,秦連昇剛才讓秦湛來看的人就在這一層。

沒走幾步路,倆人就和剛從病房裏走出來的秦湛碰了個對面。

他表情有些嚴肅,皺着眉,一臉的無可奈何。

鄧離離心裏漲得發酸,卻仍平靜的迎上去。

她自然的踮起腳尖,用手捋了捋秦湛擰起的雙眉,不疾不徐道:“別擔心,我是不會做讓你不高興的事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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