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依戀效應哭,就不必了

第67章 依戀效應 哭,就不必了

沈一枝在醫院過完了她五十四歲的生日。

第二天, 秦連昇和秦湛在醫院簽下授權書,同意院方停止一切治療。

前一晚,衆人在病房內高唱生日歌。

而次日, 就在那個連氣球和Happy birthday都還挂着的病房內, 醫護人員在其家人的見證下,一一拆掉了那些用以維持呼吸和生命體征的管子。

拔管後不久, 監護儀上的心電圖慢慢的變成了一條筆直的橫線。

病房裏的人很少, 除了幾個醫護人員外,只有秦家父子、鄧離離和宋明瑞。

盡管已經承認了秦渺的身份, 但今日, 他卻依舊和袁靜姝等在門外的休息室,沒有進來。

秦連昇像是在這樣最後的時刻, 也希望能在妻子面前維護一點體面。

衆人靜默的立在病床邊上。

看着病床上的女人生命體征一點點消失。

很快, 她的胸口不再起伏, 她身上的溫度驟降。

醫生又做了簡單的檢測, 然後摘下聽診器對他們說:“病人已經确定死亡。”

她終于死了。

她終于死了……

秦連昇非常紳士的和醫護人員一一致謝, 感謝這麽多年院方對妻子的精心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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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湛則站在原地, 沒說話,卻也沒表現出任何悲傷的情緒。

他像是被按了暫停鍵,只是靜靜地盯着病床上逐漸僵硬的女人, 一動不動。

鄧離離想要安慰他,可是話還沒說出口, 自己卻先掉了眼淚。

她眼睫微顫, 眼淚撲簌簌的往下掉。

“哭什麽。”秦湛拿了紙巾替她擦眼淚, 竟然還有心思逗她:“怎麽你比我還難過。”

鄧離離哽咽,卻也沒說出自己掉眼淚的原因。

太奇怪了,只要看到生命的消亡, 不管這個生命曾經以何種面貌在世間生活過,也都還是會讓人難過。

“你也可以哭的,不丢人。”鄧離離踮着腳想要摸一摸他的頭,像是要安慰他。

秦湛卻被她這樣孩子氣的舉動逗笑。

他彎下腰,頭伏向她,像一只乖巧的狗狗,讓她如願摸到了自己的頭。

小姑娘動作溫柔,手心也很暖。

然後,他直起身子,看了眼表,輕聲說:“沒時間哭,我還要安排一會兒的葬禮。”

沈一枝沒有停靈,也不需要其他人過來瞻仰遺容。

她在這張病床上躺了二十多年,一直在被衆人瞻仰着。

所以,拔管以後沈一枝會被直接送往殡儀館,然後火化下葬,一天都不會耽擱。

殡儀館設在郊區,離南城市區十公裏開外。

遠離了鬧市的喧嚣,只留這最後一方淨土。

這裏習俗是家裏有長輩去世,須得長子坐靈車,拿着靈幡,才能一路引着亡人啓程上路。

秦湛坐靈車,鄧離離只好跟秦連昇同乘。

上車之前,秦湛跑過來,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嶄新的暖寶寶給她:“一會兒我可能照顧不到你了,殡儀館很冷,這個給你。”

說完,也不等她反應,人已經又匆匆跑了回去。

各自上車。

這輛車的司機是宋明瑞,他穿一身筆挺的黑色西裝,面目肅然,一路并不說話。

秦連昇坐在副駕駛上,偶爾會同後座的鄧離離說幾句話。

“小鄧,叔叔謝謝你今天過來。”

“叔叔您客氣了。”鄧離離想了想,又補充:“您節哀。”

秦連昇輕笑一下:“哪有什麽節哀不節哀,從她出事的那天起,我就沒指望她真的能醒過來。”

鄧離離一時無法判斷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他到底是否真的從過去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但是,有一點必須承認,那就是闫煦的心理輔導在一定程度上确實讓秦連昇有了很大的變化。

他開始接受過去,也願意告別過去。

這讓她也忍不住跟着欣慰。

秦連昇看了看後視鏡,又說:“就是秦湛,這孩子從小就什麽都不喜歡說出來,我怕他難受。”說完,他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長嘆了一口氣:“唉,有些事兒啊,我要不說,恐怕他一輩子都不會和你說。”

秦湛從小就很崇拜他的媽媽。

沈一枝是名校出身,人生的漂亮,又有一身的文藝細胞。

她會跳芭蕾,會畫畫,還會拉小提琴。

在小小的秦湛眼中,媽媽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人。

而爸爸則不同。

他只會上班。

他每天回家都很晚,偶爾還是一身酒氣臭臭的回來。

他脾氣很不好,有時候不滿意了還會大聲呵斥妻子。

哪怕他休息,也從來不會在家陪他和媽媽,而是會和一幫人約着出去踢球或者出去玩。

秦湛見過無數次争執後,媽媽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哭。

他那時候就想,等到自己長大了,賺錢了,一定要帶着媽媽從這個家裏出去生活,離開秦連昇。

可還不等他長大,沈一枝已經開始有了離家的念頭。

“我太太住院以後,我從她的日記上看到,原來她那麽早就想要離開我了。”秦連昇苦笑一下:“我不是一個負責任的父親,也不是一個負責任的丈夫,我當時太年輕,覺得家人是最不用花心思陪伴和取悅的人,可是我錯了。”

沈一枝出軌了畫家。

并且,她決定和畫家私奔。

她試圖擁有一段被尊重的也被理解的人生。

秦連昇嘆了口氣:“其實在那之前我太太說過離婚,不過那時候我不肯,我覺得她就是發了瘋,就是在作,可沒想到,她是真的打定了主意,不管我答應還是不答應,她都是一定要走的。”

沈一枝訂好了機票,她告訴小秦湛,她說我們要離開這個地方了,我們要去一個很好很好的新地方生活。

在那裏媽媽再也不會受委屈,也會有一個新的爸爸陪你一起玩。

“那孩子打小就特別善良,他依賴他的媽媽卻又放不下我,那天臨走的時候還特意在書房給我留了一封寫得歪歪扭扭的信,寫得特別小孩子,他告訴我說,對不起爸爸,我要和媽媽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以後少喝點酒。”秦連昇似乎突然陷入了回憶,臉上湧出笑容。

聽到這兒,鄧離離心裏一緊,突然有些心疼。

她無法想象,小小的秦湛面對這樣的問題,是如何艱難的做出取舍。

她更無法想象,在那場他以為的奔向幸福的旅途當中遇到車禍的時候,秦湛到底有多害怕。

秦連昇淡笑:“盡管給他媽媽停止治療這事兒一直都是他在提,但我知道,他是最難受的那個,前幾天家裏阿姨收拾他的房間,還告訴我在房間裏收拾出來好多他媽媽的東西。”

說着,秦連昇從手機相冊找出一張照片給她看。

寬大的木質抽屜裏,規規整整的擺滿了一些老舊的玩意兒。

有已經褪色的電影票,有幾十年前的唱片,有磨掉了漆的跳繩,還有寫滿英文字母的小卡片……,每一樣都保存的非常完好,她似乎能透過這些小小的物件看到秦湛長大的那些歲月。

“這個是什麽?”鄧離離指了指照片的一角,似乎是一張什麽票據,長長的一條。

秦連昇接過來,然後眯着眼睛放大,細細看了看。

“哦,是當年的機票,這孩子也一直留着。”

她又拿過來,放大了看。

古老泛黃的機票上,寫着航班號。

【CH2840】

衆人前後腳抵達了殡儀館。

幾個身着黑衣的工作人員出來将遺體推進了火爐。

眼看活生生的人變成了一把灰燼。

站在正廳當中的幾人,卻依舊一言不發。

只有鄧離離和袁靜姝沒忍住落了幾滴淚。

公墓也是提前預備好的。

單人墓,墓碑上,沈一枝笑的很燦爛。

下葬過程順順利利。

秦湛和秦連昇放了最後一捧土。

秦連昇看着墓碑笑:“你自己在這兒住吧,我死了也自己住,以後不煩你了。”

全部結束,各自告別回家。

秦湛開車帶她。

和平時沒什麽不同,目視前方,偶爾說幾句話。

除了,他的手臂上帶着黑紗。

“去我家待會兒?”鄧離離問。

秦湛低着頭看着她笑:“小姑娘,引狼入室可不好送走的。”

“沒關系,我不怕。”她迎上他的眼睛。

鄧離離在廚房做飯。

很簡單的蛋炒飯,冰箱裏剩的過夜米飯,然後打了兩顆蛋,加了點培根在鍋裏翻炒幾下。

她手上忙活,腦袋裏也一刻不停。

她想要安慰一下秦湛,可又不知怎麽開口。

“嘶。”

家用燃氣竈的火忽大忽小,倒了些生抽進去以後,她一不留神就被濺出來的米粒嘣了一下。

“怎麽了?”秦湛聞聲走過來。

“小事。”她不在意的擦了擦手上的油,想了想,又說:“你在廚房陪我吧,一個人做飯好無聊。”

秦湛噗嗤樂了,忍不住揉了揉她的腦袋,笑問:“你今天怎麽回事,怎麽這麽黏我?”

鄧離離被他講的有些臉熱,反擊一句:“算了,不想陪算了。”

“陪陪陪,哪有不想陪。”秦湛勾了勾唇,順手拿過碗櫃上的幹淨碗筷,進行二次清潔。

客廳放着不知道什麽內容的電視劇,叽叽喳喳聽不真切。

廚房裏,煎炒烹炸和水流的聲音混在一起,滿滿的俗世的煙火氣。

秦湛莫名有些放松。

這時,一直聚精會神炒飯的小姑娘突然說:“你家裏的事情,叔叔都告訴我了。”

秦湛嗯了一聲,手上的動作都一點沒停:“知道了也好,我也不想瞞你什麽。”

雲淡風輕的,像是從來也沒想過要隐瞞她。

飯炒好,鄧離離關了火,朝向他:“你難過的話我可以陪你的,你不需要一直這麽平靜的,哭也是可以的。”

“小姑娘?”秦湛側過臉,對上她一雙滿含心疼的眼睛,忍不住将手裏的水撣在她臉上,笑問道:“你怎麽總是想讓我哭呢?”

他不是不難過,也不是不想發洩。

只是對他來說,和鄧離離在一起已經是最好的放松。

哭,就不必了。

鄧離離突然有些窘迫,平日安慰人的那些辦法突然都想不起來。

面對秦湛,她總是只能憑直覺做事。

“我只是覺得阿姨走了,你肯定會很難過的。”

“嗯,我難過的。”這一次,他沒有否認,回答的非常幹脆:“可我從九歲時候就知道,她是早晚會離開的,我留不住她。”

聽到這句話,鄧離離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起來。

她突然明白了為什麽在外婆去世的時候,秦湛能夠對她說出“別怕,會再見的”這句話。

因為他從九歲那年開始,就一直處在分離的恐懼當中。

他一直害怕與媽媽真正的分離。

他也怕會永遠見不到媽媽。

可他又不得不這麽做。

所以,他太能理解鄧離離心裏的那種關于永遠的痛苦。

只是這一次,換成鄧離離來安慰他。

“每個人都在面臨分離,你我也不例外,不用安慰我,我沒關系的。”他低下頭,不再看她。

秦湛低垂的眉眼和隐忍的表情在她的視線裏定了格。

像是四格漫畫裏逆着光又惹人心疼的少年。

鄧離離終于繃不住。

她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他,将臉埋進他的頸窩裏,哽咽道:“你別怕,他們都走,我也不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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