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爺不比這好看?
坤儀從小習着皇家規矩長大的,自是不會被這點小動靜吓着,只微微一頓腳步,便擡眼看向那花瓶的來處。
“瞧過不要臉的,也沒瞧過你這般沒臉皮的腌臜,我家姑娘生着病呢,原也是沒相幹的人,不念着送湯遞藥的,可也沒道理趁着人病來欺負人。”
“笑話!我家姑娘是與世子有正經婚約名分的,你家姑娘口口聲聲喊世子爺哥哥,見着我家姑娘怎麽也該喊一聲嫂嫂,這天底下竟還有小姑子攔着嫂嫂見哥哥的道理?”
“什麽正經婚事,我呸,不過是你張家想攀高枝想瘋了,才突然又冒出來個姑娘,世子爺原先指腹為婚的那個早就沒了,你這一聲嫂子也是不害臊,扯着臉皮替自己貼金。快些讓開,擾着我家姑娘休息,世子爺饒不了你們。”
張曼柔身邊的丫鬟被說得雙頰通紅,狠咬着牙不肯走,霍家的丫鬟也不是好欺負的,抓起旁邊擺着的花瓶就又要砸。
“還不快住手!”有個管事瞥見了月門處站着的昱清侯和坤儀公主,臉色微變,當即呵斥,“冒犯殿下,你們幾個腦袋夠摘!”
院子裏的人一驚,紛紛回頭朝着月門的方向行禮。
聶衍臉色很難看,目光從坤儀面前的碎瓷片緩緩移到丢花瓶的丫鬟腦袋上,雙眼微眯,嘴角緊抿。
然而,還不等他發怒,坤儀就伸過手來,柔柔地鑽進了他的掌心。
袖子層層疊疊,兩人的手交握其下,她指尖的涼意很快就撫平了他心裏冒出來的戾氣。
聶衍抿唇,半晌,輕哼一聲,緊繃的身子跟着放松了下來。
“原想這一路車馬颠簸,侯爺要帶爾等一起用千裏符趕路,但眼下來看,各位精神頭好着呢,哪裏用得着侯爺費那麽大的力氣,還是作罷為好。”她笑道。
此話一出,一直躲在裏屋的霍家姑娘同世子爺立馬就出來了,連帶着在隔壁院子生悶氣的張曼柔也趕了過來。
“侯爺殿下息怒,婦人玩鬧,沒把握着分寸。”吳世子上前向二人行禮,“霍家二姑娘還有病在身,不宜颠簸,還請侯爺行個方便。”
坤儀打眼看他,發現這人生得也真是俊秀清風,儒雅斯文,怪不得這兩家的姑娘争他争得這麽厲害。
正想多看兩眼,跟前突然就擋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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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儀挑眉擡頭,正好迎上聶衍的目光,不悅裏夾雜着不屑,仿佛在說“爺不比這好看?”
那确實是比這好看的,她也不吃虧,順杆而上多看他兩眼,而後贊嘆地點了點頭。
聶衍冷哼,等了片刻才應吳世子:“原也就奉命引各位上路。”
吳世子欣喜行禮,又轉頭去扶霍家二姑娘。
按照大宋的禮制,這兩人都是尚未成家之人,按理當避嫌,可吳世子竟就直接這麽去扶了,親昵愛慕之意,不言而喻。
坤儀一側頭,就瞥見了張曼柔發紅的眼眶。
“小女就不勞煩侯爺了。”她垂眼,單薄的身子微微發顫。
吳世子看了她一眼,眉心微皺:“你一個姑娘家,還想着獨自趕路?萬一出什麽差錯,張家還要怪在我的頭上。”
張曼柔含淚回視:“世子眼下哪裏還顧我半分,又何必多說這一句。”
吳世子一噎,略有些惱了:“随你。”
說罷,扶着霍二就站到了聶衍落下的法陣裏。
霍二姑娘臉上有些病态的蒼白,神色裏卻是有得意在的,她倚着吳世子站着,斜眼去看外頭的張曼柔,張曼柔回視她,目光略微淩厲,卻被吳世子側了身擋住了。
聶衍才不管他們這裏多少牽扯,徑直擁了坤儀就落了符紙。
千裏符起,周遭景象瞬變。
感受到四周強烈的法力流轉,坤儀有些吃驚,她師父運送妖靈下山費盡周折,聶衍同時甩下幾十張千裏符卻跟順手似的,連眉頭也沒皺一下。
他若是道人還好,這法力在上清司歷代主司裏算不得翹楚,可他若是妖呢?
捏着他衣袖的手微微抓緊,坤儀抿唇。
聶衍以為她冷,攬袖過來将她擁緊了些,兩人眨眼便落在了宗室隊伍暫歇的營地裏。
“殿下。”蘭苕來迎她,神色有些慌張。
坤儀納悶地看了看營地裏古怪的氣氛:“怎麽了?”
“前頭出了事,封鎖了三個帳篷,禁軍傳令下來讓不要随意走動。”蘭苕捂着心口,似乎尚有餘悸,“您先進帳去歇息,待會兒魚白會來送午膳。”
一聽有事發生,坤儀哪裏還坐得住,當即就要去看,聶衍原要與她同去,可還沒走兩步就被上清司的人叫走了。
“殿下您仔細些,這可不是什麽好熱鬧。”蘭苕一邊走一邊道,“真是邪了門的,一路都走得好好的,路過浮陽崗,隊伍突然就停了。”
一般的宗親出事,隊伍只會緩一些,還不至于就地紮營。
坤儀走到中帳附近,擡眼看過去,就見禁軍和上清司的人将中間偏右的營帳圍了個水洩不通。
這是四皇子的營帳。
蘭苕被攔下了,不能再繼續往前,坤儀只能獨自拎着裙擺去見盛慶帝。
掀開中帳,隐隐有哭聲從屏風後頭傳來,她吓了一跳,低聲喊:“皇兄?”
哭聲戛然而止,郭壽喜從屏風後出來,恭敬地引她進去。
“坤儀。”盛慶帝雙目微紅,聲音沙啞。
心裏莫名一沉,她跪坐到皇兄身側,輕聲問:“出什麽事了?”
“四兒,四兒沒了。”雙鬓憑空生出白發來,盛慶帝哽咽不已,扶着椅子像是老了幾歲,“只一眨眼的功夫,就沒了。”
坤儀大震,下意識地看向旁邊站着的三皇子。
三皇子像是也剛哭過,避開了她的視線,只與她颔首行禮。
“剛到浮陽崗,四弟說要去如廁,我眼瞧着他從前頭的馬車下去的,進林子裏卻是許久沒出來,等侍衛去找,就只剩了一張人皮。”三皇子一邊說一邊落淚,“一點動靜也沒有,他連呼救也不曾,若我能聽見,定會去救他的。”
片刻之間變成人皮,那只能是妖怪所為。
坤儀怔愣了好一會兒,喉嚨有些發緊:“上清司也沒有給個交代?”
“上清司提醒過四弟,不能離開他們的保護範圍,也說過讓他帶上一兩個人再去,可四弟性子急,全然沒聽,也怪不到上清司頭上。”三皇子嘆息,“朱主事已經在隔壁帳篷跪了一個時辰了。”
帝王閉眼,臉上疲憊之色更甚:“你們都先下去。”
三皇子和郭壽喜都拱手,帶着一衆哭啼的宗室,退出了帳篷。
“坤儀。”盛慶帝深深地看着她,“為兄曾經為了家國大業,執意要你遠嫁鄰國,你可曾怨朕?”
他這個皇妹自小特殊,雖然命數不好,但生得傾國傾城,她遠嫁一次,為大宋換來了無數的商貿之機,此次再嫁,又背着十幾座鐵礦。
盛慶帝知道自己無恥,到這個份上了,還想着利用她,可眼下,他再無別人能依靠了。
坤儀擡頭仰視着他,鳳眼裏滿是不解:“為何要怨皇兄?遠嫁鄰國也是我自願,當時整個大宋,誰敢娶我呀。”
心口一怔,盛慶帝手指有些發顫:“你不怪我。”
“怪皇兄做什麽,皇兄是最疼我的人了。”她很是莫名,“有誰挑撥了什麽不成?竟拿這些瞎話編排我。”
“沒有。”深吸一口氣,盛慶帝搖頭,“是皇兄害怕……”
害怕她這一次,要站在聶衍那邊,并不打算再幫他。
盯着自家皇兄看了許久,坤儀輕聲道:“我的錦衣玉食是皇兄給的,無上的榮耀也是皇兄給的,多少人恨不得我死,連着上折子要皇兄把我焚于祖廟,也是皇兄将我一力護下來的,我有什麽立場怨皇兄。”
“好,好,好。”眼眶微潤,盛慶帝拍了拍她的手,“朕與你骨血相連,你就是這世上,朕唯一可以相信的人。”
說着,他将坤儀拉了起來,與他湊近:“有一件事,眼下只有你做得。”
坤儀一怔,聽着他的話,瞳孔微微緊縮。
……
四皇子死于妖禍,宗室憤懑,要求問責上清司,可如今的上清司哪裏是能被輕易問責的,帝王不願表态,最得聖心的坤儀公主又與昱清侯結為了連理,不願為難上清司,宗室怨怼之下,最後竟都将怒火堆在了坤儀的頭上。
誰讓你招了昱清侯為婿,誰讓你得聖心又不能為民請命,誰讓你原就有是妖怪的傳言。
此次春獵,出行三千餘人,回城時只剩了一半,京中逐漸挂起了白幡,各家哭聲彌漫在整個盛京的上空。也不知是誰從哪個随行的人那裏聽了幾句話,憤怒的百姓們撿着磚塊瓦礫就從圍牆外往明珠臺裏扔。
“砸死這個妖孽!”
“砸死她!還我哥哥來!”
“我兒定是叫她吃在肚子裏了,殺了她,救救我兒!”
嘈雜叫罵,直到巡捕帶着人來驅趕,場面才漸漸冷靜下來。
聶衍站在鄰街的茶樓上看着,鴉黑的眼裏一片陰鸷。
淮南替他倒了杯茶,輕聲道:“此行皇室未能立威,損失又十分慘重,他們總要找個人來頂罪洩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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