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宮中有什麽議論?”天章沒有擡頭,緩緩掀過書頁。
蘇檀恭順道:“宮中這兩日去花園散步的貴人驟然減少,多是害怕沖撞到什麽。”言下之意,是大家都信了花園偶遇蛇瑞的說法。
天章又問:“那四個美人審出來了什麽?”
雖然已經決定發落她們出家,留她們一條生路,但這其中的事情還是要查清楚。
蘇檀又禀道:“蛇瑞是三年前她們身邊的一個宮女生的,生下來的時候是個蛋。沒過兩日那個宮女就高燒而死,仵作沒有驗出真正死因。四個美人害怕牽連自身,所以隐而不報,只把蛋偷埋了。不想那蛋過了一年,竟然孵化出來。她們之前未報,于是更不敢報,就将蛇瑞養在了浮山館小院子中。她們的住處偏僻,又少與人來往,所以此事除了她們一直無人知曉。”
其實那四個美人還說了,起初雖然害怕,但見蛇瑞幼小,又不傷人,深宮之中十分寂寞,她們在後宮的日子過得拮據又枯燥,有個蛇瑞養着,倒比原來開心得多。所以皇後來問她們遷住處的事情時,她們是真心不願意遷。
不過這些話,蘇檀就沒有禀給天章,他怕皇帝聽了這話,更加不喜蛇瑞。
天章聽了蘇檀的話,沒有說話,只點點頭。蘇檀正要退下,天章忽然又問:“宸君那邊有什麽動靜?”
蘇檀道:“圓照宮十分安靜,宸君這些天都不太高興。”宸君為什麽不高興,卻是沒人清楚。不過宸君本來就不是那種容易高興的,自從立了皇後,宸君似乎就沒高興過。
聽到“宸君不高興”的禀告,天章完全不奇怪;要聽到宸君高興,天章才覺得反常呢。
蘇檀禀完了事,天章又召來了李欽臣。
李欽臣在祥瑞科,本來就是一閑職,沒想到竟因為蛇瑞一事,一下子變成崇玄司裏最引人注目的。
天章召他來,果然是問蛇瑞相關。
李欽臣博覽群書,雖然過去沒見過蛇瑞,但書本上的東西,他都是讀爛了的。
“皇後曾戲言蛇瑞能聽懂朕的話,不知真假?”
“那……蛇瑞聽懂的人言不多,”李欽臣差點說出那伽二字,忽想到天章不喜才改口,“臣對她說話,她能聽懂的僅限于吃飯,喝水幾個詞。不過陛下乃天定神君,萬物莫敢不聽,所以蛇瑞能聽懂也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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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章不關心奉承,他只關心這蛇瑞是否真沒開化,四個美人沒有用它做過逾矩之事。
“沒有。臣看這蛇瑞一直吃的是雜食,肉食尤多。其實這種靈物,最需的就是清淨之氣,飲食上越沾血腥,進化越慢,越顯獸性,而非人性。”李欽臣侃侃而談。
天章又想到了傅冉為蛇瑞做的誘餌,是全素的糕點,味道聞起來就十分清甜。
“你看皇後的靈力如何?”天章忽然問。
李欽臣吓了一跳,他立刻站起來道:“臣不敢妄議皇後。”
天章沒跟他計較,放他去了。崇玄司不是只有一個祥瑞科,平時陪天章議論的人,都是比李欽臣法術更高深的術士。只是人一高深,說話也更高深,像李欽臣這樣連拍馬屁都不知道婉轉一下的人,已經很少見了。
對傅冉心中存了疑,對孟清極一直沒能發現蛇瑞也不滿意,于是天章連着兩夜都沒睡在後宮,除了看望太後,就在自在殿安歇。正好也臨近動身去南禪院為太後祈福的日子,天章便開始一心齋戒了。
兩儀宮也開始為皇後去南禪院做準備了。這是傅冉作為皇後第一次出行,還是為太後祈福,自然不同尋常。出游儀仗,駕辇固然要緊,靈器法器也不可少帶,更關鍵的是皇後到時候的表現,陶嬷嬷不放心,特意請了兩名博士進來日日為傅冉補課。祈福時候該站什麽方位,該做什麽動作,說了一遍又一遍,說得傅冉不勝其煩。
傅冉上完了課,就弄來了兩套模具。一套十二生肖,一套群芳争豔。十二生肖裏他單挑了小蛇的模子出來,叫廚房做了茯苓山藥糕,沒上鍋之前就将一整板的糕泥端過來,傅冉用小蛇模子壓着玩。
一壓一個小蛇,一壓一個小蛇。蛇蛇蛇,蛇蛇蛇。
壓夠了之後讓廚房去蒸。蒸好之後傅冉命人裝好:“送去崇玄司祥瑞科,給那伽。”
又興致勃勃命人到庫房找出可在冰湖上滑着玩的冰上橇車。
“這個天,南禪院的玉林湖上肯定凍得結實……嗯,可惜不能帶狗去。”傅冉為怎麽在冰湖上玩頗費了一番心思。
陶嬷嬷就氣道:“殿下!壽安王是邀聖上與殿下去為太後祈福的,還有澄海大師在,殿下怎麽能光想着玩呢?又是準備吃的,又是帶上雪橇,不知道的,還以為殿下只是去賞雪的!”
傅冉向來會詭辯,笑道:“祈福講究的是心誠。我的心是誠的,就能靈驗。再說我也不是光為了自己,陛下天天在宮中為國事勞煩,難得能去一次南禪院,松松筋骨,不也很好嗎?”
他賴到天章頭上,用天章做由頭,陶嬷嬷自然無話可說。
又過兩日正是吉日,宮中一切準備妥當,南禪院也布置整齊,澄海大師與壽安王都已到位。于是帝後二人行辇,浩浩蕩蕩從宮中出發。
皇帝與皇後分別乘車。車隊旁邊又跟着行帷,在城內時候只能聽見百姓山呼聖上的聲音,一點影兒都瞧不見。傅冉頗覺無趣。
到了城外稍稍休息時,有內侍過來請傅冉去與天章同車。
天章正在車內看書,見到傅冉過來,就淡淡的嗯了一聲放下書。兩個人拐七拐八說了些廢話,天章才問:“聽說你又送了糕點去給蛇瑞?”他怕傅冉是有心想幫蛇瑞早些開化。
無奈傅冉思路一向不跟着他走,忽然道:“啊!陛下是不是也想嘗一嘗?我這次又做了新的。”說着從袖子中掏出一只一手可握的袖珍紅漆食盒,拉開裏面竟然還能分三層,分別裝着各色不同形狀的糕點,正是用群芳争豔的模具做的。有海棠,梅花和蘭花。
天章從裏面撿了塊蘭花,入口果然十分清甜,口感又綿軟濕潤。再飲一口熱茶,餘味更佳。
或許果真是美味之物的作用,天章暫時不想追問蛇瑞的事情了。他是去南禪院為母親祈壽的。若是在路上與傅冉為了蛇瑞吵起來,反而不美。
車已行到郊外,隐約可見山上雪霧,松間冰淩。天章與傅冉一路品茶聊天,這樣的平靜溫和,還是大婚以來的第一次。
此時圓照宮中的氛圍卻截然相反。
喬蒼梧服下靈藥已經過去快半個月了,仍是沒有感覺到胎靈。孟清極不死心,叫了太醫來給他診脈,仍是無果。
孟清極砸了一屋子東西,又把自己的書畫撕得稀爛。最終趴在榻上嚎哭起來。蘇辛守在門外,只有柳嬷嬷陪着他,一邊哽咽一邊勸道:“宸君,你還年輕,還年輕……”
孟清極是氣哭的。他沒想到不僅自己懷不上,連苦心挑中的臂膀,也是個沒用的。
柳嬷嬷苦勸無果,終于猶豫着說出了自己心中一直藏着的疑惑:“這事情,實在有些蹊跷。宸君在宮中雖是最得寵的,但陛下也不是沒有寵幸過他人。”
孟清極道:“幸好其他人都沒懷上!要不然我的臉就丢光了!”
“老奴不是那意思!”柳嬷嬷急忙辯解,“這靈藥肯定是靈的,當年宸君的生父就是靠這藥生下了宸君,怎麽到宸君這裏就不成了呢?宸君一個人沒用也就罷了,連喬蒼梧也用了不行。兩個人都不行……這就……會不會……”
孟清極聽懂了:“你是說,問題其實不在我,而是在……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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