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流言一開始都是隐隐綽綽傳起來的。
天章登基的時候還年輕,梁王之亂造成的遍地瘡痍才開始修複,衆人沒那個多餘的心力去關心皇帝的後宮與子嗣。
等過了這幾年的休養生息,國中無大事,皇帝的子嗣問題就漸漸變得引人注目起來。
不過這兩年外面議論的,大多是說宸君孟清極專寵卻無子。去年皇後大婚入宮,又晉了一批妃嫔,又有新得寵的喬公子。在外臣看來,天章的後宮真是花團錦簇,雨露均勻。然而偏是這樣,小半年下來,卻無人有孕。
這時候再單單責怪宸君生不出未免就有些不近人情了。但“問題在陛下身上”這個想法這時候還只在少數人心中萌生,它鬼鬼祟祟,隐隐約約,越不能當衆說越是叫人抓心撓肺。
孟清極也是心癢難耐。唯一不同的是,那些人只是猜測,孟清極幾乎是肯定——問題在天章身上。
那天在天章面前讨了沒趣之後,孟清極仍是每日準時去天章那裏探病。只是不再提起傅冉了。且每次都與傅冉錯開時間,呆的時間都不長。他一乖順,天章自然不會為難他。兩人之間有些像從前那樣相敬如賓起來。
傅冉踩他一頭,他固然不服氣,但他一想反正生不出孩子,也不是那麽着急。他甚至盼着天章多在傅冉身上耗時間,讓傅冉也嘗嘗被人指責耽誤後宮子嗣。
後宮生不出孩子,最先被責怪的總是聖眷最隆的寵侍,然後是一宮之主的皇後,最後呢?等所有人都被怪完了,宮裏還是一無所出,只有皇後不知道從哪裏挖出來的那條惡心的蛇瑞,世人總該醒悟過來是天章生不出了吧。
不過孟清極得搶在所有人都明白真相之前做點什麽,他總覺得自己提前知道天機,就是上天在助他,當然要做點什麽才能不浪費這個機會。皇後的位置……他這輩子恐怕是不要想了。要想鬥倒傅冉,重新在宮中執牛耳,看準了該扶植誰才是最緊要的。
“你看淮陰王怎麽樣?”孟清極問前來請安的喬蒼梧。
喬蒼梧有些意外,前段時間他提起淮陰王的時候,孟清極還有些興致缺缺的樣子,怎麽淮陰王在京中已經安頓下來了,孟清極突然問起淮陰王了。
不過淮陰王确實是個人物,宮中對他的談論從沒停止過。喬蒼梧如實道:“淮陰王年紀雖小,但氣質出衆,行事穩妥,宮中大多對他贊不絕口。自然是個好的。陛下都誇過他好幾次呢。”
“你自己也這麽想?”孟清極随口問道。
喬蒼梧有些躊躇,像是在揣摩孟清極的心思,小心道:“我……只遠遠看到過淮陰王,龍子鳳孫的樣貌,自然是不必提的,至于為人,陛下都誇好的,想必應該是好的。”
孟清極心道果然如此……他覺得天章誇齊仲暄好,除了這個人确實出衆,也有看在壽安王的面子上。天章向來敬重壽安王,齊仲暄剛回來的時候,事事又都是壽安王夫婦照顧他,可見齊仲暄與壽安王關系也非同尋常。這樣一個人見人贊的人,又有天章和壽安王庇護,若是安心呆在淮陰王這個坑上,這一輩子能享受到什麽樣的榮華富貴都可以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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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怕就怕,得隴望蜀。
孟清極嘆了口氣,頗有幾分悵然。
他身邊的蘇辛就有些奇怪孟清極的态度。那天被皇後攔着,孟清極跪外滿卻正好被淮陰王撞見,淮陰王那把傘在混亂之中也被帶了回來。
那柄竹傘上沒什麽名貴裝飾,只是勝在做工好,不僅輕便靈巧,傘面已經那樣薄,上面還能雕出清晰可見的昆侖山輪廓。蘇辛見慣了好東西,都要贊一聲的,于是問孟清極要不要差個人給淮陰王送回去。
孟清極卻道:“一把傘而已,遞來遞去叫人看着不安分。拿去燒了。”之後聽到有人提淮陰王,卻也沒有不悅。
他以為孟清極不喜淮陰王,現在聽孟清極和喬公子說起,聽着并不像讨厭淮陰王。
那宸君到底是在想什麽,他琢磨不透。
喬蒼梧日日到孟清極這裏來賠小心,孟清極自然要給他點甜頭嘗嘗,去天章那邊探病的時候,就帶喬蒼梧過去了一次。好在喬蒼梧表現很規矩老實,到了天章面前也目不斜視,口不多言,站在孟清極身後就像個木頭人一樣,安安靜靜只聽着孟清極和天章說話,真是只在天章面前露個臉,沒有越過宸君絲毫,去挑逗天章。
孟清極對橋蒼梧最滿意的就是他的這份老實,知道自己的斤兩。不過這情景落在天章眼裏,卻品出了另一番意味。
“宸君不怎麽怕你。他自己倒知道要把人調教得嚴實。我看喬蒼梧怕他得很,在他眼皮底下,一動都不敢多動的樣子,連擡眼看一眼我都不敢……”天章對傅冉道。
他本意是說孟清極對人一套對自己又是一套,沒想到這話聽在傅冉耳朵裏,也品出了另一番意味。
“呵呵。陛下這是心疼喬公子了?過來探病的,居然瞧都不瞧一下陛下一眼,肯定是被逼的,太可憐了!要不然我這就把喬公子召過來,讓他使勁多看陛下兩眼?”傅冉笑道。
天章先是被他一湊,差點又沒噎住。轉念一想,反而笑了,道:“我也沒說什麽,怎麽就打翻醋壇子了,說話這般地酸。”
傅冉垂首為天章準備藥碗,竟然裝沒聽見。
天章又道:“你怎麽好與他比。你是皇後,他不過是個公子,你醋吃到他身上,也太好笑了……”說着說着他又覺得這話聽上去有些不對。他本想說自己心中傅冉遠比喬公子重要,可說出來卻有些像責怪傅冉亂吃醋。
須知在後宮,妒是大忌。一帶上善妒二字,就別指望好名聲了。
果然傅冉聽到他這話,就道:“嗯,是好笑。陛下,我過去就說過,我是不打算做賢後的。”
天章心中有些顫,低聲說:“你愛怎麽做就怎麽做吧。”
吃了藥,漱了口。兩人又都不知道該說什麽。天章病了幾天,雖然漸漸好轉,但精氣神都不足。傅冉扶他躺下,天章忽然就握住他的手。兩人雖不說話,手指卻交纏起來。
“我……”
話太多,也太容易說錯。天章生怕自己一出口,又說錯。只能與傅冉十指相交,看着傅冉的眼睛。
傅冉猶豫了一下,俯下身,吻住了天章的嘴唇。
這個吻,不戲谑,不挑逗,只是無聲地脈脈訴說和回應,天章覺得傅冉的氣息完全包容着自己,他閉上眼睛,張開嘴唇,濕潤和纏綿更加深入,即便躺在床上,都有随波飄蕩的眩暈感覺。
許久之後,兩人才分開。
“陛下,要快些好起來。”傅冉溫柔道。
天章一瞬間恍惚,他仿佛看到了過去的傅娉婷。但他只是點點頭,閉上眼,讓急促的呼吸慢慢平複。
作者有話要說:下章病就好了,可以戶外活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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