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敬鋒坐上出租車，報給司機一個地址。

他已經很多年沒見過母親，只逢年過節通個電話問聲好罷了，因為他早已獨立，并且無意打擾母親的生活。母子倆不算親密，甚至可以說是疏遠，卻在今年元旦的時候，他母親說想讓他過年的時候飛過來一聚。母親早年嫁給一位姓馮的華人，并育有一女，如今生活的非常幸福。或許是程一賀的去世讓她決定放下芥蒂了吧，畢竟敬鋒的身體裏還流着程一賀的血，雖然他随母姓。

敬鋒來到這裏幾天了，他四處逛了逛，并辦了一些公事，終于決定在除夕這天上門。

在車裏，敬鋒感受着這座異國城市被染上的中國年的氣息，許多街道都挂起了紅燈籠。他想起小時候，孤孤單單的，即使看見這些紅燈籠，也沒有一絲對于這個節日的興奮。是啊，那個時候他厭惡任何象征着團聚的節日，在他的心裏，想得最多的還是怎麽打敗那些街上的混混。

然而時過境遷，他之所以再回到這座城市，無非也是心底的那些舊的記憶在作祟，拳腳上的勝利又算什麽，他想要證明的其實更多。他在程一賀那裏證明了，那麽也會在這裏成功。

那便是他的強大與自尊。

敬鋒按響門鈴，一個歡快的女聲很快就響起來，他猜這大概是自己同母異父的妹妹。

說起來，他有血緣關系的兄弟姐妹很多，可尋了一圈，卻沒有一個足夠親密熟絡的。

門被打開了，一個如母親年輕時一樣漂亮的姑娘站在那裏，笑意盈盈的看着敬鋒：“你是哥哥吧？我是馮婧飛，媽媽念叨了你一上午了。”

如果沒記錯，這位妹妹似乎和邱月銘是相仿的年紀，名字中還有父姓和母姓完美的結合，成長在一個充滿愛的家庭中。事實上，很多人年輕的歲月都要比他來得幸福。

敬鋒點點頭，“是我。”

随後，妹妹給了他一個熱情的擁抱，并在他臉頰親吻了一下。然後沖着屋子喊：“爸爸媽媽，哥哥來了。”

接着他被讓進房間裏，室內很溫暖，換下鞋子，脫掉外套，妹妹将他帶到客廳的沙發坐好，并給他倒了一杯溫水。“哥哥，喝水。”

沒一會兒的功夫，他很多年未見的母親從廚房裏出來了，雖然年輕時的美麗容貌已被歲月所浸染，但是依稀還能看出她那時候姣好的面容。

“母親。”敬鋒站起來與她打招呼，但依然覺得生疏。

“小鋒，你快坐。”母親拉着他的手，坐到他旁邊。而他的妹妹說：“媽媽，我去廚房喊爸爸出來。”

Advertisement

母親笑着解釋，說：“你馮叔叔有點兒害羞，聽說你今天來，一早上就在廚房忙活了。”

這位馮先生，敬鋒只有幾面之緣而已，他是當地十分成功的商人。片刻，一個戴着老花鏡的中年男人從廚房裏走出來，來到敬鋒面前，敬鋒又站起來，只見這位長輩有些拘謹的搓了搓手，才握住敬鋒先伸出來的手。

複又坐下，敬鋒看着已然有些夫妻相的他們，嘴角露出了笑容。

“母親，看見您還這麽健康，我很開心。對了，我還買了些東西，放在門口了。”起身便要去拿，卻被母親拉住了。

“小鋒，陪媽媽說說話。”

“好。”

馮先生在他們母子談天的時候又去到廚房準備年夜飯，他的妹妹馮婧飛也去幫忙，将空間留給了他們母子。

母親訴說着對他的愧疚與思念，說着說着便流出了眼淚。

敬鋒遞給她一張紙巾，說：“母親，您別這樣，我從來沒有怪過您啊。”

他的母親拉住他的手說：“小鋒，這麽多年真的苦了你了。”

敬鋒猶豫了一下，換成了更親昵的稱呼，“媽媽，我理解您，您現在那麽幸福，我都為您開心。”

他的母親愣住了，聽見稱呼的改變複又笑了，坐直了身體，慈愛的揉着敬鋒的頭發：“小鋒，你都這麽大了，真的很遺憾沒有親眼見證你的成功。”

“媽媽，不用遺憾，接下來的成功您會親眼看到的。”

年夜飯的味道很好，氣氛也不錯。妹妹開朗愛笑，而母親不停的給他夾菜，馮先生也十分健談。飯後，敬鋒拿出了從國內帶過來的茶葉送給馮先生，他也懂行，見了笑得嘴都合不上。敬鋒雖然只稍微提了一句要來這邊發展的事，馮先生卻像對待自己親兒子一樣說會提供無私的幫助，敬鋒十分感激，心底頭一次産生了一種“哦，原來家庭和親情可以如此溫暖。”的感覺。

敬鋒又坐了一會兒，便提出要離開，母親對他百般挽留他才決定和他們一起迎接新的一年。

和家人一起守歲，對他來說多麽的陌生，有記憶以來，他都像個外人一般插入不到任何人的生活中，在程家便是如此。雖然他現在在這裏，這裏有他的母親以及妹妹，可算起來，他依然是個外人。

而他的妹妹，似乎見不得氣氛變冷，搬了桌子立在客廳，說要打牌。母親和馮先生都一個去準備茶水，一個去切水果，不用十分鐘，四個人便圍坐在牌桌前，一邊吃喝一邊說笑地搓起了麻将。敬鋒見他們興致高，便挨個點炮，沒打幾圈，他手上的籌碼便輸個精光，把這三個人哄得眉開眼笑。

此時窗外響起了爆竹的聲音，他的妹妹還有些小孩兒心性，張羅着要去看煙火，敬鋒穿上衣服陪着她出去了。

外面有點冷，小丫頭被凍得直流鼻涕，他便把自己的圍巾摘下來給她戴上。剛系好，口袋裏的手機嗡嗡的震起來了，“哥哥，你手機響了吧。”

“哦。”敬鋒掏出手機，是邱月銘發過來的視訊申請，敬鋒找了處安靜的地方點了接通，邱月銘的大臉便出現在屏幕上，在這黑夜裏顯得特別的明顯。

“敬先生，過年好！”邱月銘笑着問候他，小家夥穿了鮮豔的紅色衛衣，把臉蛋襯得更白了，他的心情看起來很好，還湊到鏡頭前親了他一下。敬鋒被他的蠢樣子弄得直笑，甚至覺得舉着手機的自己此時的智商大概和邱月銘一個水準。

“你也過年好，幫我給邱老師帶個好。”

敬鋒話音剛落，邱月銘便大聲的喊：“爸爸，敬先生問你過年好。”

“幫我謝謝他。”邱梓容的聲音也出現了。

“先生，您聽見了嗎？”

“聽見了。”

“您什麽時候回來？真的要等到十五嗎？我都想您了。”

敬鋒看了看在天上炸開的煙花，璀璨而又絢爛。想了想，說：“過幾天就回了。”

“真的啊。”邱月銘的大臉上露出一個非常燦爛的笑容。

“是的。”敬鋒點頭，其實他也有點想他的小狗了。

邱月銘在臨出發前，站在鏡子前照了半小時，就連他父親都受不了了，連說現在身上穿着的這件挺不錯的。他的手機響了，鐘季說他已經到了，邱月銘趕緊背着包下樓了。

去接敬鋒，大概是過年這幾天最讓他開心的事兒了。

坐在車上，鐘季問他：“你看你，高興的尾巴都翹起來了。”

“敬先生提前回來，我當然高興。”

“啧啧啧。”鐘季發出不屑的聲音。

邱月銘不與他一般見識，對鐘季說：“對了，我爸爸說今晚包餃子，邀請你過來吃，敬先生下飛機直接也直接回我家。”

“謝謝你爸爸還記得我，但我今天真的有事兒。”

“什麽事兒？”邱月銘好奇的問。

“終身大事。”

“哎哎哎，鐘先生，你……”邱月銘驚訝地咋呼起來。

這時，鐘季卻正經起來，“我逗你呢，小笨蛋，我有點私事兒，就不去了，幫我跟邱老師說聲謝謝。”

到了機場，飛機稍微有些延誤，鐘季看着屏幕上滾動的時間表，對邱月銘說：“小家夥。”

“嗯？”

鐘季笑了笑，說：“真的挺羨慕你的。”

邱月銘不太懂鐘季的意思，畫了滿臉的問號。

“也沒什麽。前面的二十年是我陪着敬鋒，後面的歲月換成你了，希望你能一直陪着他，別讓他太孤單了。”

“鐘先生……”邱月銘想說些什麽，卻被機場的廣播打斷了，因為敬鋒的班機降落了。

沒多久，敬鋒的身影出現在出機口，邱月銘飛奔過去撲了敬鋒滿懷，敬鋒揉着小家夥的腦袋說：“想我了吧？”

邱月銘擡起頭，看着敬鋒的眼睛，格外認真的回答：“當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