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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持續的高溫并沒有被那場大雨澆滅,宿舍的空調依舊開到16度,一大滴水再一次滴到沈林威枕頭上的時候,沈林威猛地坐起來,用力地捶了一下床板。
“真他媽沒完沒了,從這個空調滴水開始,我他媽做啥都不順。”
周安在下鋪笑個不停,沈林威扒着欄杆倒挂往下看:“我沒開玩笑,我前兩天自己在宿舍看A片,連看了好幾個都硬不起來。”
“李呈蘊,要不你先借我點兒錢讓我買個空調成不。”
沈林威說,“我看這空調是修不好了,要是等學校來換,我估計我也差不多要痿了。”
“沒錢了。”
李呈蘊靠着床看手機,手機亮度調的很暗。
周安聽見這話也從床上坐起來,他皺着眉問李呈蘊:“你會沒錢?”
李呈蘊正在回複信息,聽見這話有些懶散地唔了一聲,手指在屏幕上打了幾個字,然後關掉手機扔到一邊。
大概是看李呈蘊興致不高,聊天內容很快從買空調轉移到前幾天一起玩的幾個表演系女生。
“本來就沒打算能約把安千秋約出來,想不到禾真居然還認識。”
沈林威話裏話外都是羨慕,“還是學霸有手段。”
“哎,我記得上次咱是不是和禾真一起打球來着?要不改天打球再帶着他吧,李呈蘊你再約他一次。”
李呈蘊的視線膠在手機屏幕上,聽見有人喊他的名字才漫不經心的回答:“叫他幹嘛。”
話裏拒絕的意思明顯,李呈蘊不願意的事說破大天也沒用,沈林威嘆了口氣,抱着濕噠噠的枕頭重新躺了下去。
第二天的實驗課周安早早來占了位置,一直等到滿面油光的教授走進來也沒見到李呈蘊的人影,這門課是唯一要求全勤的必修,周安把手機藏在抽屜裏打字:要點名了,你人呢?手機屏幕亮起來,李呈蘊看了一眼又把手機按滅,繼續看便利店門口正忙着搬貨的女人。
她戴着棕色袖套,挽在腦後的長發長而幹枯,皮膚看起來鮮少保養,只有一雙眼睛還能誇一句不錯,但眼尾的皺紋很密。
甄薇第一次發覺自己眼下的兩條皺紋時當着李呈蘊的面砸壞了黃花梨木的梳妝臺,穿着真絲睡袍跑到樓下打電話,要醫院給她叫醫生過來打肉毒杆菌,大概是因為當時已經接近淩晨兩點,對面人不知道說了什麽,甄薇聲音很大的對着話筒喊:“你們是想死嗎?我再說一遍,現在過來。”
七歲的李呈蘊站在樓梯上,看着甄薇在沙發上坐着,手指用力地壓着眼尾。
李項霆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在他身邊,很輕地拍了一下他的腦袋,讓他先上樓睡覺。
那天晚上家裏很安靜,李呈蘊睡得安穩,第二天甄薇又恢複如常,只是在送他出門上學的時候忽然伸手拉住他的書包帶,然後微微俯下身和李呈蘊對視,停了一會兒才開口:“媽媽漂亮嗎?”
甄薇和李項霆,郎才女貌,十幾年前是,現在是,以後也得是。
雨天路滑,搬了一箱蘋果的女人滑了個踉跄,為了穩住身形,手裏的箱子一歪,兩個蘋果順着樓梯滾下來,果肉被砸出豁,汁水混着泥一路滾到李呈蘊腳下。
女人的視線順着蘋果延伸,最後落在站在樹下的男生。
男孩子個頭很高,樹影落在他臉上,顯得眉目深利。
女人沖他笑了一下,然後抱着蘋果箱子走過來,有些費力地彎下腰,試圖騰出手去撿地上的蘋果。
離得近了些李呈蘊才發現女人比想象中還要瘦小,手背有兩條很明顯的擦傷。
在女人嘗試無果後,她有些發愁的看了一眼地上的泥,似乎在考慮要不要把蘋果箱放在地上。
李呈蘊伸出手,微微俯下身,把兩個看起來面目全非的蘋果撿起來。
“謝謝了,您放我箱子裏就行。”
女人的聲音比想象中要好聽。
“阿姨磕成這樣的蘋果還賣啊。”
李呈蘊笑了笑,“缺德了點。”
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說,女人愣了一下,但很快反應過來:“不不,不賣的,我是打算留着自己吃的。”
李呈蘊臉上的笑容沒變,他把兩個蘋果放進箱子,然後舉着那只被蘋果弄髒的手。
“去店裏洗洗手吧。”
女人看起來依舊熱情,她招呼着李呈蘊往店裏走,李呈蘊跟在身後,笑着說謝謝。
店面不大,但冷氣卻開得很足,女人把箱子放在桌上,給李呈蘊指了衛生間的在哪兒接着轉身去貨車搬其他的東西。
貨物很重,她搬的很費勁,李呈蘊站着看了一會兒,走去洗手池洗手。
水龍頭的出水口好像少了隔片,一打開水就很大,濺了李呈蘊一身。
李呈蘊把手沖幹淨,看了一眼搭在架子上的粉色毛巾,邊緣脫線,很長一根線頭耷拉在洗手臺的積水裏,一切都和他想的的一樣。
李呈蘊從衛生間裏走出來的時候,那個女人還在搬東西,開貨車的男人不知道對她說了什麽,女人回過頭笑了笑。
口袋裏的手機不停地震,手上的水還沒幹,李呈蘊掏出手機,在看見來電顯示的時候很輕地皺了一下眉。
“嗯。”
李呈蘊倚着櫃臺,看女人把箱子放在門口又折返。
“那個女的叫何萍,海市本地人,四十歲,六年前結過一次婚,但是不到一年就離了——”電話那頭講的清楚,李呈蘊再一次看向何萍,她拎着兩箱礦泉水,看起來有點吃力,她每走兩步就要放下歇一會兒。
“她還有一個兒子。”
李呈蘊安靜地聽,穿着黑色上衣的身影進入視野,男生直接拿過放在地上的箱子,手腕上的青筋蜿蜒往上,最後掩進有些長的袖口。
“海市大學大二,生物工程專業。”
空調扇葉固定,冷風持續灌進李呈蘊的領口,握着手機的指尖發涼。
男生把礦泉水放在地上,擡起頭,在對上李呈蘊毫無表情的臉時愣了一下,然後很輕地沖他點了下頭,緊接着又轉過身去接女人手裏的東西。
電話裏的聲音依舊清楚,在一連串的背景調查之後,男人好像才發覺自己沒有講名字,于是在句末補充:“叫禾真。”
禾真把礦泉水箱子拖到冰櫃前,把水一瓶一瓶擺上去,擺到一半,後頸突然覺得熱。
禾真動了一下,後腦勺不輕不重地碰到身後人的下巴。
身後人靠的很近,禾真好像能聽見五髒六腑在身體裏碰撞的聲響,卡在喉嚨裏的話還沒想好,李呈蘊忽然伸出手繞過身側,抽走他手裏還沒來得及擺上的礦泉水瓶。
“這家店是你媽媽開的啊。”
李呈蘊往後退了一步拉開距離,手指松松地攏着瓶身,語氣溫和。
禾真繼續往冰櫃裏放水,停了一會兒才嗯了一聲。
大概是這個短促的音節終止了本該繼續進行的交談,李呈蘊還站在離他不近不遠的位置,禾真想用餘光偷瞄,可惜計劃剛開始就被識破。
“你一會兒回學校嗎。”
李呈蘊把瓶蓋擰開,他笑着看禾真,重新把瓶蓋擰緊,又說:“可以一起回去。”
李呈蘊的語氣篤定,沒有給禾真留下拒絕的餘地。
準備回去的時候,禾真向何萍道別,何萍笑着送他們兩個出來,目光越過禾真落在李呈蘊身上,她不太好意思地開口說:“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真真的同學,他平時太悶了,以後還要麻煩同學能多帶着他玩一玩。”
李呈蘊看着何萍沒接話,直到女人有些緊張地抿了一下嘴,李呈蘊才笑着回答:“阿姨放心。”
垂着的手臂擡起來,十分熟稔的攬過禾真的肩。
這次回學校李呈蘊和禾真沒走小路,他們并肩站在路口等紅燈,站在左前方的女孩子偏過頭偷偷打量李呈蘊,意圖明目張膽,但李呈蘊就像什麽都沒注意到。
“真真。”
身旁人聲音很輕,禾真一開始還以為自己出現幻覺,但下一秒,李呈蘊又念了一遍:真真。
紅燈開始數秒,李呈蘊側頭看着禾真,說:“這麽叫疊字很像女生的名字。”
“你爸媽都這麽叫你嗎?”
李呈蘊接着問。
這個問題不難回答,禾真點點頭:“嗯。”
李呈蘊沒再問了,綠燈亮起來,李呈蘊往前走,禾真跟在他身後。
雨後的空氣很潮,只是走了這麽一小段路,袖子已經和手臂皮膚黏在一起。
禾真忍不住去看李呈蘊,他穿着白色的棉質t恤,看起來質地輕薄,肩胛骨若隐若現,關于夏天所有不好的形容詞好像都與李呈蘊無關。
周安大老遠就看到正在過馬路的李呈蘊,他沖李呈蘊揮了揮手,還沒等李呈蘊走過來就忙不疊的開口:“今天實驗課你怎麽不來啊?我愣是假裝彎下腰撿筆幫你答到才躲過一劫,這可是全勤課啊哥。”
李呈蘊個子高,所以周安完全沒注意到站在背後的禾真。
“周末打球去掉一個人吧。”
李呈蘊擰開瓶蓋,繼續說:“禾真周末也去。”
周安愣了幾秒,眉毛擰在一起:“你不是說他球打得爛嗎。”
周安嘴快,一句話說出去才想起禾真就站在旁邊,周安看了一眼李呈蘊。
“那就找個更爛的墊底。”
李呈蘊說的随意,禾真看了他一眼,說:“算了,我站在籃筐底下都投不進去。”
李呈蘊仰頭喝了一口水,咽下去之後說:“你把球傳給我,我來投。”
“而且阿姨說了要我照顧你。”
李呈蘊的嘴唇沾着水光,他轉過頭垂眼沖着禾真笑笑,用算得上溫柔的語氣對他說:“你得聽話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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