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盛世隐飄搖

國寺大火初滅,禁地焦灰片片,再也看不出當初的模樣。

皇姑姑葉承夢的屍體與蠱蟲一起化為了焦炭,面目全非,反倒是比其他燒焦的屍首更加難聞。

“皇上……”蔡克恩哈腰攙着頹然瑟瑟的雲徽帝走入這佛堂,他知道這裏意味着雲徽帝的命,今朝被大火焚盡,這帝王只怕從此要去掉一魂,再難振作了。

“朕的太平……朕的安心……沒了……沒了……”雲徽帝老淚縱橫,讓周圍戍守的禁衛紛紛跪地請罪。

“末将等守衛不利,請皇上賜死!”

“殺了你們有用麽?我大雲的将士,就算是死,也該死在戰場上!”忽然聽見一聲洪鐘似的喝聲響起,一名魁梧英挺大将軍大步走入了這裏,正是大雲三蠹之一的鎮國大将軍沈佑。只見他對着雲徽帝抱拳微微低頭道:“不過是燒毀了一尊觀音金像,他日再請便是,皇上若是願意,這裏就留給末将清理吧。”說完,一字小胡子微微一翹,銳利的眸子在雲徽帝黯然的面容上巡梭片刻,又低頭道,“皇上,未将看你氣色不好,不若讓蔡公公扶皇上先下去歇息?”說完,悄悄地遞了個眼色給蔡克恩。

蔡克恩連忙道:“皇上,這裏實在是太難聞了,待久了,怕是會對龍體不好,皇上還是讓老奴先扶你下去歇息吧。”

雲徽帝嘴角忽地漾起一絲苦笑來,無力地看看蔡克恩,又看看沈佑,“朕确實累了,也老了,是該多歇息歇息了。愛卿,這剩下的事,就交給愛卿處理了。”

“諾。”

“謝皇上開恩,謝大将軍開恩。”

聽着禁衛們齊聲喝罷,雲徽帝的臉色更加慘白,可是他心裏清楚,他已經不再是昨日的雲徽帝了,今後在他項上,會多好多把刀子,其中有一把,就是這個振國大将軍的。

“愛妃可腹瀉了?”雲徽帝恍然想到了寵妃沈貴妃,又想到了那個頗受沈佑喜歡的景柔公主,“還有景柔呢?蔡克恩,一會兒給朕把她們宣來,朕擔心她們。”

事到如今,今後只有希望一夜夫妻百日恩,沈貴妃能念着多年寵愛之情,斡旋兄長與丈夫之間,讓他還可以做個不理朝政的昏庸帝王,得個善終。

“諾。”蔡克恩點點頭,攙着雲徽帝走出了這兒,“皇上這滑,可得走慢些。”

“朕這身邊,還好有你啊……”雲徽帝頹然說完,漸行漸遠。

沈佑目送兩人遠去,忽地臉上顯出一個陰森的笑來,只見他大手一揮,示意衆人先退下。待衆人退出之後,沈佑俯身看着地上的焦屍,笑意不由得多了七分歡意,只聽他笑道:“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立地成佛,長公主,你命還不錯,雖然成了不佛,卻也沒變成地獄修羅。這把火,燒得好,燒得好吶。”

“九千歲!”

“你們都退下。”

沈佑輕咳了兩聲,含笑瞧向了佛堂門口出現的黑色蟒袍男子,只見此人兩鬓斑白,飛眉帶着一抹彪悍之意斜飛入鬓,一雙鷹眸總是帶着三分寒意,只須定定看上一眼,便能讓人覺得莫名的寒意,不是大雲九千歲安樂王曹衙,又是誰人?

“這裏,徹底燒幹淨了?”曹衙掩着鼻子走入這裏,“少主曾說過,即便是假皇蠱,這命都要比其他蠱蟲硬三分,若是燒不幹淨,必定會成禍害。”

沈佑笑道:“曹兄,小弟做事向來幹淨,一會兒自然會再燒上一回,保證萬無一失。”

“這場戲,你我也演太久了,每日裝作不和,各自為陣,讓這傻皇帝以為真的一切盡在掌控之中,想來真是可笑。”曹衙滿意地點了點頭,頗有感慨地看了看四周,“說起來,這長公主也算得上個人物了,這個女人當年若不是得了那場重病,咱們的皇上可不會踏入咱們布好的圈啊。”

“放眼天下,不是所有皇族都做得了大晉皇族那樣的蠱皇寄主,自然也不是所有皇族都能控制皇蠱操控人心,安心享有這片天下,大雲的運數,算是要盡了。”沈佑的笑容中多了幾分嘲諷,“只有咱們這個想做逍遙帝王的皇上,才會相信蔡克恩那厮的進言,哀求自己的親姐姐,犧牲自己,以身體養蠱,妄圖用蠱來控制你我,獨攬皇權。”

曹衙森森然一笑,“帝家無情,自古如此。雖說這傻皇帝的美夢已碎,日後你我見面,還是要帶些敵意,目前尚未到可以一切挑明之時,實在是不可亂了少主大計。”

“這個小弟明白。”沈佑笑然說完,揉了揉鼻子,“這裏甚是難聞,就留給小弟處理吧。”

“可要記得,清理幹淨,這蠱蟲可是難纏的索魂邪物。”曹衙又交待了一句,匆匆離開了這兒。

雲徽帝被蔡克恩攙扶着走入佛寺後院,接連發出好幾聲長嘆,只覺得夜色深沉,黑壓壓的天幕讓人覺得莫名的沉重。

“皇上節哀……”蔡克恩才開口,只見雲徽帝已是老淚滿眶,泣不成聲,一時也不知道下一句該說什麽。

“皇上,不好了,不好了!”

又聽見有內侍慌亂地跑了過來,雲徽帝的眉心緊緊一蹙,連忙背過了身去,還未及開口詢問發生了何事,另外一個刁蠻的嬌聲已響起。

“父皇,你要給我做主啊,給我做主啊!”

發髻微斜,大紅色的丹鳳錦衣上沾了不少泥灰,十六歲的女娃早是淚眼蒙蒙,撇着小嘴似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讓人看上一眼,都覺得心疼。

“景柔公主,您這是怎麽了,誰欺負了你啊?”蔡克恩急聲問完,人早已迎了上去,扶住了景柔公主,厲聲喝問方才說不好了的兩個小內侍,“你們好大的膽子,竟敢欺負景柔公主,不想要命了麽?”

“奴婢們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負公主殿下啊,是方才……方才不知道是誰,把一個麻袋丢在了國寺山道邊。守衛們打開這麻袋盤查,才發現是公主殿下在裏面,守衛們派人将公主送入國寺,奴婢們一接到消息,便來禀報皇上了。”內侍們慌亂無比,連忙将知道的一切都說出來。

“景柔,你好端端的怎會成這樣?”雲徽帝驚魂未定地走了上來,今日一連發生如此多的變故,實在是讓雲徽帝一時難以招架。

景柔公主撲入了雲徽帝的懷中,泣聲道:“父皇,定是曹哥哥做的壞事!”

雲徽帝愕了一下,“曹哥哥?你說的是,安樂王世子曹伯宵?你怎知道是他所為?”

景柔公主更是委屈,哭道:“曹哥哥一直喜歡三皇姐,父皇你是知道的。三皇姐每年祭祀都會提前一夜來國寺偷偷祭拜皇姑姑,這個父皇你也是知道的。昨夜我在宮中瞧見了三皇姐又偷偷先來國寺祭拜,便想偷偷跟着三皇姐也來祭拜皇姑姑,沒想到卻瞧見曹哥哥偷偷撤換了國寺的守衛,好像……好像是……想單獨與三皇姐獨處。我擔心曹哥哥會不會欺負三皇姐,便想提前告訴三皇姐,讓她小心曹哥哥,沒想到才進國寺沒多久,便被人給打暈了。父皇你說,不是曹哥哥,在宮裏宮外,有誰那麽大膽?”

雲徽帝臉色鐵青,似是想明白了什麽,恍然問向蔡克恩,“白日祭祀之時,朕好像沒有瞧見楚山?”

蔡克恩點頭道:“楚山公主的近侍回禀,楚山公主身子不适,在後院靜養,所以才沒有出席。”

“朕好像也沒有瞧見曹世子。”雲徽帝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通紅的眸子突然陰沉無比。

蔡克恩搖頭道:“曹世子與楚山公主情意相通已久,于情于禮,斷不會做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啊。”

“皇上,皇上,國寺今日所中何毒已經驗明,是有人在井水之中撒了巴豆米分。”不遠處,忙了半日的禦醫署總管秦大人快步走到雲徽帝面前,行了禮後,馬上回禀了調查結果。

雲徽帝倒吸了一口氣,搖頭道:“此事不可外傳,今日國寺,無人中毒,皆是吃了壞粥所致。傳朕口谕,國寺衆僧誤購不潔米面,以致皇親衆臣腹瀉不止,責罰三日內清理國寺上下不潔之地,今年朝廷供奉的香火錢減半。”

“這……”秦大人不太明白雲徽帝的意思。

雲徽帝冷聲道:“照朕所說的做,你下去吧。”說完,轉身看了一眼蔡克恩,“你也下去吧,景柔之事,朕自會處理。”

“諾。”蔡克恩看了一眼秦大人,兩人退了下去。

景柔公主不依道:“父皇,你可要為我做主!好好收拾收拾這個欺負我的曹哥哥!”

雲徽帝搖頭道:“此事朕自有主張,你先随朕去看看,你三皇姐可在這國寺之中?”

“好!”景柔重重點頭。

雲徽帝摟住了景柔,眸底突然現出了一抹兇色,今日國寺發生的一切,全部聯合起來,只是一個陰謀。

看來曹衙是不想再被控制了,才會讓自己的兒子趁夜撤換國寺衛士,明看是想與楚山公主親近,暗地裏卻在井水中下毒,白日才會在國寺前殿鬧這一出腹瀉之禍,然後偷偷再潛入禁地,燒毀皇蠱,以期逃脫他雲徽帝的蠱蟲控制。

雲徽帝想到了這層,此時此刻,心裏唯一擔心的只有一人,他的楚山公主——在整個皇城之中唯一一個知道他的難處,卻不能像疼愛景柔這樣疼愛的女兒。

楚山與曹世子同時失蹤,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雲徽帝越想越恐懼,事到如今,蠱蟲無法救國,唯一能倚靠的,也只有身邊的景柔和那個不知吉兇的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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