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蔣仲谷一見河妖進入陣中,就将那缺口以細竹圍起來,阻斷了河妖的退路,一人一妖在細竹陣內鬥了起來。

河妖對于蔣仲谷這樣的道士始終就沒放在眼裏,只是因為不想露出龍族身份,所以始終沒有用上法力,只徒手與蔣仲谷過招。

兩人有來有往的纏了一炷香的時間,蔣仲谷的一把木劍卻始終不能近得了河妖的身,而他連連催動法力加強困蛟陣的威力卻好像是泥牛入海,一點回應也沒有,河妖并未受到任何來自于困蛟陣的束縛和壓制。

蔣仲谷漸漸察覺出異樣來。

這河妖分明只是一條黑魚精,即便修煉千年,也不可能在困蛟陣中這樣輕松随意,何況看他外形,修煉不過三四百年。

此刻蔣仲谷已經汗流浃背,因為接連催動法力消耗過大,慢慢就落了下風,只能勉強維持這困蛟陣。

河妖見他臉色蒼白,心知他法力即将耗盡,此時已經相當虛弱,現在只要自己施加法術,即使被他察覺出是龍族,他也不可能再有心力變換陣型。

滄黎遠處觀戰,見河妖眉心藍印突然閃現,便暗道不好。

辛元此時也看見了那藍印,大驚之下便要沖出保護陣。

他雖修煉尚短,但各界的聽聞卻還不算少,見了那河妖的藍印立即就明白了那河妖的真實身份。

就算蔣仲谷再有通天的本領,如果一開始就猜錯了對手身份,用錯了辦法,便是實力相當也難以應對,何況此刻他只是拿自己的肉體凡胎去對付龍族,只怕瞬息之間就會小命不保。

然而,辛元一沖到這保護陣的邊緣,便被那幾張紙符組成的結界擋來了回來,仿佛撞在一堵無形的牆上,急得他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相比他的心急如焚,滄黎就淡定多了,仍舊只是凝眉觀戰,在河妖沒有使出最後的殺招之前,并沒打算提前出手。眼角餘光裏見辛元沒頭沒腦的在這結界裏四處碰壁忍不住覺得輕蔑。

以辛元的修為,即使能走出這結界,也不過是多一個去送死的而已,這種莽撞、沒頭腦的瞎熱心最是沒用,而這種不計後果的盲目獻身也最是不理智。

當然,他也不是無情的人,并沒有要看着蔣仲谷喪命的意思,在看見河妖掌心聚集起法力時,便飛身出了結界。 河妖幾乎是将蔣仲谷的精力消耗到最大,才運起法力打算一擊斃命。

蔣仲谷在察覺出異樣的時候便預料到了河妖的詭計,但他既然已經身在陣中,想要中途停手或是後退已經來不及了,只能是拼盡一身法力支撐到最後,在河妖以為必勝的時候使出法寶。

因為只有那時候,河妖才是最放松警惕的時候,自然也不會再運法護身,無滅金印才最能将他降住。

但他并沒想到滄黎竟會在這時候沖出結界。

他在使出無滅金印的時候,本已經全力閃身,躲出河妖那一擊的法力範圍。

然而電光火石之間,他還是拼盡最後一絲力氣,半途扭轉身形,用自己的身體将滄黎盡量撞得遠一些。 滄黎此刻也沒想到蔣仲谷居然還能在最後時刻,旋身撞向自己。

以那河妖的法力,他即便是硬生生接下來,也不過身上痛一下下,咳一兩聲而已,更何況他還有赤焰輪護身。

但他被蔣仲谷一撞之下,赤焰輪也跟着他偏離了原來的方向,不偏不倚的正好将無滅金印打飛,只有兩件法寶碰撞出的沖擊法力貼着河妖的左臂而過。

而河妖那一擊幾乎大半都實實在在的落在了蔣仲谷身上。

那一刻,滄黎竟是有些錯愕。

當真想不明白,蔣仲谷明明是能躲開,卻為何還要回身來救他,将自己送到河妖的攻擊之下,這簡直就是愚蠢之極!

而那蠢人傷重醒來的第一句話居然是問床前眼淚汪汪的辛元:“滄黎受傷了嗎?” 辛元本來眼淚還在眼眶裏打轉,一聽了這話,瞬間就哭了出來,傷心委屈的十分可憐:“你都這樣了,還問他?他……他怎麽會有事?”

“沒事嗎?這就好!……”蔣仲谷長出了一口氣,頓覺連稍微大口喘氣都會胸口發痛,臉色更是白得紙一樣。

“他當然沒事!那麽多年的功力!又有法器護身……”辛元嘟囔着。

“什麽?”蔣仲谷聽得模模糊糊,扭過頭來勉強出聲問了一句。

“……沒,沒什麽!”

一想到那人居然毫不費力的就從蔣仲谷布下的結界裏飛出去,辛元就覺得對那個人剛有一點點的熟悉感蕩然無存了,只剩高深莫測,也又清楚的記起滄黎的警告,絲毫不敢讓蔣仲谷知道真相,生怕滄黎會因此對蔣仲谷不利。

但看着蔣仲谷茫然無知,還為那人擔憂,心中又生起愧疚和嫉妒。

兩種情緒翻轉糾纏着,讓他連正眼看着蔣仲谷都不敢,只得一直低着頭拽着自己衣袖的一角,不停的絞着。

好在蔣仲谷此刻虛弱,得知滄黎沒事便閉目養神,也沒留意辛元的異樣。

屋內安靜了許久,滄黎推門進來了,身後跟着的玄青手裏端着一碗清澈見底的水。

辛元知道滄黎這是要給蔣仲谷療傷,雖然不舍又擔心,也還是悄悄的出去,只敢趴在屋外的窗邊聽聽動靜。

滄黎在蔣仲谷醒來之前,在他眉心一點,讓他繼續沉睡下去,自己則坐在床邊端詳了一會兒。

躺着的青年黑發微微淩亂,額頭有汗,氣息還算均勻,但明顯的因為疼痛而盡量控制的呼吸節奏讓滄黎心裏微微的泛起一絲連他自己也難說明白的情緒,好像是心疼又好像是心酸,嫌棄他愚笨之外更多的卻又好像只是疑惑。

他在天界素來以冷靜著稱,對于這種腦袋一熱就做出傻事的人最是嗤之以鼻,這一次他也覺得蔣仲谷實在是太愚蠢了,如果不是他自以為是的拿身體撞開自己,他就不會受傷,那妖怪也早就被無滅金印收了,根本不可能發生無滅金印被赤炎輪打飛的狀況,自己也用不着辛苦追的到河底替他去收那河妖。

若是放在別人身上,滄黎早就甩手走人了,根本不屑去管這種蠢人惹出來的麻煩,可現在蔣仲谷拿命救的是他,他終究還是不忍心再責怪。

玄青此刻已經用清水化開了一顆金骨丹。

滄黎讓玄青将蔣仲谷扶起,自己端着碗喂藥。

但蔣仲谷傷得實在是有些重,吞咽的疼痛讓他嗆了一下,好不容易灌進嘴裏的藥幾乎吐出來大半。

滄黎停了一下,讓玄青将他放平躺着,又重新拿了一顆金骨丹出來。

這一次他沒有再用水化開,而是含在自己唇間,一手運起法力覆在蔣仲谷受傷的胸口,一手扶着他的頭,嘴對嘴的渡藥給他。

玄青覺得……他家仙君一定是剛才不小心被雷劈了! 不然怎麽可能為了一個凡夫俗子犧牲色相?

“玄……玄儉……”玄青看着眼前的一幕,含着淚傳天音給彤華宮裏的玄儉:“仙君……仙君他一定是病了!”

蔣仲谷的傷勢在金骨丹随着滄黎的仙力融化在五髒六腑之間的時候,就已經差不多痊愈,只剩下精力消耗太過,還需要養養精神。

滄黎慢慢收了掌心的仙力,安靜看着兀自在睡夢中的青年。

蔣仲谷此刻臉色微緩,雖然還是有些蒼白,但已經能見到血色,呼吸也平穩了。

滄黎看了一會兒,一笑,輕聲道:“倒是便宜了你這不自量力的笨蛋!白得了本仙君十幾年的仙力!”。 說完在蔣仲谷的臉上捏了一下,而後起身走出了屋子。

屋外已是日暮十分,族長帶着族中幾個有威望的老人正等在外面,見滄黎領着玄青出來,連忙上前詢問:“不知道長傷勢現下如何了?”

滄黎一揖還禮:“道長傷勢還好,只是需要休養,想來明天一早就能與族長見面。”

“這就好,這就好,那妖怪現在何處?不會……再出來作怪吧?”

“族長放心,妖怪已經被道長用法寶封住,絕對不會出來了!”

魯百壽這才松了一口氣,将族人準備的一些補身的食物、藥材捧着給了滄黎,又一再感謝,才陸續出了院子。

辛元翻了翻竹筐裏的東西,不過是些草參、老雞之類最尋常不過的東西。

滄黎也瞄了一眼,便讓玄青将東西都拿去廚房,自己則坐在院子裏的葡萄樹下閉目不言。

這院子建在魯家村邊上,本來是戶人丁挺興旺的人家,卻被那河妖禍害得滅了門,只空餘下這座院子。大概是因為死的冤,近來聽說常常鬧鬼。

不過為了方便讓蔣仲谷療傷、休息,這些也就不計較了,更何況滄黎難不成還怕他幾個冤魂嗎?

他現在反而是覺得被他抓回來的那河妖有點麻煩。

那河妖如今已經在他的法力下顯出了原型,對自己的身份卻仍是決口不說一個字。

滄黎原先想他不過是龍族中的一個無名小卒,仗着自己修練了些年頭,便上人間作亂,企圖走個捷徑提升功力來對抗天劫。

但他從水底将那條小黑龍捉上來的時候,發覺他的功力只有三百多年,且功力精純,并未含混着人類的元陽。

這就表示,被他所害的那些人,并不是被他用來修煉,那麽,他害了那麽多條的性命甚至連自己的性命都不惜搭上所求的是什麽? 而他到了顯出原型的地步,也不肯透露身世的一點一滴又是為了什麽?

難不成又是一個貓妖?

為了情也好,為了其他也好,他都懶得多管,他向來不愛多管閑事。

蔣仲谷醒來之後自然會去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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