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玄青拿着那丹藥看着坐在床邊的仙君,有些遲疑。

“怎麽?”滄黎見他還站在面前,便問道。

“那個……仙君……是要用水化開了喂嗎?”

“……?”滄黎被問得一頭霧水。

“不是仙君喂嗎?……像上次那樣……嘴兒對嘴兒的……”

滄黎哭笑不得,往玄青腦門上彈了一下笑着訓道:“上次他是傷得重吃不下藥才那樣的!”

玄青松了一口氣,蹦蹦跳跳的将仙丹用溫水化開了端過來。

玄儉輕手輕腳的扶住蔣仲谷,而後,兩眼望着面前的仙君。

好吧! 估計是上一次自己做的事讓這兩個小家夥印象太深刻了,還以為自己對這個凡人有了什麽心思呢!

滄黎覺得這種舉手之勞也沒什麽,坦然的接過碗,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着。

小半碗喂下去,蔣仲谷便悠悠轉醒。

眼前一切都熟悉的很,連那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滄黎也再熟悉不過。

讓蔣仲谷覺得陌生的反而是他自己。

他皺了皺眉頭,丹田、氣海之中好像有一股不受他自己掌控的力量在蠢蠢欲動,而這力量也不像上一次滄黎的仙力那般柔和舒暢,隐隐的讓他總是覺得不安。

滄黎見他轉醒,柔聲道:“覺得哪裏不舒服嗎?” 蔣仲谷慢慢緩過幾口氣,自己支撐着坐起來。

抛去那一絲異樣之外,他只覺得頭暈眼花,口中幹渴,四肢身體都軟綿綿的不像是自己的一樣。

“你這是昏迷了太久的緣故。”滄黎見他臉色還是蒼白,想到老君的話,便揮了揮手,讓兩個童子先出去,自己則攤開手掌,與蔣仲谷掌心相貼,徐徐的輸送着仙力。

這一股仙力就柔和受用得多了。

蔣仲谷覺得那力量自掌心而起,慢慢的遍布全身,仿佛那一雙手正輕柔的理順着他每一分、每一寸的氣脈、肌膚,暖洋洋的,舒服極了,忍不住随着那仙力運行的速度調整了呼吸,連嘴角邊也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

一炷香時間過去,滄黎緩緩收住仙力。

蔣仲谷吃了老君的仙丹,又得了真君的仙力,頓時見到了起色,四肢百骸無一處不舒展松快的,随即就要起身行禮相謝,被滄黎伸手按住道:“你這些繁複的客套就都免了吧!我也不喜歡,若是你還想當我是朋友,就像原先一樣待我。”

蔣仲谷有些吃驚,但見滄黎神情并不似玩笑和客氣,又想自己先前與他相處時的種種舒心,再想到兩人現在也算是一同經歷過生死的生死之交,便有些羞赧的笑道:“那……那就先謝過滄黎兄幾次三番的幫忙了!”

滄黎溫柔一笑,道:“那我不是得先謝你那時舍命相救?” 不說還好,一提起自己那時不自量力的莽撞行動,蔣仲谷就覺得臉上火燒一樣的發燙,撓了撓頭,呵呵一笑:“你又笑話我……”

滄黎被他這神情弄得心中莫名一動,情不自禁的擡手揉了揉他的頭頂,柔聲道:“不是笑話,是真心謝謝你對我的情誼。”

雖然這情誼其實有點愚蠢,但看着眼前的蔣仲谷,滄黎突然覺得,那“愚蠢”的舉動現在想起來暖心暖肺,當真值得好好珍惜。

這大概就是別人嘴裏說的,凡間的溫情吧!

這日天晴,蔣仲谷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兩人又一同去了佰陌家中。

佰陌雖然是罪有應得,但他的母親卻沒有罪過。

蔣仲谷這些日子一想到佰陌的母親就心緒不安,總想着要回去看一看才能安心似的。 滄黎也明白他心中的想法,并沒阻攔。

蔣仲谷因有了佰陌的內丹,如今也并不怕水,帶着滄黎的避水玉佩便與他一同到了水底。

繡瑜就坐在院中,容姨忙着将剛捕到的魚蝦收在竹籃裏。

蔣仲谷遠遠看着瞎了眼的繡瑜,心口上莫名的發痛,停在原地怎麽也邁不動步。

他要如何跟那個與孩兒相依為命的少婦說呢?直接告訴她她等着的兒子再也回不來了?告訴她他的兒子已經魂飛魄散了?

也許他可以編一個謊言,讓她暫時相信,佰陌只是離開一陣子。然而再完美的謊言也只能騙得了她一時,騙不了一世。

“仲谷?”滄黎回頭,正看見蔣仲谷眼中含淚。

“……”蔣仲谷牽強的笑了笑:“還沒想好要怎麽說才好……”

他原本便憐憫繡瑜的遭遇,心中已經難受,如今因為佰陌的內丹更是痛得真實。

滄黎也知道其中緣故,并不催促,默默的握住他的手,只安靜的陪着他遠遠站着。

容姨整理好東西,出來時便看見了滄黎與蔣仲谷,卻也只安靜觀望,沒有出聲。

過了好一會兒,蔣仲谷才積攢了足夠的勇氣往前邁了一步。

明明難受得手都在抖…… 滄黎終究是不想蔣仲谷為難,暗自嘆了一口氣,安靜的将他微微發抖的手攥在掌心中,抽下發上一枚碧玉發簪,向着面前一扔,那玉簪立刻幻成一個人形,竟是與佰陌十足十的相像。

“娘親……” 繡瑜聽見聲音歡喜的站起來,循着聲音伸手迎接,身後容姨無聲的朝着滄黎的方向福了一福。

蔣仲谷魯家村收服河妖這件事很快就在屏江縣傳得人盡皆知,連路邊玩耍的小娃娃都拿着根木棍當做桃木劍,來學蔣仲谷除妖的情景。

年輕的小道士更成了說書人口中法術高深、得到火德真君真傳的道長,各種版本的除妖故事說得唾沫橫飛,蔣仲谷簡直就是神仙下凡一般。

“先……先生說的這事太言過其詞了,那個童鬼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麽高深的道行,更是沒有坑害人命……”

蔣仲谷本來和滄黎路過茶館只打算喝口茶歇一歇腳,卻沒想到裏面說書人說得緊張精彩的竟然是他的故事。

只是這人口中的故事可跟實際相差得太遙遠了。

他雖然有法力,但絕沒有到了能上天入地的程度。

更何況,那童鬼到現在都還隔三差五的跟他讨糖吃,哪有那說書人說的那般兇惡? 便忍不住便想要去糾正。

然而他剛一開口,身邊聽書的人就立即往他這裏投來了“哪兒冒出來的不知好歹的東西,竟然敢诋毀仲谷大師?”的眼神。

滄黎呵呵一樂,攔住了蔣仲谷,站起身拱手對那說書人道:“我這位朋友不知道蔣道長的大名,得罪得罪……” 說完便拉着蔣仲谷出了茶館。

蔣仲谷被說書人這一段一分真九分假的故事說得臉上通紅,一路都不敢擡頭去看滄黎。 滄黎看着紅彤彤的蔣仲谷心情甚好。

凡人果然是有點意思。

上界哪裏有這樣的好熱鬧能看的,不是老得一把胡子的老頭聚成對的下棋,就是對着丹爐整日冥想,閑極無聊的時候,也不過是傳一傳無關痛癢的閑話。

等蔣仲谷頂着兩個紅蘋果一樣的臉蛋和滄黎回到清音觀的時候,竟意外的看見了有些日子沒有出現的辛元。

辛元自從得知滄黎竟然是上界仙君之後,就感覺很微妙,一只故意躲着他,不想同他一起出現在蔣仲谷面前。 這心思也是在所難免的。

他從前也知道滄黎法力高超,但那時候他覺得大家都是妖,即便滄黎道行深,也和他沒有太多差距。

可現在,人家是仙,只有他是妖! 這區別就大得天上地下了!和他站在一起,沒來由的就覺得自己變得矮小、幼稚又弱勢。

于是,心情陰暗滴苦苦忍了這些日子都沒來找蔣仲谷。

要不是實在惦記蔣仲谷的身體情況,辛元覺得他應該還能再多忍耐一天再出現的。

雖然來之前就明明知道滄黎一定在,在看見兩人并肩從那僅容兩人并行的門裏進來,辛元還是不由自主的撅起了嘴。

也許,真的應該再忍耐一天再來,也許那時候滄黎就回天庭去了呢?

“辛元?”蔣仲谷好些日子沒見到辛元也有些意外。

“仲谷哥……”辛元看了一眼他身後負手而立的滄黎頓了一下才小聲道:“你身體沒事了吧!”

“早就沒事了,你怎麽這麽長時間都沒有來?”

“……”辛元輕哼了一聲沒說話。

蔣仲谷見他只坐在石桌上來回踢着嫩白的一雙小腳玩,便伸指頭點了點他的頭嚴肅道:“你還記得我告訴過你的罷!要還想來見我,就不許想那些歪門邪道!”

辛元連忙道:“我沒有……”

蔣仲谷也知道辛元雖是白鼠精,但其實只是個心思單純、善良的孩子,并不需要時時的耳提面命,何況他神情、氣息都沒有什麽異常。

倒是滄黎,怎麽看都覺得這小白鼠精心中可藏了個不小的心思呢!

不是喜歡蔣仲谷嗎?怎麽見了人卻又不熱情了呢?

當然他也不需要擔心,就以這白鼠精的功力,根本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做出什麽事來。

晚飯過後,滄黎覺得看着蔣仲谷教童鬼認字實在無聊的很,大概也只有辛元才會老老實實從頭陪到尾,便駕着祥雲跑到昆侖山上找山神聊天去了。

山神事務繁忙,對于那童鬼團兒自是沒有印象的,不過既然童鬼出現在昆侖山附近,自是因為他的屍體就葬在那裏,于是叫來屬下一番查詢,好歹在仙君失去耐心之前查到了入土的時間。

滄黎直到見了那寫着入土時間和地點的黃紙,才終于是露出了一點笑臉,放下茶杯拍了拍山神的肩膀道:“山神辛苦,本君一定記得向玉帝如實禀告,山神的确是個人才,将這昆侖山上的各路精怪管理得頭頭是道,啧啧!是個人才!”

山神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終于是放下心來,恭恭敬敬将滄黎一直送到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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