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殿裏安靜極了。
“忠肝義膽?”太後大聲吼出來, 幾乎都有了回聲。她又去看玖荷,道:“你說!你當不當的起這四個字兒!”
太後說完, 眼角便浮現一絲笑意,這個法子百試百爽,不管是在後宮,還是在朝堂上,只要“當不當的起”這話問出口, 沒有一個人敢說自己行的。
皇帝微微嘆了口氣, 睿王爺咳嗽一聲,正要說話, 沒想玖荷忽然擡了頭起來。
“我當的起!”
皇帝笑出聲來, 太後氣得臉色鐵青,睿王爺咳嗽了一聲,卻難掩裏頭的笑意。
太後身邊的宮女一見形勢不對,立即上前一步道:“在太後面前言語失當,掌嘴!”
皇帝道:“這便掌嘴了?不太好吧, 方才明明說的是忠肝義膽來着。”
太後皺了皺眉頭,強壓着怒氣道:“你們知道她做了什麽!把手伸出來叫皇帝跟王爺看看!”
這話說的是陶依依被打,玖荷聽懂了,但是陶依依緊張的什麽都沒反應過來,還是宮女下來在她耳邊小聲說了兩句話, 陶依依才反應過來,這才伸了手出來。
一只手的手指肚腫着,現在已經變成了青紫色, 另一只手打了手背,倒是沒怎麽腫,只是塗了不知道什麽做的黃褐色的藥膏,看着很是可怖。
皇帝跟睿王爺掃了一眼便移開了。
陶依依側過頭去,只是一想自己被兩個人男人死死盯着,雖然一個是皇帝,一個是王爺,但是她害羞的滿臉都紅了,又越發的覺得委屈,再加上七分的做戲,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都三天了還沒好,臉都是叫丫鬟洗的,也沒法吃飯……”
太後贊許的眼光在她臉上掃了過去,道:“女孩子家的手都是要精細保養的,沒想你一個丫鬟也好下這麽重的手,莫不是心裏有怨氣?”
玖荷心裏明白,可正是因為明白,才越發的連句軟話也說不出來,就算是太後,也不能就這麽颠倒黑白!
“打她用的是陶家的家法,我們家老夫人親手給我的。她只要姓陶,我便打得!”玖荷鄭重其事,一點都不避諱,看着太後的眼睛,一字一字道:“況且太後也不問問是為了什麽,就先說我打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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玖荷忽然轉身看着睿王爺,“我就問一句,平日裏王爺修面的時候,下人手裏可有刀?可拿着刀對着王爺,還叫王爺不要動?”
睿王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來,“你說的是!”說着又看太後,語重心長道:“也該多聽聽別人意見才是,不然被小人蒙蔽了眼睛該如何是好?”
睿王爺越看玖荷越喜歡,又道:“不僅僅是忠肝義膽,正直這二字你也當的起。”
“多謝王爺。”玖荷福了福身子。
陶依依聽見小人二字,雖然想辯解,可是又沒有玖荷膽子那麽大,況且也沒指名道姓的說是她,若是別說她不敢出聲,就算是出聲了……豈不是坐實了小人二字?當下急得紅了臉,眼淚也一滴滴往下。
太後越發的生氣了,她已經表明了對陶依依的維護,睿王爺當着她的面将人逼哭了,叫她的臉往哪兒擱!
“我就不信陶老夫人能讓你這麽打她的孫女兒!”太後氣得手都擡了起來,指着玖荷道:“不過是仗着老夫人不在,狐假虎威,肆意行事,公報私仇罷了!還帶着少爺搬出來!我看你是存了帶壞少爺,又要拿捏住他的心思!”
聽見太後一連蹦出來三個成語,睿王爺知道太後是氣得不行了,當下收了看熱鬧的心思,咳嗽一聲,正想緩和緩和氣氛。
沒想玖荷忽然又上前一步。
“不順着太後的心思便是狐假虎威,肆意行事,公報私仇了?”她原封不動将方才太後的話又說了一遍,“我看——”
“大膽!”太後抓起方才她喝茶的杯子就扔了過來,“掌嘴!打板子!”
只是太後力氣不大,而且為了顯示權威,又是在慈寧宮正殿見的他們,兩人離得極遠,這杯子連一半的距離都沒飛出去,就落在了地上。
況且……睿王爺跟皇帝同時站了起來,似乎是都想擋在玖荷身前,只是看杯子落地,互相又對視一眼,這才又坐了下來。
杯子落在大殿的金磚上,哐當一聲碎了,之後整個大殿都安靜了下來。
皇帝跟睿王爺交錯的視線就沒分開過。
太後氣憤之餘又生出不少疑惑來。
就在這時候,大殿裏響起陶行顫顫巍巍的聲音,恐懼中夾雜了幾分堅定。
“不是的,是我叫她帶我出來的,是姐姐做的不對。”
聽見這話,睿王爺臉上帶上了淡淡的笑容,嘆道:“還是要廣開言路的好。”
太後像是被點燃了一樣,別說當了太後,就是她當皇後,又或者在家做姑娘的日子,什麽時候被這樣的挑釁過?
當下一字一字道:“對太後不敬——”她轉頭看着身邊的宮女,“依照宮規,你說該怎麽辦!”
宮女低着頭,聲音平淡的一點感情都沒有,“聖平一年,小路子打了屋裏的碗,被打了五十板子,打到四十板子,人就死了。聖平四年,存杏守夜的時候睡了過去,三十板子,攆出宮後病死了。聖平七年,染春聲音大,吵了太後的清淨,打了十板子,吞金自盡。”
太後看着玖荷,輕蔑的笑了一聲,“你可知道為什麽板子越來越少,十板子也能叫人自盡?”
玖荷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可是卻知道太後越庖代俎,把持朝政不肯放手!連別人家事也要插手!真是為了陶依依?替她打抱不平?我看不見得!還是朝政,還是權勢!”
“我勸你管別人之前先看看自己!外戚幹政,強搶民女,霸占良田,逼死農戶,這可都是太後家裏人幹的好事兒!你有空管我打人,怎麽沒空管這些!不過用了家法你就看不過眼了,那些被你們家裏人逼死的百姓呢!怎麽不見你替他們伸冤!”
大殿裏頭安靜的連穿堂的風聲都能聽見了。
領頭的太監一看不妙,眼色一使,周圍宮女太監都走的幹幹淨淨,連陶依依還有陶行兩個,雖然已經吓得腿抖了,還是被小太監擡着出了大殿。
太後的臉色從通紅變成了青白,“把宮裏所有人都給我叫來!給我扒了她的褲子,在院子裏頭打,狠狠地打!”
“你敢!”睿王爺站了起來。
“你要為了個丫鬟跟哀家撕破臉皮不成?”
“太後高高在上,能撕到你臉皮的,只有你自己!”睿王爺說的更加的不客氣。
“好!好!好!你們這是要造反不成!”太後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手指在幾人中間移個不停,最後落在了小皇帝身上。
“自打先帝過世,哀家兢兢業業,夜不成寐,這十幾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好容易把你拉扯大了,你現在覺得哀家擋了你的路不成?哀家哭先帝去!”
“造反?我卓家的江山,這裏頭就你一個不姓卓的!”睿王爺冷笑了一聲,“你哭先帝,我哭我爹去!我哭我爺爺去!我哭我太爺爺去!我們家的祖宗基業被你這個臭老娘們兒攥在手裏不說,還被你不住的往娘家扒拉!惹出來的事兒還得我們給你擦屁股!”
他說的又糙又粗,只是這會兒太後氣得已經顧不上了。
睿王爺跟太後眼睛瞪着眼睛,誰都不肯先放手。
皇帝長這麽大,從前見到的都是言語諷刺,文人那種一個髒字兒不帶的罵法,從來沒見過這麽直白的吵架,驚得一動不動,眼睛都要掉出來了,只是又覺得特別的過瘾,腦子一轉就想起他天天看的诏書來。
先帝最後一道诏書,封他做了皇帝那一道。
皇帝眉頭一皺,忽然想起個細節來,“先帝的诏書!”他眼睛睜得圓圓的,語速飛快,“封我當了皇帝,指派了顧命大臣那一道,可一點沒提太後輔政啊!”
所有人都愣住了,玖荷最先反應過來,嗤笑一聲道:“原來還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還不如我呢,我手裏好歹還有我們老夫人親手給的家法呢。”
太後一下子倒在了椅子裏頭,放聲嚎了起來,“你們一家子欺負我這孤兒寡母來!”
一家子?睿王爺看看他對面站着的小皇帝,還有站在前頭有沖鋒陷陣姿态的——八成是他姑娘。
真的是一家子啊,這句話太後倒是說對了一半。
睿王爺十幾年沒像今天這麽開心過了,人一開心這腦筋就轉的特別的快,他也想到一道诏書,也是一道他看了十幾年的。
不過卻不是方才小皇帝想的那一道。
他想的是把他的小兒子過繼給了先帝的那一道。
“……只說了過繼給先帝,沒說記在皇後名下啊……”
這話說出來連睿王爺自己都吓了一跳。
玖荷再次笑了出來,當年的皇後也就是現在的太後未曾生育,皇帝的親生父親是睿王爺,現正好好站着她身邊。
“也就是說這屋裏即沒有孤兒也沒有寡母喽?”
太後一愣,眼睛一閉就朝後撅了過去。
“太醫!叫太醫!”太後身邊的宮女也顧不得許多,吓得臉色都白了。
睿王爺匆匆跑過去看了一眼,急忙一拉小皇帝,又給玖荷使了個眼色,小聲道:“趕緊走,要是真給她氣出好歹來——就是挺難善後的。”
三人急匆匆走出慈寧宮大殿,有了幾分同仇敵忾的情誼,睿王爺哈哈大笑起來,又想起方才太後那句話來。
“……你們一家子欺負我這孤兒寡母……”
他們一家子非但欺負了太後,還把太後氣暈了,怎麽想都是他這個當爹的出類拔萃啊。
“王爺。”玖荷出來便看見在一邊立着的陶行,急忙叫了一聲。
睿王爺想陶行方才那句維護來,雖然吓得腿都軟了,聲音也是抖的,不過依舊站出來維護玖荷,小聲說了一句,“算你小子有良心。”
他兩步走過去,道:“走,本王帶你出宮!”
看守陶行的兩個太監賠笑道:“這太後還沒發話,您看——”
“那你去問問太後,本王等着你!”睿王爺眼睛一瞪,皇帝也往這邊走了兩步,那倆太監急忙點頭哈腰沖陶行笑了笑,“小公子路上小心。”
玖荷忙拉着他的手,将他拉在自己身邊,感覺到陶行手上緊了緊,這才不太擔心了。
不過剛走了兩步,後頭又追上個小太監來,“王爺,還有位姑娘……”
“我要姑娘做什麽?她又不是我帶進來的。”睿王爺撇下這一句就帶着他們出了慈寧宮。
出了慈寧宮,被穿堂的涼風一吹,玖荷清醒了些。
方才的确是沖動了,可是……她一點都不後悔,如果——
“羅媽媽!”
皇帝的一聲驚呼,拉回了玖荷的心緒,她擡頭一看,就見羅媽媽想要跪下去磕頭,可是才彎了膝蓋,就被皇帝拉住了手,這自然也就跪不下去了。
“這怎麽使得?”羅媽媽臉上的笑容裏帶着惶恐,“您都是皇帝了,太過失禮了!”
“您是專門來看我的?”皇帝笑道。
羅媽媽一愣,立即道:“可不是,明兒就是您的生辰了,正日子那麽熱鬧,老奴這樣的下人如何能進來,便去求了王爺,想提前一天給您祝壽。”
皇帝笑了笑,“什麽壽不壽的,我還沒滿十六歲呢。”
兩人一起笑了起來。
玖荷看着他們,有點羨慕。她掩飾般偏了偏頭,對陶行道:“咱們一會兒就能出去了。”
睿王爺一直注意着玖荷,聽見這話皺了皺眉頭,上前打斷了皇帝跟羅媽媽的對話,又将羅媽媽拉在一邊,小聲不知道說什麽去了。
玖荷稍稍退遠了一些,看見慈寧宮裏跑出來兩個太監,對着皇帝還有王爺匆匆行了個禮,很快不見了身影。
許是請太醫去了?
皇帝走到玖荷面前,道:“方才……多謝你了。”
“民女不敢!”玖荷急忙推辭。
皇帝有點惆悵,嘆氣道:“從來沒有人——”他忽然頓住了,不知道起了什麽年念頭,上下打量玖荷一眼,道:“你是第一個敢在太後面前說她越庖代俎,把持朝政的。這麽些年……我很感激你。”
皇帝說着就沖玖荷鞠了個躬。
玖荷吓得心都要跳出來了,急忙後退兩步,稍稍鎮定一下,想了想自己該怎麽說。
只是他們兩個都全神貫注的,沒想不遠睿王爺跟羅媽媽早就已經不說話了,兩人都是一臉欣慰的看着他們。
見到這個場面,羅媽媽又是熱淚盈眶,“這不是小郡主這是誰?王爺您什麽時候見過勝哥兒——陛下這麽柔聲細氣的跟人說話?”
睿王爺嘆了口氣。
心想方才在殿裏,他雖然一開始是因為玖荷已經嫁人而走了神,不過後來就完全是存着看熱鬧的心理了。
想着橫豎有他看着,怎麽也出不了事情的。
想多聽玖荷說兩句話,想知道在他不在的時候,她究竟長成了什麽樣子。
卻沒想釣出這麽兩道聖旨來,明兒就是他們的生辰了,這可真是個——睿王爺笑了搖了搖頭,看着不遠處兩個立在一處的身影,笑得分外的慈祥。
這真是個大福星!從見了她開始,雖然才半天的功夫,可是這氣運一下子就好了起來。
遇見的全是實打實的好消息!
玖荷正在回想上輩子的事情,雖然細節記不清了,但是她記得上輩子第一次朝臣上奏要太後還政于皇帝,正是廖将軍打了勝仗之後。
起頭的人裏肯定有廖将軍,還聯合了不少朝臣,聲勢浩大,不僅有文官還有武将,奏折寫的是花團錦簇,各種理由很是完備,一點漏洞都找不出來。
而且這麽多的朝臣……沒有幾個月是聯合不起來的,而且興許幾年前就已經開始了。
玖荷笑了笑,道:“陛下宅心仁厚,衆望所歸,現在沒人說話……興許他們在下頭憋個大的呢?也許沒兩天就能看見臣子們的聯名上書了。”
皇帝開心的笑了起來,看着玖荷手裏那卷紙,忽然抽了出來。
上頭已經有了汗漬,而且也被抓皺了。
皇帝道:“這個不算數,等我的二十四寶玺到手了,我都給你都印一遍!”
此刻的皇帝又有了幾分頑皮,玖荷不由自主笑了起來,雖然知道寶玺各有各的用途,不過還是重重的點了點頭,道:“嗯!我等着!”
羅媽媽走了上來,沖皇帝笑了笑道:“也給陛下祝過壽問過好了,老奴這便出去了。”
等皇帝點頭,又囑咐她主意身子等等。羅媽媽又對玖荷道:“姑娘您住在哪兒?我順路再送您回去。”
一個再字兒吸引了皇帝的主意,什麽叫再?只有小姐姐是跟她一起進來的,出去的時候才能用再!
這一下子,皇帝就看見了不遠處的兩輛馬車,都是睿王府的!而且還是睿王爺常用的。
皇帝的臉色一下子就不好了。
他心髒砰砰砰跳了幾下,一把扯住睿王爺的胳膊,陰沉着臉道:“王爺再留一會,朕有話跟你商量!”
睿王爺一愣,抽出胳膊道:“正好我也有話跟你說。”他使個眼色給羅媽媽,羅媽媽上前對玖荷笑了笑,道:“咱們出去吧,馬上就要到最熱的時候了。”
玖荷點了點頭,只是想想又上前一步,沖睿王爺福了福身子,道:“多謝王爺。”
她記得上輩子睿王爺扇王妃的那一巴掌,加上今天這一番……最後要不是睿王爺接過去話頭,又庇佑她,她如何能出得了太後的慈寧宮?
況且這麽看來,睿王爺心智正常,又有勇有謀,但是上輩子為什麽會被王妃蒙蔽成那個樣子?
玖荷有點擔心,下意識說了一句,“王爺保重身體,少喝點酒。”
睿王爺重重應了聲是,道:“從此滴酒——”
可惜不沾兩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氣急敗壞的皇帝拉走了。
羅媽媽看着他們的背影笑了笑,道:“咱們也出去吧。”
玖荷拉着陶行跟着羅媽媽上了她們來時坐的馬車,給陶媽媽說了他們住的客棧,又是一路暢通無阻的出了皇宮。
從東華門出來,陶行松了口氣,原本蹦的直直的身子,現如今也軟了下來。
羅媽媽看了看他們兩個一直拉着的手,掏出塊帕子來給陶行擦了擦汗,道:“快擦擦,仔細一會吹了風該頭疼了。”
玖荷急忙接過帕子,道:“不敢勞煩您,我來便是。”
只是這帕子拿在手裏,才知道是上等的絲綢,看着雖然清新淡雅,但是邊角的一圈花紋居然是雙面繡,一邊是水波紋,一邊是竹紋。
玖荷舉着帕子就停在了那裏,再一看原本雪白的帕子上已經沾了汗漬,中間出現一小塊深色的地方,她心裏嘆了口氣,又把這帕子抹上了陶行額頭。
原本身子就沒養好,一劑補藥還沒喝完,就又受了驚吓,臉色變成了慘白色。
這汗擦在手裏也是涼津津的,并不是因為熱。
“這帕子等我洗了還您。”玖荷道。
羅媽媽剛想說不用,忽然覺得這是個好機會,當下笑了笑,道:“你去睿王府找我便是,說一聲羅媽媽沒人不知道的,我跟他們都說好,你來就成。”
玖荷點了點頭,卻想到時候把東西交給門房便是。
羅媽媽笑了笑,又問:“你看着小小年紀,卻這般懂事,想必陶家老太太很是信任你吧。”
想起老夫人來,玖荷不由自主的笑了,她點了點頭,忽又覺得這樣太過驕傲了一點,有點害羞道:“也不是……”她抿了抿嘴,笑道:“我誠心待老夫人,老夫人也誠心待我。”
羅媽媽一陣又一陣的心酸,只是為了套話,面上還得裝出笑來。
“看着你跟陛下差不多大?以後就好了,我估摸着陶大人這次是必定能留在京城的,以後就有好日子了。”
玖荷點了點頭,笑道:“怎好跟陛下比?我比陛下小,我是秋天生的。”玖荷想起老夫人還有陶大人,以及那個她生活了三年,讓她知道家該是什麽樣子的陶家小院,心口一陣又一陣的溫暖。
“我是九月二十三生的。”那一天正是她去陶家的日子。
羅媽媽臉上的表情僵了僵,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是九月二十三生的。
玖荷在心裏重複一遍,只覺得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
不多時馬車到了客棧,玖荷沖羅媽媽笑笑,跳下來馬車,只是陶行腿軟了,她半抱半拽的把他拉了下來,這才跟羅媽媽道謝,牽着陶行慢慢上去了。
回到客棧的小屋子裏,陶行忽然喘了口氣,眼睛也比方才明亮了一些,看着玖荷很是輕聲說了一句。
“我……你膽子可真大。”
玖荷笑了笑,她的膽子……是死了一次才變得這麽大的,她一點遺憾都沒有,多活一天都是老天爺的恩賜,卻又不知道老天爺什麽時候回收回這恩賜……每一天對她來說都是最後一天,一點都不能浪費。
“喝點熱水?”玖荷給他的參茶裏頭兌了水。
陶行在太後宮裏出了一身的汗,連背上都濕了,方才在馬車上緊張的什麽都察覺不到,現在被玖荷一說只覺得嘴唇都要裂了,當下接過杯子,半涼不熱的就這麽喝了下去。
玖荷等他稍稍平靜一些,道:“你先歇歇,我去把這帕子洗了。”
陶行點頭,玖荷去外頭尋了點溫水,也不敢用力,将這帕子漂了好幾遍,這才又上樓來。
陶行已經睡着了,玖荷搭了帕子回來一看,頓時急了。
陶行面色緋紅,雖然閉着眼睛,但是眼皮子底下,一雙眼睛不住的轉動,手也是握了又松開。
“行哥兒!行哥兒!”玖荷一邊叫,一邊拍了他好幾下。
“啊!”陶行醒來便吓得一把抱住了玖荷,“不知道夢見什麽……黑黢黢的一片,又有什麽東西追我……”
玖荷皺了皺眉頭,搭在他背上的手只覺得汗津津的一片都濕了,急忙吩咐店小二請了大夫來,又給陶行換了衣裳。
不多時大夫來了,還是原先給陶行看病的那一位,他上來號了脈之後皺了皺眉頭,道:“原本已經好些了……只是心緒波動的厲害,我再開個清心凝神的方子吃兩天,只是這兩天切不可喝原來那補藥了。”
玖荷一陣的愧疚,道:“若不是方才我給他喝了參茶,也許沒這麽厲害。”
大夫笑了笑,道:“幾片參,不礙事的,不叫喝也是因為方子裏頭有清火的藥材,洩了人參的藥性,這參就白喝了。”
玖荷這才放心。
等送了大夫離開,玖荷回來,看見陶行坐在床上,聽見動靜擡眼看了她,“我是不是太沒用了,連姐姐都敢說話,我卻——”
玖荷急忙抱住了他,在他背上拍了拍,“你怎麽會沒用,你不知道那會兒我聽見你說我沒錯,都是你姐姐的錯,我心裏有多開心。”
玖荷說的十分真誠,陶行不由自主的笑了,只是又不敢肯定問了一句,“真的?”
玖荷點頭,“真的!”又道:“沒兩天老夫人跟陶大人就來了,到時候你見了你父親,好好的讓他教你,将來你就能跟他一樣,意志堅定,堅韌不拔。”
陶行點點頭,道:“你也累了,我們都歇歇吧。”
皇宮裏頭,皇帝死死拽着睿王爺,一直把他拉到了三省齋裏。
三省齋是皇帝寝宮裏的小書房,名字是太後取的,取自聖人言“吾日三省吾身”,只是動機就不那麽單純了。
雖然名字是太後取的,不過這麽多年下來,這裏頭的太監宮女都換成了皇帝的人,在這裏說話,是絕對不擔心被人聽見的。
一進屋皇帝就松開了睿王爺,又屏退左右,這才道:“你究竟想做什麽?”
睿王爺笑了笑,知道他這是護着玖荷,心情是無以倫比的好,道:“咱們兩個得商量商量。”
皇帝眉頭一皺,道:“朕跟你沒什麽好商量的!”
睿王爺咳嗽一聲,收起來臉上嬉鬧的笑容,道:“方才在殿裏,那兩道奏折,可以拿來用了……”
皇帝一怔。
睿王爺心裏覺得好笑,不過面上卻是正正經經的,道:“我不過是掩人耳目,這宮裏太後的耳目衆多,不能叫她起了疑心。”
皇帝果然不再追究了,只是心裏還有點疑問:哪次他們兩個在一起,太後不起疑心的?
只是睿王爺的話吸引了他全部注意力,叫皇帝無暇顧及其他了。
“先帝過繼你到膝下,卻沒記在太後名下,這個稍稍運作一番,便能說成先帝早就忌憚太後,怕她當了太後之後,心中起了別的意思。”
皇帝點了點頭,思忖到:“那先帝指派了顧命大臣,也沒叫太後輔政,名不正言不順的,就更加的容易了。”皇帝說完,又道:“只是沒邊沒沿的,怎麽提起來才好?”
睿王爺笑了笑,道:“你只說要學習先帝的奏折,叫翰林院尋了當日的底本,抄一份便是。”
“從最後一年的開始?”
睿王爺再次點頭,語氣稍稍有點奇怪,“翰林院抄書的多是才進來的庶吉士,年紀輕又滿腔熱血,就是冒着砍頭的風險,也是要振臂高呼,叫太後還政于陛下的。”
皇帝看着睿王爺,點了點頭。
睿王爺說完便要出去,只是沒想皇帝又拉住了他。
但是這次越發的找不到什麽借口,皇帝說的有幾分蠻橫,“你做什麽去!”
睿王爺笑道:“太後那樣的人,我料定她必定是先請了太醫,借口太醫的口中說出什麽氣急了氣壞了之類的說法,再缺個一兩次早朝——之後聲勢有了,這才叫人來上折子逼你低頭,叫你認錯。”
睿王爺冷笑了一聲,“都到了這個時候了,我還擔心什麽,我直接去太廟哭我祖爺爺去!她只能哭先帝,我能一路哭上去!連咱們開國的皇帝,為了面子追封的上五代鼻祖元祖,我也給他一路哭上去!”
說的很是有幾分無賴氣息,皇帝沒忍住笑了出來,只是被睿王爺看見又有幾分不好意思,仗着自己是皇帝将人推了一把,“事不宜遲,王爺趕緊點。”
睿王爺自然是不跟他計較的,只是又想若不是玖荷……皇帝許久沒跟他這麽和和睦睦的說過話了。
等到睿王爺離開,皇帝嘆了口氣,年輕的臉上顯現出跟年紀不太相符的沉重來。
他也想起一件事情來。
那道聖旨,封他做皇帝的聖旨,他能記得滾瓜爛熟,是因為天天看,日日看,每個字兒都記得清清楚楚。
那睿王爺記得的聖旨……是不是也是一樣的,他這些年雖然表面上什麽都不在乎,經常喝得爛醉如泥,但是每逢夜深人靜的時候,會不會也把那道将他過繼出去的聖旨,一遍又一遍的拿出來看。
皇帝不由得紅了眼圈。
長大以後第一次感受到了父親這兩字代表的深刻含義。
還有他最後關于翰林院庶吉士的話,皇帝自然是聽得明明白白了。
這就是說庶吉士裏有睿王爺的人,運作起來很是容易,可是庶吉士……庶吉士是一路科考,最後過了殿試的,才能被稱作庶吉士……這絕對不是一兩天的功夫。
甚至一兩年都不可能……
皇帝忽然想起來玖荷的話。
“……興許他們在下頭憋個大的呢?也許沒兩天就能看見臣子們的聯名上書了……”
睿王爺怕是從他被過繼的那一天起,就開始暗中準備,給他鋪路了。他卻什麽都不知道,一味只跟着他對着幹。
空無一人的房間裏,皇帝小聲叫了一聲父王,忽然就熱淚盈眶了。
然而一想起玖荷,他心裏又是充滿了鬥志。
他身邊的太監一個個軟的不像男人,整天低着頭,不到二十就駝了背,宮女比太監更加的不經事兒,除了會跪在地上說“太後息怒”,什麽都不會!
若是——若是小姐姐能進宮就好了!在他身邊待上一陣子,也叫那些太監宮女們看看什麽叫骨氣!什麽叫忠肝義膽!
她還會很溫柔的笑,皇帝想起前兩次看見她,想起她為那個弟弟做的一切,心裏不知道怎麽就有點酸。
半晌皇帝平複了心情,嘆了口氣,忽然提聲叫道:“王顯!王顯!”
王顯貓着腰進來,道:“陛下有何吩咐?”
“去拿了上回進貢的——”皇帝忽然愣住了,除了好酒,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喜歡什麽。
王顯見皇帝一言不發,自然是什麽聲音都不敢出的。
半晌皇帝長長舒了口氣,又道:“你說朕身邊的宮女,不對,女官,最高能封個什麽?”
王顯想了想,道:“聽說剛開國的那會兒,宮裏有六局總覽宮務,領頭的都是正五品的女官,後來又有一位皇帝太監用的順手,這女官便越來越少了,到現在只剩下尚寶局一處了。”
王顯越說越小聲,皇帝的臉色再次陰沉了下來。
尚寶局……尚寶局管的是寶玺。
但是現在二十四個寶印都在太後手裏,皇帝一巴掌拍在了桌上,吓得王顯立即跪了下來。
都是些軟骨頭!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将方才跟睿王爺商量好的理由給王顯說了,王顯小心謹慎退出了三省齋往翰林院去了,屋裏便又剩下皇帝一個人。
慈寧宮裏。
太後的心腹嬷嬷桂月指揮着宮女将太後擡到了內室的軟塌上。
等到屋裏人走個幹淨,太後立即睜開眼睛,死死拉着桂月的手,道:“我咽不下這口氣!”
桂月松了口氣,道:“您——”是裝暈?
兩人相伴幾十年,太後如何不明白她的未盡之言。當下憤憤道:“我不裝暈如何能下的來臺?那丫鬟有睿王還有皇帝護着,我如何能動她?若是不裝暈,你叫我如何收場?到了最後還是我丢臉!”
桂月想起太後暈了之後,睿王爺急匆匆上來看了一眼,便拉着幾人出了大殿,心想睿王爺怕是八成已經看出太後是裝的了。
“沒想今天叫他們兩個當猴耍了!”太後怒道,一點沒察覺桂月在想什麽。
桂月服侍太後躺下,又給她摘了頭上的冠,松了衣裳,道:“已經叫人去請了太醫,一會就到。”
太後嗯了一聲,摘下手腕上的佛珠,從脖子上伸了進去,夾在腋下,“一會跟太醫說我怒急攻心,暈了過去!”
桂月嗯了一聲,伸手摸了摸太後的脈,道:“再松些,摸不出來了。”
兩人調整姿勢,等到太後的脈搏若隐若現了,桂月這才點頭,将手松開了。
太後道:“那兩個人呢?”
桂月道:“公子坐了睿王爺的車走了,小姐我吩咐他們送出宮去了,怎麽來的就叫她怎麽走。”
太後嗯了一聲,皺着眉頭回想方才的場景,道:“睿王爺消沉了十幾年,沒想一出手還是跟以前一樣的老辣!防不勝防。”
桂月知道太後是整理思路,并不是想她回答,因此一言不發,只陪在一邊坐着。
“太監回報那丫鬟帶着小少爺坐着他的馬車進宮,我還以為他是路上遇見的,起了色心,沒想這是他的故布疑陣。”
桂月嗯了一聲,想起太後問太監那丫鬟樣貌如何,太監回了一句上佳。
“後來皇帝也來了,”太後皺了皺眉頭,“那會我便覺察出不對來了,只是皇帝又給了她四個字兒,不明不白的,我看着那丫鬟的樣貌的确是不錯,以為皇帝也——”
太後搖頭道:“沒想便落入了他們兩個的陷阱!”
“睿王仗着自己是先帝的大哥,又是宗親裏頭第一人,一直不把哀家放在眼裏!”太後怒道,連哀家兩個字都出來了。
“他今兒明顯就是等着看熱鬧,只是那會兒我被那丫鬟氣得半死,居然沒看出來!”
太後冷笑一聲,忽又皺了皺眉頭,“可是他們是為了什麽?這裏頭怎麽想怎麽蹊跷,總不會是為氣我吧?”
桂月不說話,太後苦苦思索這裏頭究竟有什麽深刻含義,只是遍尋不得,越發的焦慮了。
殿外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太後被打亂了思路,臉色又不好了。桂月急忙出去,只是許久才回來。
太後見她皺着眉頭,臉上的表情很是複雜,又許久沒說話,不由得喝了一聲,“有什麽不好說的!”
桂月被吓的跪在了地上,連頭都不敢擡,道:“睿王爺叫了禮部的官員備了祭禮,去太廟哭了——”
“什麽!”太後一下子便掀了薄被,跳到了地上。
桂月頓了頓,又道:“說是已經哭過了先帝,又往英宗祭堂去了。聽報信的小太監說,祭品準備了不下十份……”
不下十份?這是要一路哭到那一位大字不識兩個,連名字都不會寫,一輩子都給人放牛的鼻祖皇帝身上了!
“他真敢!”太後氣得渾身的哆嗦了起來,不知道抓起個什麽東西,用盡全身力氣就扔了出去。
咣當一聲,這東西落了地,正好落在門口挂着的簾子下頭。
“您請,太後氣得怒火攻心,掐了人中虎口,這才稍稍有點反應了——”
小太監領着太醫進來,正好看見“幾經救治,稍稍有點反應”的太後站在地上,手還保持着方才那個扔東西的姿勢。
咣當一聲,又有東西掉在了地上,太後低頭一看,是她用來改脈象,夾在腋下的那一串佛珠。
太醫眉頭一皺,立即就低下頭,原路退了出去。
“太後!”
屋裏傳來桂月的一聲驚呼。
這次太後是真暈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一家合力氣暈太後成就get
感謝daimei1130還有大魔王投喂的地雷。
以及這些天灌輸營養液的小天使們,今天更了肥肥一大章,希望你們喜歡,比心。
最後預告一下,男主上線倒計時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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