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水落而石出
不管經歷了多少風浪,第二次的摘星大會還是如約召開,只是光景卻與往年不同。不管怎樣,各大門派或多或少地受到了牽連,小門小派崛起的多。
現在,誰能在這次大會上嶄露頭角,誰就搶得先機。
與往常一樣,各門各派互相恭維,說應景的話卻話中帶刺。
只是這大會上少了幾個看熱鬧的普通人。
“今日豔陽高照,正是召開摘星大會的好日子,上屆就是長孫家得了冠長了好大的面子!這次不知道又有多少青年才俊一鳴驚人,我們這些老前輩不知道還混不混得下去吶!”
“百裏家主說什麽話,百裏家主人雖老但還威風尚存。晚輩們确實要仰仗百裏家主提點。”那後生極其會說話,百裏家主受用得很。
“陳少俠客氣了。現在的年輕人一個比一個精明,若是聞人方政那老骨頭還在,定然會甚感欣慰。只可惜啊……”百裏家主再沒有說下去,感嘆了一陣卻在側過頭的一瞬間露出一絲微妙的笑。
“前輩無需感傷,聞人家主逝世晚輩甚感悲默,但好在聞人少主少年多德,自當将聞人世家發揚光大。”
“但願如此啊。”
少年多德?聞人世家的敗落誰能阻止?那個才十幾歲的少主能做什麽,面對各個門派的排擠打壓和魔教的迫害,破敗的聞人世家能怎樣?
反正,是沒有人允許這個龐然大物重新站起來的。
武林盟主似乎比以前更多了幾分滄桑和憔悴,眉宇間眉節深皺,但依舊是氣度不凡。
“最近江湖事多,各大門派都遭遇了創擊,這次摘星大會提前召開就是為了将江湖的風氣正過來,武林之所以為武林,便應當朝氣蓬勃,正氣凜然!一百年前武林各路人士豪氣幹雲,為民請願,一百年後的後輩們也自當随前輩一般有仁有義,對得起一個‘俠’字!希望諸位江湖中人莫為私立而背離本質!”
說完這一長段話,有不少年輕後輩高升附和。
“盟主所言正是!我等自當為武林之義而一往無前!”
“若為私立為何來武林?我便是粉身碎骨也不做那傷天害理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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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平雁山莊的管家方冥搖着折扇,慢條斯理地站起來。
“衆位少俠義薄雲天,方某佩服,只是,”他停頓了一下,緩緩開口,“不知道見着那魔教中人還能不能有這個義氣。”
有人不服氣,“方先生這是說什麽話!我等自然奮不顧身身,力除魔教!”
“哦?是麽。”只見他右手一揮,黑衣侍衛從四面八方襲來。
風過,葉落。
“屬下拜見十一月主。”
整個會場寂靜了一瞬,又驚懼起來。平雁山莊的人卻毫無反應,顯然是早就被控制了。
“萬世窟十二月主,二十八星主,莫非閣下就是‘莫問閻王幾時到,涼風扇骨不許逃’的骨扇幽冥?”
東方飛音的聲音冷了下去,“看來這是貴教早已部署好的?”
方冥繼續搖着那把扇子,誰都知道骨扇幽冥以扇為利器,殺人奪命,不知道那扇子底下又有多少亡魂,只叫人喟嘆。
“在下真是榮幸,盟主竟然知道我的名號,果真不往此生。”
這人還真是本性如此,玩笑是什麽時候都在開。
東方飛音捏緊了拳頭,“難道閣下以為僅僅憑着幾百黑衣侍衛就敵得過我武林各派所有高手?”
“尊主的意思,自然是要将這武林正派所有高手一網打盡。”
百裏明科猛的站起來,“你魔教未免太狂妄了些!今日一來便叫你這魔頭有來無回!”
方冥半點都不急躁,甚至端起桌案上的茶杯準備喝一口潤潤嗓子,不過又放下了,“忘了,這茶中有毒。”
衆人心中皆是一驚,看着手中空了一半的茶水,心驚膽戰。
“尊主的意思,一定要将百裏前輩好好招待。”
“你……你這魔教休得猖狂!老夫自當好好教訓教訓!”說着便要拔刀上前。
“百裏前輩莫氣,晚輩說了,這是尊主的意思,其實晚輩還是十分敬仰老前輩的。”
此人又開始說鬼話。
“對了,九月主怎麽還不現身,百裏家主也好聽取些別的意見。”
九月主?
此時,一身黑衣的人走出來,身姿挺拔,站如松,冷如梅。
“姜魚。諸位可還記得?”
百裏閣主往那邊望去,看到姜魚的臉時全身一僵。
“九月主,只能怪你這同冰谷一般高度的反差,的确很難令人适應。”方冥打趣道。
“真正的桃花山莊少主是在什麽時候被調換的?”東方飛音的臉色完全沉了下去。随着真相大白,一切都浮出水面,萬世窟的陰謀盡然從那麽早以前就開始策劃,居然一路暢通無阻的行到了這一步。
“這似乎不是盟主現在應該考慮的問題,眼下,你覺得我教會如何處置你們?”
這句話一說出,全場鴉雀無聲。
忽然,一位少俠站出來,一位從不為人所知的少俠。
“雖然貴教已經占了先機,但我們也不會任人宰割!若是貴教執意要将我們逼上絕路,那我們便要拼個魚死網破!”
只要有了第一個火苗,所有的柴火都會被引燃,那遠比困在爐竈裏的火焰要可怕得多。
“這位少俠真是膽識過人,可嘆的是少俠竟然不知這‘木秀于林,風必摧之’的道理,啧啧,您這位秀木看來以後不是被我教摧就是被那些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輩摧,您可要仔細些。”方冥意有所指的看了看旁邊臉色紅潤的衆前輩。
面對這樣危難的時刻,不是他們中的任何一人站出來,而是一個不知名的年輕小輩,委實丢了面子。
那位少俠閉了嘴。
到底是涉世未深,“少俠這樣的人正是我萬世窟所需的,不知少俠是否願意加入我教?少俠且仔細想想,這裏已經被我教圍得水洩不通,嗯,所謂正派中人又有多少可以殺出重圍?”
那位少俠沉默了片刻,“我是不會加入魔教的!縱然身死,也絕不着污!”
“很好。”看來此人留不得了。
只是一瞬,那白玉般的扇骨就到了面前。
衆人只覺得那少俠必死無疑。
突變,只發生在一剎那。
什麽東西更快的襲來,那力道将那扇子震飛,落在三丈以外。
只見一位白衣女子從遠處走來,她一出現,仿佛整個世界都冷了幾分。女子體态柔美,身材纖細,姿儀得當。只是那白绫蒙住了大半的面頰,無人可看得清她的面容。
女子面帶微笑,“十一月主,既然這位少俠不願意,我們就不要勉強了。”
方冥微微彎下腰,從容地拾起地上的骨扇,拍了拍扇面兒上的薄灰。
“尊主說得極是,屬下魯莽了。”
尊主?這位就是傳言中的萬世窟新任尊主!
“這這,這就是那‘形似神仙,心似刀尖,取命指間’ 的人皮毒仙啊!完了!這下還有命在!”其中有人高呼悲嘆。
剛才骨扇幽冥的那一招又快又狠,角度刁鑽,在場的人就是那自稱高手的也接不住,東方飛音倒是有把握閃避,但卻沒把握将此人的武器擊飛。很顯然,此人的武功已經登封造極。
此時的場景,饒是武林盟主東方飛音也覺得無力回天。
東方飛音忽然感到一陣頭痛,極端的頭痛。怎麽偏偏在這個時候!近來這頭痛症愈發明顯,時不時的要痛上一陣,怎麽都好不了。
“看來盟主需要休息。”那女子又補充了一句,“虛宿星主果然功不可沒。你還不快出來!”她的聲音陡然提高數倍,厲聲喝道。
“是。”東方飛音轉頭,發現那應聲之人竟然便是與自己朝夕相伴的夫人,自己孩子的娘親!
他只覺得頭痛更加嚴重,簡直像是用一把尖刀一下一下的往頭顱裏面紮!
盟主夫人百裏悄臉色愧疚地看着東方飛音,沉默不語。
“你……你不過是逢場作戲?”
東方飛音看着她,只覺得面前這人離自己如此遙遠。
百裏悄不敢看他,“我不是百裏悄!我早就在你們成親之時将她殺了,我不過是易容成她的模樣而已!”她伸手往而後摸去,撕下一張薄薄的人皮面具。
她轉過頭看着衆人,從袖口取出一件白綢,白色的絲綢如水銀瀉地。
“白蛇是你……我早該想到,你果然不擇手段。”
東方飛音神色絕望,“你可真是為貴教付出良多。”
百裏悄看着他了然的眼神,只覺得心裏似乎疼了一下,她不由自主的向他走了一步,“不!我沒有!我……”
她想要否定,但一切都成了事實,她下毒,她與魔教為伍,一切都無從反駁,怎麽辯解都不可信!
當年她以為自己是個無情的人,無論如何都不會被感動。
鮮紅的花轎,鑼鼓喧天,人們喜氣洋洋,遠遠看着那花轎中鳳冠霞帔的女子,少女們向她投來豔羨的目光……
她站在人群裏,對此又是嫉妒又是憎恨,世人叫她白蛇娘娘,狠毒,嚣張,全無半點小女兒的柔美與嬌弱。為何一切都是如此不公平!她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絕世的武功,沒有一個疼惜着她的人。只能一個人摸爬滾打,潛行在邊緣。
她的一切都被奪走,仿佛是被遺棄的可悲的影子,行走在別人永遠不會在意的地方。
她要過一天平常普通但令所有人都認可的生活,哪怕這一切都只是一個陰謀!
可是她敗了,敗給了自己,敗給了他。
他說,卿與我為妻,我自當執卿之手,白頭一生。
只是這白頭,便真的要到頭了。
她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半點聲音也發不出,過去的一幕一幕在腦海中浮現,燈下人影成雙,被翻紅浪。
“小心!”
她回過神來,發現他緊緊地抱住她。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的頭低下去,枕在她的肩膀上,“你怎麽……”
她擡起手,卻摸到一片溫熱,染紅了手掌。
“不管你是誰……我……愛你……”這聲音如斷了線的風筝,飛去遙遠的天邊。
“飛音!飛音!你醒醒……飛音,我愛你!我沒有騙你!我知錯,我知錯!你醒過來!”百裏悄近乎癫狂,死死抱住他!
你為什麽愛我?
我不是對不起你?
你不應該死!
到底是誰讓你死了!
我要殺了他!
讓他死!
死!
百裏悄冷冷的視線掃視四周,那冰冷的,沒有絲毫溫度的眼光,那絕望的無人敢深觸的目光,如同九幽之下吃人的妖怪,死寂,黑暗,陰郁。
百裏明科收回劍,“你這妖女禍害我武林,罪孽深重!武林盟主全都是受了你的蠱惑送了命去!妖女!看劍!”
是你!
白蛇看着她,手中的白綢握緊,劍氣灌入,白綢柔韌如蛇,當年此女意氣風發,恣意妄為,曾道:“呵!我這‘巧蛇不倫佛當,斜闖半裏穹蒼’,誰人敢來擋我!”
只不過,如今這招式幾近瘋癫,來勢洶洶,全無半點畏縮,皆是以命搏命!
那慘白的練将百裏明科死死纏住,叫他半點都動彈不得。那白綢化作鋒利的劍鋒,惡狠狠地往百裏明科身上刺!
“你死啊!你怎麽還不死!我這折磨死你!你去死!我要你死!生不如死!”
百裏明科痛苦的慘叫聲傳來,“我的女兒啊!妖女!你害死了我的女兒!悄兒……爹對不起你!讓你嫁給武林盟主卻是送了命去!……救命!救命!”
不久便沒了聲響。
只見那血染紅了白練,百裏明科此人已經血肉模糊。
白蛇忽然瘋瘋癫癫地笑了起來,“哈哈哈……終于死了,死了死了!你為什麽死了!你可丢下我和我們的孩子不管不顧!不!我不會讓你死的!”她忽然目光灼灼地看着那邊的尊主。
“尊主!給我還魂丹!我要救他!我不要他死……我要救他,我知道你有還魂丹!給我……”她一步一步走過去,身體無法控制的戰栗,忽然一個趔趄摔倒在地,那染血的雙手抓住腳踝,“求你!我要救他……”
“我沒有。這世上沒有還魂丹。”白衣女子冷冷說道。
“不……你騙我!你說有!你們為什麽都要騙我!啊——”她長長悲鳴,似杜鵑啼血。
白衣女子重重地一腳将之踢到一邊,“廢物!可笑之極!”
衆人只覺得心裏一涼,莫不悲哀。
白衣女子又道:“這百裏家主已經死了,怎麽樣,你們今日還有什麽勝算突出重圍!”
衆人臉色一白。
“不過,本尊今日心情頗為愉悅,若是你們交出一人,我就放過你們如何?”
白衣女子這話一說出口,衆人都松了一口氣。
只要那個人不是我,就算交出一百個人又怎樣?
“我看那個小孩子模樣頗為不錯,正好我哪裏缺了一件擺飾,等我将他做成木偶,一定十分有趣。嗯,或者将那雙眼睛挖出來也十分不錯,放在琉璃杯中定當賞心悅目!”
說着,那白衣女子竟然露出十分欣喜的神色。
欣喜得讓人畏懼。
白衣女子指着夢昔玉,“就他,你們只要交出他,我就放了你們,怎樣?”
同樣的戲碼,同樣的要求。
令愛根骨奇佳,若是夢神醫肯割愛,我自當放過您。
若是一切都不能挽回,那犧牲一個人算什麽?只要大家都平安無事那人便是值得的!
“好!你言而有信!我們答應你!”
女子看着那一群自稱替天行道,自喻正義的人毫不猶豫的出賣別人,還十分光明正大。
“百裏公子為武林犧牲,我武林中人自當牢記公子恩情!”
“還請公子救救我們!”
“百裏公子,我家夫人還在家中相待,望公子救命!”
……
夢昔玉看着這些人,只到自己若不去是不行了,只是,那個白衣女子卻并不讓他懼怕。
“好,我答應。”
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卻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臂。
“哥哥你不要去!我不要你去!我代你去可好!”小少年死死拉住他的手,不準他走。
他心神一顫,覺得即便立即死去也不枉此生。
他用力扯下他的手,“不要擔心,我會沒事。”
旁邊的婦人早就吓出了一身冷汗,趕緊把那小少年拉回來,“死小子!發什麽渾!那妖女抓你去怎的好!”
夢昔玉只覺得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滋味兒,便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哥哥……哥——”婦人死死捂住那少年的嘴巴,不準他發出聲音。
萬世窟那邊來人,立即将他綁住了手腕。
“好,很好,今天就放過各位大俠了。”
衆人看着那女子神色愉悅,一顆心是徹底放進了肚子裏。
“你們就不想看看我長什麽樣子?”那女子又問道。
想自然是想的,只是不敢罷了。
女子慢條斯理地取下白绫,衆人斂聲屏氣。
尊主的臉,連萬世窟的人都沒人見過。
那的确是一張傾國傾城的臉,只是無人在意。
“夢……夢神醫?!”
那個稀裏糊塗的夢神醫,那個武功平平的夢神醫,那個活潑蹦跶的夢神醫,那個心慈仁善的夢神醫?
就連萬世窟的人,也露出震驚的表情!
不可能!
怎麽會是她?
到底是她僞裝得太好還是無端多變?!
夢知微微揚起唇角,“告辭。”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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