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逐出師門
翌日,天光雲影,浮世萬千。
賀清邪抱着一堆抄寫完的書卷往靈清殿過去,胡瑩一手提着小玉筒,一手幫她提着劍。
今日休沐,她本應在床上躺着阖目養神直到辰時,而後穿好衣服拉着沈柔柔在屋裏雕蘿蔔花,待到午時沈柔柔下山溜圈,她就可以去後山雲崖吹風。
如往常一般和諧美好,風輕雲淡,一成不變的日子,而昨天她卻被迫強忍着困意抄了一夜的書,時至現在還沒來得及休息。
賀清邪十分憤恨,在心裏把蘇長依裏外都詛咒了個遍,最毒的就是希望蘇長依死在床上。
不!
這樣太便宜她了!
她希望送蘇長依去刑靈室受懲,自己造的刑/罰,也叫她自己嘗嘗!
胡瑩不知道賀清邪腦袋裏想的是如何收拾自己師尊,她慢騰騰跟在賀清邪身後,臉色跟做了一夜噩夢似的,慘白如紙。
昨天在大殿裏跪趴了大半天,彎下直起,彎下直起,鍛刀鑄劍還要翻個面呢,她就想不明白,她怎麽那麽慘呢?
廣場弟子何其多,為何偏叫她一個?
一路沒遇見過人,通往靈清殿的廣場上顯得格外凄清,兩人從夙靈院一路過來,幾乎沒有什麽交流。
賀清邪性子喜靜,不愛說話,胡瑩就很識相的也沒開口,賀清邪懷中抱着滿滿當當的擇抄的書卷,胡瑩提着賀清邪的佩劍推開門,兩人進去。
殿內岑寂,了無人聲。
胡瑩身為築基期弟子,若無能驚動君窈仙尊的要事,是不會輕易進來靈清殿叨擾,昨天是她第一次進來。
她将賀清邪的佩劍,放在賀清邪懷中的書卷上,“師妹我有要事,我昨天的活還沒做完。”撇向不遠處,視線所及是被蠟油濺的一片狼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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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之,賀清邪頓時蹙緊了眉,“她吩咐你你就做麽?明明她一個揮袖就能解決的事——你如何得罪她了?”
“師妹!”胡瑩大驚道,“不可這麽說,昨日本就是我先認的錯,何來得罪之說?況且身為弟子該是對師尊心存敬意,師妹以後切記勿要再妄言了。”
賀清邪黛眉仍舊蹙緊,她的眼睛很好看,丹鳳眼黝黑黝黑的宛如蒙了一層煙塵的黑珠子,輕而易舉就能把人吸進去。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有病,但是師姐,”賀清邪欲言又止,“你真的做錯了什麽事嗎?”
胡瑩愣了愣,沒有說話。
她十四歲時有幸被地位尊崇的君窈仙尊納入做了外門弟子,再窈山一呆便是六年,可她心性軟弱,竟還不如一個比自己小幾歲的人看的透徹。她不能說是自己不如人,而是與她在同一個年齡段的弟子,大多都是如此。
所以,還是賀清邪有些老成持重。
賀清邪拉開雕着苦竹和雨筍的軒門步入,左邊一入眼便是碧海接空浮花浪蕊的屏風,繞過屏風往裏通向的是君窈仙尊的閨閣,屏風對面是君窈仙尊往日休息看書的地方。
一方小案,桌角處壘着亂七八糟的雜書,蘇長依換了一身衣服,昨日清秀絕倫的銀線浮雲霓裳褪下去換了一身水藍冰執箭袖裙,銀白發絲簡單束成高馬尾,用蓮形玉簪挽住,她支着下颚,眼神随意地看着小案正中的畫冊,另一手指尖轉着未浸墨的狼毫。
素雅安然,獨眉間那一瓣猩紅帶着嗜血的滾燙。
對方悠哉悠哉的模樣,讓賀清邪想起昨天晚上的疲憊不堪,她緊着眉頭,緩步過去,停在小案前,手指慢緩緩地松開。
嘩——
一壘宣紙随着動作也緩慢翩然散落一地,連那把佩劍最後也因沒有支撐而掉在地上,重重砸在一地紙上。
走神的心緒,瞬間被這動靜拉了回來,指尖的動作不留痕跡地頓了頓,蘇長依掀起眼皮,冷冷瞧着賀清邪,不語。
你好嚣張啊?
我果然還是想要弄死你的。
賀清邪作揖道:“徒弟的懲罰結束了,不知——師尊覺得弟子做的如何?可還滿意?”
雙眼露笑,那笑意卻未達眼底,蘇長依能感覺到那裏面的陰鹜。
“為師看你還是沒把昨天的話放在心上。”蘇長依将未沾墨水的狼毫筆擱回筆架上,“為師昨天問你,激怒我,你能得到什麽處?”
蘇長依直起婀娜小蠻的腰肢,擡手将手邊研好黑墨的硯臺端起,幹脆利落一下扔在賀清邪腳前。
啪一下,墨汁如花瓣墜落清泉,暈染了一地書卷,硯臺重重砸在劍鞘上,最後一分為二。
“既然你不知道,那為師便告訴你,”蘇長依擁着懶笑,慢條斯理地說,“現在、立刻、馬上,把你抄的東西撿起來,拿過來給為師看。”
那一刻,明明沒有淩冽的劍光,沒有被撲過來的壓迫,更沒有令人磨牙吮血的欺辱,賀清邪的所有感官還是仿佛自己身處在數九寒天,凍徹心扉的冷,沿着一夜未換的弟子服,摸爬到皮膚,蹿入血肉,封住骨骼。
她們曾如此近過,可她,好像還是不了解這個人。
這是羞辱啊,賀清邪不是沒被羞辱過,只是沒有這麽狠過。
蘇長依并不着急,慢條斯理地點着桌面佯笑,瞧着賀清邪将浸濕了墨汁的宣紙一頁一頁撿起,理好。
等撿完,一雙幹淨整潔的手也變成了烏漆墨黑的一團。
賀清邪咬緊牙關,将一塌糊塗的宣紙雙手奉上,“師尊。”
蘇長依對快要舉到自己眼前的東西不屑一顧,轉而擡手從淩亂的一堆雜書中,随手抽出一本,仿佛随口一問,“吃過飯了嗎?”
賀清邪忍不住深吸一口氣,差點忍不住将一打宣紙糊蘇長依臉上,抄了一夜書,大早上就被叫過來,吃個屁!
“沒時間吃。”賀清邪咬牙切齒地瞪着始作俑者。
“哦。”蘇長依含笑的桃花眼微微眯起,眉間一瓣桃花在細膩白稚的眉間,勝過一室光景,她勾着唇角,“把這東西抄完了就能去吃了。”
語畢,一本绀藍色書皮,上書“環佩意識”四個大字,啪一下拍在賀清邪舉着的一打宣紙上。賀清邪六神聚震,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怒目而視道:“你故意的嗎?!”
“你昨天的書是白抄的嗎?”蘇長依柔聲細語地說,臉上仍舊挂着一抹蕩人心神的笑。
賀清邪平緩着呼吸,幾乎一字字重複道:“師,尊,你是故意的,吧。”
“有嗎?”蘇長依支頤,淡笑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徒兒,難道為師對你還不夠好嗎?”
賀清邪捧着宣紙的手臂止不住顫抖,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瞠目結舌道:“你,你你……”
蘇長依勾了勾唇角,見人被氣的說不出話來,心情頓時大好。
“清邪,知子莫若母。你年幼喪母又喪父,為師便成了你唯一的親人,從小照顧你,說為師是你母親也不為過,作為母親的,又如何不想要自己的女兒出人頭地呢?”
“別占便宜了,師尊!”賀清邪斂起眸光,“我可沒有罔顧人倫強迫女兒的母親!”
蘇長依垂頭悶笑,脖間纏裹的紅色绡绫磨擦着那道疤痕,引來一陣癢意。松了松绡绫,過了一會兒,才擡頭淺笑着說:“事情終歸已經發生了呢,徒兒再怎麽怨恨也于事無補啊。賀清邪,為師只問你一句呢,你抄不抄?”
“做夢!”
“哦?那你被逐出師門了!”
“……”
話音一落,賀清邪便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丹鳳眼深處拓印的是霁月清風,是藍裳淡雅,是一頭白雪中映着昳麗的紅花。
她仿佛是被最後一句話壓倒的瘦馬,跌落于懸崖,染墨宣紙第二次灑了一地。
賀清邪一言不發,撿起劍就往外走。
蘇長依笑了一聲,沒有出言阻止,而是慢悠悠說:“日啖荔枝三百顆,賀清邪,你說吃這麽多,會不會膩啊?”
一室安靜,無人回話,落滿一地的宣紙無人撿拾成了流落在外的孤兒。
蘇長依靠在美人榻上,一頭白發散開曳地,脖間的紅色绡绫垂在胸前,她白嫩的指尖轉着方才那根狼毫筆,目不轉睛地瞧着虛空。
《疼了踢我一下by我屁股翹》的小說劇情,第二次被改了!
蘇長依有些不知所措,心裏在哭,哭着哭着就笑了,也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哈哈哈——”
真是個聰明的大寶貝呢!
就這麽把書中的大主角賀清邪給氣走了,還威脅過上清墟另外兩位仙尊,唔——難道二十多年的小弱雞生涯,要在現如今止步麽?
蘇長依一心二用,将狼毫筆通過食指繞到無名指,動作利索流暢。
“不會就真的這麽簡單吧?不會再發生什麽隐藏劇情把劇情掰回來?”蘇長依自問自答,停住了手中動作,“還真不一定呢——”
當把蠟油清除完的胡瑩,提着小玉筒前來報備,已時值巳時。
蘇長依躺着有些累,從美人榻上起了身,瞧着對方低眉順眼的模樣,心情甚是愉悅。
還是這個女弟子順眼!
“吃飯了麽?”蘇長依将方才拆下來的蓮形玉簪銜在口中,揚起的五指成梳順着銀雪白絲,衣袖自然下墜,露出骨骼清晰的手腕,白如皓月。
見之,不知為何,胡瑩手腳有些發麻,喉嚨咽了兩下才遲緩着低頭,“禀師尊,弟子早飯已吃。”
蘇長依從如瀑的銀雪中挑起一半用玉簪挽住,半晌才彎起眉眼,“馬上到午飯了,誰問你早飯了啊?”
胡瑩纖弱的身軀顫了顫,“那,那弟子沒吃。”
“正好,走吃飯吧。”蘇長依踩過看都沒看就淩亂一地的宣紙。
胡瑩徹底懵怔。
什,什麽意思?走吃飯?這,這是一起的意思嗎?
蘇長依衣裙蹁跹,曼妙的背影路過她,胡瑩受寵若驚地小碎步跟上去。
出了靈清殿,胡瑩還是有些不确定地跟在後面,小聲問:“師尊往日辟谷,如今也愛吃俗食嗎?”
話說到處,蘇長依倒是想起來了,的确是有這麽一茬,她現在身至大乘期,是馬上要飛升的人,而辟谷是從金丹期就開始的。
蘇長依想了想,淡笑說:“不是愛吃,是有些嘴饞。”
“這樣啊。”胡瑩不自覺觸着鼻尖,看着前路問,“師尊,清邪師妹方才惹到師尊生氣了嗎?我方才看她一臉,不善地是往雲崖那個方向去的。”
蘇長依聽到“賀清邪”這三個字裏任何一個兩個三個字就眉心亂跳,那是一種下意識抵制的反應。
她皺緊眉頭,停住腳步側身看她,“無緣無故提她做什麽?”
“啊!”胡瑩條件反射地躬身,“徒弟知錯,還請師尊勿要生氣。”
蘇長依:“……”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她橫在腰間的指尖勾了勾,輕笑道,“方才,你看見內室地板上快成了天女散花的宣紙了麽?”
胡瑩右眼跳了跳,默默點頭。
“不錯不錯,為師看着膈應,你去把那收拾幹淨了再去吃吧。”
“……”呵,呵呵,呵呵呵。
看着遠去的妙麗背影,蘇長依恝然而立在,指尖摩挲着指尖,觑向方才的路,青青石階掩在草坪中,不知盡頭。
良久,調轉個方向。
作者有話要說:
#辣個想做母親的蘇長依#
賀:師尊自己不會生麽?!
蘇:我一個人怎麽生?
賀:你一個人怎麽生?你不會再找一個人和你一起生?!
蘇:……拼,一下?萬物皆可拼。
【注~小作話借了兩個梗】另,原本的小作話沒了,現編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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