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四折 洞房花燭
今天望舒十分憤怒。
往日三日一信的昭朝已大半月沒有音訊,皇帝老兒還要她去接待新科狀元。
呵,想把我早早嫁出去,斷了我奪權的心思。
想都別想,我遲早要登上那龍椅,迎娶我的心上小太陽。
拂開重重帷幔,轉過層層屏風,她看到那影綽綽的背影。
大紅的衣服,墨染長發,身高腿長,腰細如柳。
她恍惚了一下。
十八歲,我的小太陽也這般大了吧。
聽到聲響,那人回身行禮,聲音低沉溫柔,仿若有人執羽毛在心上輕撓。
望舒一時驚慌,踩了一下過長的裙擺,晃了一下。
那人迅速傾身過來,将她籠在了臂彎下。就像無數次夢中那樣,她将她的蝴蝶環抱在臂彎。
只是這次,她碰到了溫軟皮肉,而非漫天流光。心髒是溫暖的,而不是午夜夢回的冰冷空落。
望舒擡眼,瞧見了劍眉星目,五官精雕細琢,美得雌雄莫辨的人兒。
若是潘安在世,也不過如此吧。
五年前那個溫柔小孩的眉眼已褪色,又仿佛昨日才看見她。那稚嫩的五官,恍惚間與這驚為天人的面龐重合。
會是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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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她,她又是如何躲過戶籍審查,如何在這教育不平等、封建禮教壓迫深重的世界博覽群書,拔得頭籌的?
她起身,心中百感交集。
“狀元郎玉樹臨風,正儀态,美姿容,我見之頗為欽慕,不知可否明日到公主府一敘?”
欽······欽慕,你對所有好看的人都這麽說嗎?
昭朝的臉扭曲了一瞬,低頭行了禮。
“求之不得。”
去了,我就不會走了。
次日,公主府後花園,公主與狀元郎相對而飲。
望舒托着腮,肆意地打量着對面的人,目光撫過她的每一寸肌膚,還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嘴唇,翡翠色的眼睛蕩漾出笑意。
“狀元郎是哪裏人呀,那裏的山水好養人,生了狀元郎這般冰肌玉骨的好模樣。”
這麽多年了,你這是還沒學會以酸腐禮節待人嗎。你······一直這般與肖想你的人相處?
昭朝皺了皺眉,眼睛從面前的酒席擡起來,帶着些許惱意看着身前人。
“臣祖籍朗州。窮山惡水,不足挂齒。到是長安金雕玉砌,養出公主這般梨、花、帶、雨,媚、色、天、成。”她一字一頓地說道。
朗州。
水上。
孔明燈。
書信。
五年的歲月呼嘯而過,那個面冷心熱的小孩從水裏撈出了破碎卑賤的她,粘了起來,告訴她,想要的東西,去争,去搶,即使粉身碎骨又何妨。
那人教她收起自怨自艾,教她在這深宮紮根生長,教她在污糟人心裏踏出一條通天歧途。
漸漸得,她生出了別樣心思。
但她,自慚形穢。
小太陽一如既往得純粹幹淨,自己卻因年少輕信,便宜了一個人渣。
她沉默了,一杯一杯灌着酒。
昭朝見她收了嬉笑媚态,翠綠的眼睛仿佛抽了生機,熟悉的破碎感像一把驽鈍的刀,一下一下剮着她的心頭肉。
“公主可有心上人?”昭朝柔聲問。
“沒有。”望舒沉吟半晌,答道。
還好還好,沒有人捷足先登。昭朝眯起了略帶桃花的眼,勾唇淺笑,露出了淡淡梨渦。
落日溶金,流淌的色澤勾畫出眼前人的眉眼,那人深黑的眼眸鍍上一層金色。被她淺笑看着,會讓人徒然生出一種被深愛的感覺。
望舒的自卑果然被打斷,愣愣地看着眼前人。
“但是,我有。”昭朝笑着說。
鋪天蓋地的醋意淹沒了公主,她哼笑一聲,道:“是不是你那青梅竹馬的李郎,你冒大不違當上狀元郎,不會也是為解救他吧?”
“我的心上人,是我的青梅竹馬。”
昭朝慢慢搖晃着手中的酒,輕緩地說道。
“我的心上人,穿着灼灼霓虹羽衣,有着名貴的綠眼睛。”
“我的心上人,她告訴我,蚍蜉撼樹而死,好過做金絲籠中的鳥雀,在溫軟的熏香中過長壽而溫順的一生,擡頭望不見青天,只見那缭繞的煙霧。”
昭朝傾身湊近,鼻息與心上人交疊在一起,暧昧而溫柔。
“她祝我年年歲歲長安樂,願望成真。”
“我啊,就跨過關山,來尋我的安樂了。”
她說話時吐出的氣流像羽毛般蹭着望舒的耳朵,使熱意攀上了她的耳尖。像霜雪落梅,好看極了。
“我的望舒,既然你還沒有心上人,能試着喜歡我嗎?”
望舒終于從震驚與羞澀中回過神,仰頭用團扇擡起她的下巴,伸舌舔了一下她嘴唇。
“沒有胭脂呀,昭朝嘴唇為什麽這麽紅?”
昭朝盯着她“天真”的笑臉,不負衆望得紅透了臉。
第二天,皇帝宴請文武百官,當衆為狀元郎與公主賜婚。
滿朝文武喊着郎才女貌,稱道聖上英明。
九月初三,郎騎紅馬,妻被綠裳,打馬游街,拜過天地高堂,飲下交杯酒。
昭朝雙手微顫地掀開望舒的紅蓋頭,心上人彎着眉眼,松林般的綠浪蕩漾着,将昭朝包裹在其中。
昭朝心裏倏的一軟,重重鋼鑄城牆層層坍塌,一腔孤勇蜷起了觸角。我,我什麽也不要了,不想那權柄,不想那改革,不想那煎熬衆生,不想那北境匈奴不想那将傾王朝,作長安城下的一只蝼蟻,與愛人在大霧下愚鈍而平凡地過一生,該多好。
正愣神中,望舒站起了身,嘴角笑出了尖利的虎牙,将紅蓋頭折成長條,系在了昭朝眼睛上,趁她沒反應過來按着她肩膀将她壓在床上,低頭舔着她紅透的耳尖。
隔着蒙蒙紅霧,昭朝感到那人低下頭,從她喉尖舔到前胸,嬌媚而強勢地聲音在耳畔萦繞。
“本宮好不容易将我的小太陽娶回家,春宵一刻值千金,今天念你還是第一次,就溫柔點,下次我們上龍椅,可好?”
“你······想嗎?”昭朝不知幻想了什麽,臉整個像剛出爐的蝦子,仿佛冒着熱氣,勾得望舒又趴上去咬了一口,邊笑邊點頭,“想啊,想瘋了呢~”
然後,昭朝“嬌怯”地将手覆上了她的腰,望舒便覺腰肢一軟,一陣天旋地轉,紅蓋頭就綁到了自己手上,眼前人由上方逼近。
“公主既然如此熱愛歡好之事,做驸馬的,自然要舍命奉陪了。”
公主咬着牙,驸馬扶着腰,紅燭燃盡,被翻紅浪。
後半夜,公主叫嚣着要壓倒驸馬,結果坐在驸馬胯上直不起腰來,最後讓驸馬哄着、揉着腰躺在了床上。
“我下次一定壓了你。”望舒像氣鼓鼓的貓兒,揮着爪子威脅鏟屎官。
“好~快睡吧,別累着了。”鏟屎官則伏底做小,順毛撸着貓貓的毛。
昭朝聽着枕邊人逐漸平穩的呼吸,擡眼望着繡着八條龍的婚帳。
她和她的心上人都不是癡愚之人,亦不是超脫之輩,不會甘願塞住視聽,碌碌一生。
她們若棄了這一切,在世俗重壓下,相守也做不到吧。
我們的路,注定崎岖不堪,只希望上天垂憐,讓我們多相伴一些時日。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同聲若鼓瑟,和韻似鳴琴。
食共并根穗,飲共連理杯。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第二天,昭朝打水幫她擦淨了身子,悄悄穿戴好,低聲吩咐下人拉好帷幕低聲講話做事,莫打擾到公主休息。然後将事先咬破手指染紅的白帕交給嬷嬷。
早朝過後,昭朝又急忙趕回家,見望舒正在束發,心又軟成了一片汪洋。
她為她描了眉,她為了她結了發,她細細吻遍她的眉眼。
不知何時起,驸馬得了個寵妻的名聲,公主得了個訓夫有道的名聲。
事情是這樣的。
公主成婚三年,驸馬不聽歌舞,不逛花樓,不納侍妾,皇帝感念她的忠義,贈了公主府一批歌舞伎。
公主饒有興致地吃着驸馬剝的葡萄,銀鏈赤腳踩在驸馬懷裏,笑眼彎彎地看着下方樂音靡靡,百花齊放。
昭朝牙龈又酸又癢,眼睛卻固在了那盤葡萄上,不敢移開半分。
過了一會兒,她忍無可忍地抓住了在眼前晃的白爪子,湊近那人耳側,輕輕說:“你若想看歌舞,我跳給你便是,看旁人幹什麽。”
望舒慵懶的眼中突然迸發出晃眼的光,像偷腥成功的貓,揮手散了衆人。
據說驸馬給公主跳了一段劍舞賠罪。
實際上,公主先着霓裳羽衣翩翩起舞,而後扒下驸馬的衣服,讓她穿上了薄如蟬翼的黑色羅裙,教她跳了霓裳羽衣曲。
她們像紛飛的蝴蝶,繞梁盤旋,向着瓦縫的光飛去。
昭朝因長時間服藥,出現了嚴重的頭暈、顫抖症狀。望舒好說歹說,在結婚底五個年頭讓她停了藥,每日束胸上朝。
望舒喜甜食,昭朝嫌小攤點心太油膩,學着做蓮花糕、粽葉粥,泡茉莉花茶等,每天上早朝前蒸上,下了早朝就擺在她案側,日日如此,細水長流。
皇帝在第四個年頭就駕崩了,太子荒淫暴戾,被兩人架空禁足與東宮,公主力排衆議登基為帝,年號朝望。
驸馬則官拜宰相,進行大刀闊斧的改革,削八十八列侯,改恩蔭為三代,輕徭薄賦,整頓新軍,設女子學堂,規定女子可科舉封官。
改革雖艱,好在大部分都執行下去了。
因兩人一直無子嗣,于是将太子的三子一女收入宮中教導,并承諾國家富足後便退位給太子。
那三個男孩,長子魯鈍,十五背不全弟子規。次子頑劣,指着女帝罵牝雞司晨,指着驸馬罵軟弱似婦人,氣得昭朝将他打個半死扔出了紫禁城。幼子維諾,整日低頭哭泣。
女孩今年九歲,眉眼已顯華貴绮麗之色,耳聰目明,志向遠大。
她認真理解背誦晦澀的古文,不怕勞累地晨起随軍上早課,尊女帝為君上,敬宰相為師長。昭朝受了她的茶,給她改名為昭,名殷昭。
願她續日月之輝,普照大地。
成婚九年,邊關告急。昭朝自請随軍,遠赴漠北迎敵。
後方權貴又蠢蠢欲動,官官相護克扣糧草。帝王震怒,下令親自押送糧草辎重,赴前線支援。
朝臣山呼萬歲,阻其前往。
帝王道:“寇可往,我亦可往!”
作者有話要說:
結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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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