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她一将自己的要求擺出,陶汝衡明顯有些為難。

那幾個須發花白的文士,又驚又怒,看上去幾乎都快昏過去了。

偏在此時,一道低沉的嗓音猝不及防地響起。

“好。”

什麽?

張幼雙懵逼地看向聲源,看清對方是誰之後更驚訝了,竟然是那位俞先生。

張幼雙大腦有些混亂。

沒有想到這位俞巨巨竟然會替她說話,還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那幾個文士果然也愣了一下,下意識道:“俞先生!”

而那位俞先生卻移開了視線,不去看她。

陶汝衡旋即回神,笑呵呵地打着圓場:“既然這是娘子的意思,我們遵從便是了。”

這幾個老頭兒似乎還有所怨言,可這位俞先生明顯是在書院裏說得上話的,說話的分量貌似還不小,二來又礙于面子,不好在她這個外人面前争執,只好閉上了嘴,臉色有點兒寒峭。

就這樣,糊裏糊塗間,像生怕她反悔似的,張幼雙就這麽被動地敲定了這件事。

“月俸2兩銀子,依娘子之意如何?”陶汝衡問。

張幼雙點點頭道:“我沒問題。”

等走出春晖閣的大門,一眼就在牆根處看到了幾道鬼鬼祟祟的身影,正是之前那幾個少年,不知道附耳在偷聽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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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幼雙輕輕地咳嗽了兩聲。

幾個少年猛然擡起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果斷賣隊友,将張貓貓抛下,溜之大吉。

“娘子再見!”

噗。張幼雙有點兒哭笑不得。

“衍兒。”加快了腳步,走到了張衍面前,張幼雙看了他一眼,“都聽到了?”

張衍問道:“娘以後要在書院教書了嗎?”

“開心嗎?”張幼雙趁機薅頭毛。

張衍唇角微彎,烏黑的眼睫一顫:“開心。能時時刻看到娘,我很高興。”

“诶好。”張幼雙牽起貓貓的爪子,“餓了麽?我帶你去吃東西?”

左右張望間,忽然,張幼雙又看到了一道身影從春晖樓內走了出來。

半垂着的眼簾兒,沉靜的面容除了那位俞先生還能有誰?

張幼雙捏了捏張衍的手掌,“等等,我去找你們夫子說個話。”

于是飛快湊了上去,“那個,俞先生。”

男人擡起眼,黑黝黝的眼睛看向了她,像是兩丸黑水銀。

他垂袖立着,往後輕輕退了半步,這才颔首道:“張娘子。”

明顯的保持距離的架勢。

張幼雙也沒在意,像許許多多家長一樣,有點兒不好意思:“多謝你剛剛在春晖樓幫我說話,我想問下 ,衍兒的成績怎麽樣?”

俞峻微皺着眉,一言不發。

有關張衍,他有很多想說的話,身為夫子,所必須要說的話,但一個隐秘的念頭又促使他沉默下來。

這個念頭好像在說,不,其實根本無需說這些,其實是他自己想要多說。

他是夫子,不是張衍的老子,是他逾越了。

于是,他頓了頓,克制了下來,半晌,才擡起眼,颔首道:“張衍他頗為勤勉。”

這、這就沒了?張幼雙懵了。

“那個……”

本來想說麻煩老師好好管教。可是想着自己都來當老師了,好像也沒說的必要了。

張幼雙只能胡亂點了點頭,“麻煩先生這些日子以來的照顧。”

同這位俞先生告別之後,張幼雙看了張衍一眼,撓撓頭,遲疑地說:“……呃,你老師是不是讨厭我?”

張幼雙敏銳地能感覺到,俞峻先生對她的态度有禮中含着些若有若無的疏遠。

可這也不對啊!剛剛在春晖閣內這位俞先生明明還幫她說過話,她還蠻欣賞這個高嶺之花款的俞先生的。

這次家長會可以說是收獲頗豐,回到家裏張幼雙做到桌子前,再一次翻開了自己的筆記本。

咬着筆杆稍微整理了一下語言,這才端端正正地記下這段時間的收獲。

接下來的目标就是趕快把房子的事兒辦妥,然後再在九臯書院站穩腳跟了。

接下來的這幾天時間裏,張幼雙就奔波在了住房這件事兒上。在忙活了十多天之後,終于讓她挑中了一間滿意的住宅。

就在九臯書院附近,幹淨整潔,基礎設施到位,交通十分便利,這樣她上下班都方便。

在手續簽訂妥當之後,直接就交付了全款。

那一瞬間,張幼雙內心五味雜陳。

這可能就是一個社畜奮鬥一輩子的終極夢想吧。

夢。

又是個夢。

自從那天知味樓驚鴻一瞥,俞峻他就開始常常做夢了。

夢到了十裏紅妝。

俞家京城那處老宅,不再似當初那般寥落衰敗,倒是齊整幹淨,有了些人氣。

階下雜花,燭火煌煌,星流如海。

紅蓋頭被掀開,燭火映襯下,足将對方的臉看得一清二楚。

坊間常傳他樣貌生得好,風骨天成,也曾有些閨秀相中他,暗托小婢找來他的詩文過目,贊他文采華溢,見地精深。

不過流言三人成虎,他一直未曾覺得自己樣貌有多出衆,未曾對自己上過心,也未曾對旁人上過心。

此時蓋頭下的人,卻令他微微怔住了。

這是張氏。

她烏發垂落肩頭,烏黑的眼睛彎彎的,眼睫一垂一揚間,便有些微燭火灑落在蝶翅般的雙睫中,如錯金,熠熠生輝,轉瞬沉入落星湖般的眼底。

眼前一晃,眨眼間,夢裏他已與張氏成親十餘載,育有一子,取名衍,字道一。

所謂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之意,與“衍”字可算貼切。

年少時的戀慕早已沉澱為對待至親之人的習慣,日子卻依舊沒怎麽變。

他從書院下學回來,打起簾子,正好與簾子下的少年目光相撞。

少年擡起臉,有些錯愕,有些驚喜,眉眼彎彎地笑道:“爹,你今日下學好早。”

這是張衍。

而夢裏的他竟再自然不過,默認了這個稱呼,神色如常,微微颔首說,“你娘呢?”

張衍溫聲道:“娘正在屋裏寫字呢。”

他走了過去,低眸去看她在寫些什麽。

張氏坐在桌前,穿着件無袖的夏衫,看到他走進來,歪了歪臉,語氣熟稔自然,嗓音輕快:“怎麽沒去書院。”

“今日下學早,回來陪你們。”

白紙黑字,仙姿飄逸。

“暴雨生涼。做成好夢,飛到伊行。幾葉芭蕉,數竿修竹,人在南窗。傍人笑我恓惶。算除是、鐵心石腸。一自別來,百般宜處,都入思量。”

……

俞峻從夢中驚醒,兩鬓潮濕。

這個荒謬滑稽的夢,簡直比赤-身-裸-體站在鬧市中,受人鞭打,還要令他難堪。

長久的性壓抑帶來性渴望,然而這性渴望的對象竟然是他人|妻、他人母。

在這一刻,欲望如鞭,如雨般條條鞭打在心上。

他下意識地看了眼書桌。

這書桌上自然什麽都沒有寫,只有滿目的聖賢書,仿佛寫着“禮義廉恥”四個大字。

他竟然夢到了張氏與張衍,夢裏竟欲取而代之他們二人的夫婿、父親。

俞峻蹙眉捏了捏眉心,企圖從将心神從這沼澤般的夢境中拔出。

他幾乎凝立在桌前,冷峻深刻的輪廓映照着燭火,眼前卻好像有個人影坐着,輕快地拔下來玉釵去挑亮燭火。

于是那歸隐田園,和樂溫馨的畫面如鏡片般飛快崩裂。

又只是孤身一人。

俞峻如雕塑般地凝立了半刻。

他能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做這個夢,許是少年時的經歷使然,他心中恐怕一直盼望着能成家立業,回到家裏不是冷冷的一方素壁,有熱飯、熱菜、燭火,還有燭影下的人,而非形單影只的一個。

生活雖不富足,但衣飽無憂。

他将愛情神聖化、崇高化、理想化,不納妾,不賞歌舞,不往來于秦樓楚館之中,也願日後若妻子先于他亡故,為其守貞。

夫妻相對,白頭偕老,是精神的共振,靈魂的共鳴。

然而這個肖想他人的妻子的夢,似乎暴露出了他的虛僞、矯飾,愈發令其不堪。

俞峻沉默,羞愧地皺起眉,幾欲嘔吐,半晌才站起身,伸出手将桌上的一個紅木匣子拿了過來。

一封封,全是前些日子往來的信箋,懷揣着莫名的心思,被他細細撫平了折痕,收好,像是扣入心房深深處,鎖住那細微的悸動。

此刻,他将它們拿出來,付之一炬,連同扼殺的還有那悸動的性|欲。

第二天,回到書院,他幾乎一踏入明道齋,目光就不受控制地落在了張衍身上。

那個荒謬的夢,他這個學生竟然成了他的兒子。

少年未有所覺,安安靜靜地坐在桌前念着書。

每每看到張衍,他心上總會浮現出一種奇特的感覺,如同冥冥之中的牽引,可這不是他妄圖鸠占鵲巢,取而代之的理由。

就在這時,張衍似有所覺地擡起眼,目光相撞的剎那間,兩眼裏露出了點兒驚詫之意。

旋即彎了彎唇角,眸光異常溫暖:“先生。”

如同夢中。

那一刻,俞峻終于不可自抑的,垂眸綽步而去,身影不仔細看絕對看不出那僵硬和尴尬。

結果剛一轉身,就撞上了個不速之客。

陶汝衡詫異地看着他腳步匆匆:“怎麽走這麽快?”

俞峻渾身一凜,掩飾性地頓了許久才開口:“記起一樣要事。”

陶汝衡沒有生疑:“你下午沒課吧?”

這讓俞峻松了口氣,也能定了定心神,盡量平靜地,一如往常般冷澀沉硬地問:“何出此言。”

陶汝衡笑着從袖子裏拿出文書樣的東西,“這是張娘子的文書,若你下午沒事,煩請你幫忙送過去。”

俞峻幾乎下意識地要拒絕。

但很快又改換了主意。

既已下定決心斬斷這是是非非,就不該回避,理應直面去做,更何況在這此之後他還要借張幼雙行事。

将信遞給他後,陶汝衡這才似感慨地嘆了口氣:“我本來還以為你會拒絕。”

俞峻并未否認。

選定了一個良辰吉日,将東西收拾妥當,張幼雙從杏子巷搬了出去。

東西有點兒多,古代又沒有什麽搬家公司,只能雇上幾個短工幫忙。

一大早,張幼雙就揣上了錢,七拐八拐,來到了越縣附近的“人力市場”。

這些“人力市場”散布在街角巷口,幾乎随處可見。

髒、亂、差這三個字足以概括,污水在地面上四溢。

這些等待着出售自己的長、短工們就或蹲着,或站在牆腳壁頭,或幹脆摘下草帽墊在了屁股底下,直接打了個地攤。

皮膚黝黑,脊背馱伏,穿着補丁疊着補丁的土布對襟褂,露出消瘦的肌體,腰間揣着煙槍,沒人的時候就一邊吸上一口,一邊兒和同伴說着點兒閑話。

有人來交錢,就像拉畜一樣被拉走。

灰土,空氣中到處是浮動的灰土。

馬車載着鄉紳老爺們在地上犁過,碾出深深的凹槽,在這飛揚的塵土中,在這些人裏,她甚至還看到了幾個年紀不大的小孩。穿着不合身的大褂子,稚氣的臉上已顯現出了精明與強幹。

說實話還是她第一次來到這種人力市場。

作為一個出生高知家庭的,自小生活優渥的幸運兒,張幼雙張了張嘴,匆忙避開了視線,一時間竟然不敢去多打量別人的苦難,這更像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冒犯。

就在這時,一個幹瘦得老人,放下了煙槍,步履蹒跚地向她走了過來。

一股混雜着汗味兒、煙塵和熱浪的味道撲面而來。

老人眼窩深陷,臉龐的皺褶猶如深深的溝壑,言語有些急促,不自覺地搓着手指道:“娘子招工?”

這個模樣很容易令人聯想到爺爺輩的人,張幼雙下意識地點點頭,“搬家。”

她話音剛落,又有幾個長手長腳,腳掌寬大中年男人走了過來,與她攀談。

“娘子要搬家?一天二十五文,什麽都能幹。”

那老人似乎自知競争不過,沉默了一瞬道:“一天二十文。”

看了一眼面前的老人,又看了眼眼前的男人們,張幼雙将心一橫,看向老人道:“一天二十文?”

老人怔了一下,臉上露出了顯而易見地欣喜之色:“一天二十文。”

接下來,張幼雙又點了三個男人,這才回到了杏子巷。

她東西有點兒多,主要是書,張幼雙也不忍心看着爺爺輩的幫自己搬家,幹脆自己捋起袖子,紮了個馬尾。

好在單身女青年,文能坐電腦桌前敲鍵盤寫教案,武能自己搬家換燈泡兒。

老人雖然年紀大了,腿腳也不利索,但身材精瘦,有一把力氣,看得張幼雙忍不住感嘆:“老人家,身體好啊。”

“不行喽,不行喽,年輕的時候……”許是找到了工作,老人笑眯眯地說,“一頭200多斤的豬掉在糞坑裏,我能徒手給它拽出來。”

這動靜有點兒大,惹來了不少杏子巷的原居民旁觀。

曹氏和幾個婦人遠遠地站着看,手裏還抓了一把瓜子兒,臉上表情那叫一個複雜。

咔——

一嗑,一吐。

曹氏神情有點兒古怪,強壓下內心翻湧的情緒。

搬走了最好,搬走了免得在跟前晃悠招人煩!

身邊有婦人感嘆道:“雙雙有出息吶,自己又買了新房。”

曹氏強笑道:“只可惜身邊兒沒個人照顧。”

“是,這女人弄得再好,還不是沒男人要麽?”

幾個人嗤嗤地笑出聲,似乎終于找到了優越的地方。

眼看張幼雙吃力地提着箱箧路過,有人笑吟吟地招呼了聲兒:“雙雙,走了啊?”

張幼雙歪着腦袋,輕輕笑起來,臉上還往下淌着汗。

“走了。”

這一笑,晃得這幾個婦人嫂子眼前一花,心裏又泛出了股難言的滋味。

有些人就是看不得你比她們過得好,你過得越好,她們就越堵。

張幼雙露出一口大白牙花,擦了把汗,提起箱箧,正準備繼續。

忽地,斜刺裏伸出來了一只手。

微有畸形,修如梅骨。

“俞先生?”張幼雙驚愕地睜大了眼。

面前已不知何時多出了道眼熟的身影,峻拔清瘦,中正平和,使人見之立刻就安靜了下來。

這人……!

幾個婦人登時愣住了,

她們還未曾見過這般好風姿的男人,這風姿清隽,好看得簡直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

曹氏怔愣在原地,竟如看呆了一般。

這不是那個俞先生麽??

這俞先生和張幼雙是怎麽回事?

俞峻目光落在她鬓角,又移開了,眉頭擰起,不去看她,說明了來意:“張娘子,陶山長囑我來将文書送你。”

許是看不過她一人搬這麽重的箱子。

他眉頭舒展了些,道:“我來罷。”

便搭着眼簾接過了她手裏的箱子。

張幼雙愣了一下,下意識道:“不用,我來就好了。”

卻對上了那雙烏黑清冽的眼仁,一時間竟然連說什麽都忘了。

呆愣愣地拔腿跟上了對方的腳步,亦步亦趨地跟在這位俞先生身後。

張幼雙正出神間,俞先生突然停住了腳步。

砰!

一頭撞到了對方的脊背上,張幼雙心裏咯噔一聲,大腦木了一瞬。

那一瞬間仿佛被男人的氣息包圍了,就像是風雪中的梅花香,寒意透骨,香中帶清,清中含冷,不膩不甜。

“抱、抱歉。”心在那一瞬間幾乎跳出了嗓子眼,張幼雙捂住鼻子,讪讪地紅了一張臉。

目光胡亂一瞥間,忽地看到俞峻提着的箱子,手指彎曲間,隐約可見這掌心薄薄的一層繭子。

這個時代的書生多是手無縛雞之力,沒想到這位俞巨巨體力竟然不錯?

還有他曲蜷的“冷峭”的手指,用“冷峭”或許不合适,但這位巨巨給她的就是這麽一種詭異的感覺。

幾乎沒費什麽力氣,幫她把箱子搬上租好的牛車上後,俞峻又折返了回去,看了眼老人,眉頭擰了起來,沉聲說:“老人家,我來幫你。”

老人微微一愣。

這看似文人打扮的男人,卻已然半蹲下身,熟稔而流暢地接過了他肩膀上的擔子。

男人瘦勁如鐵,袍袖沾了不少灰土,腳掌寬大,行走在炎炎烈日下,整個人灰撲撲的。

……俞巨巨不會誤以為她壓迫老人了吧?

張幼雙胡思亂想道。

趕緊抛開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也行動起來。

有了俞先生的幫忙,她這一大堆東西很快就都被搬上了牛車。

這時,俞峻才直起身子,除卻兩鬓微微潮濕,氣息還是冰冷如霜。

不過這個時候,張幼雙對這位俞巨巨又有了模模糊糊的認識。

似乎是個十分有社會責任感的士大夫。

長舒了一口氣,張幼雙叫來老人和另外三個工人,發了各自的工錢,還是二十五文。

又另給了五文錢的小費。

“這……”他們詫異地看着她。

老人臉上也露出了點兒驚訝之色,唇瓣嗫嚅了兩下,卻沒主動開口。

張幼雙見狀,适時地笑了笑:“天氣太熱了,這五文錢請大家喝漿水。”

大家俱都笑了起來,老人更是連聲道謝。

大抵上文藝作品都喜歡将貧苦的勞動人民,描繪得淳樸以至于愚笨,實際上這亦是一種高高在上。

窮人為了生存,不可不謂精明能幹,精打細算。

做這一切的時候,張幼雙能感覺到這位俞先生一直在沉默地看着她。

張幼雙這才硬着頭皮,轉向面對了俞先生。

“多謝先生今日幫忙。”

對方不置可否地微微颔首:“文書已送到,某不便多加打擾。”

“等等!”張幼雙脫口而出。

對上俞峻如岩鐵般漆黑深邃的眸子。

“如今已經午時了。”張幼雙擦了把曬得通紅的臉蛋,指了指天上的日頭,“不如我請先生吃個飯再走?”

啊啊啊啊她為什麽會主動說出這種話。

張幼雙內心無聲吶喊。

這算是入職後請同事吃飯嗎?!

俞峻又看了她一眼,手指動了動,“不必。”

說完,轉身就走了。

……她現在完全有理由懷疑,俞先生是不是真的對她別有意見了。

俞峻走後,張幼雙随便去面攤叫了碗面,匆匆吃了幾口填飽了肚子。

或許是入了夏,天氣太熱沒什麽胃口,又或許是……

熱得輕輕呼出一口氣,又擦了一把汗。

放下筷子,張幼雙目光一一從街邊巷口掠過,看着這來來往往的行人。

灰土飛揚。

這說書的,吞聲嗚咽插标的,穿着摞着補丁的土布夾衣,趴在地上求乞的,世情百态,各色各異。

大道坦坦,偶有鄉紳老爺們板正衣冠,乘轎而過,灑落一地的香風,掀起的塵埃遮掩住了這滿目的苦難。

等着香風散去,灰土又繼續無聲地飄散,零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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