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絕望幾乎将她淹沒,張幼雙莫名焦躁了起來,張張嘴,又憋住了,努力盯着俞峻袖口露出的那半截手指瞧。
很白,瘦勁如梅。
手控福利。
看上去好像很冰冰涼涼的,不知道摸上去是不是也涼涼的,手涼的男孩大概上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吧——打住!不準再腦補了。
視線太過突兀,張幼雙眼睜睜地看着對面這位高嶺之花同事兼上司,被她盯得手指微微曲蜷了起來。
看到俞先生那手指被她盯到收起來的時候,張幼雙絕望了。
氣氛一時變得焦灼了起來。
他其實已然做好了決定。
将張幼雙當作再普通不過的路人看待。
“克制”兩個字幾乎浸入了他的骨髓。
俞峻清楚,他對張幼雙的感情絕沒到非卿不許的地步,或者說,張幼雙各方面其實都并非他心目中所想的賢妻良母。
她有子,兒子是他的學生。
她未婚先孕,若是他年輕的時候,若是他年輕的時候遇上恐怕會皺一皺眉,敬謝不敏。
不過随着年歲漸長,漸漸也明白了人世間有許多不得已。
張衍他生父會是她的不得已嗎?不得已到了多年不曾再嫁的地步。
她何止不像他心目中溫順恭謹,于他洗手做羹湯,共他白頭偕老的妻子,她簡直标新立異到了極端怪異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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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下定了決心,不多說,也不多看,恰到好處,站着隔上幾裏遠的距離。
可俞峻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張幼雙會問出這個問題。
他唇線抿直了些,一時間竟無法開口。
他直面梁武帝怒火時,都未曾到這般如臨大敵的地步。
說不讨厭也不是,說讨厭也不是。
他頓了頓又問道:“娘子何出此問。”
他把問題踢回來了!!
張幼雙頓時後悔自己為什麽問出這麽腦抽的問題了。
“沒、沒什麽……只是先生每次看到我,好像都會皺眉……”
面前的男人眉頭下意識地皺得更緊了。
張幼雙深吸了一口氣,趕在俞峻之前,飛快地說:“我、我其實是想要多謝先生……”
“謝謝先生願意、呃……”不自覺舔了舔唇角,“願意頂着這麽大的壓力聘我來教書。
“嗯……為了不辜負先生的期望……”
張幼雙一鼓作氣地仰起臉,迎上了對方深黑的眸子。
露出了個拙劣的,元氣滿滿的笑,立下了軍令狀:“我一定不會讓先生失望的!!”
好似有半霎輕風,些兒微雪,吹入了心裏。
他的思潮在滾滾翻騰,垂下的眼簾兒更像是一種保護色。
就在這時,書院的鐘聲響了。
這鐘聲打碎了他的思緒,俞峻凝然不語,默默颔首,算是明白了對方的心意。
見目的終于送到,張幼雙深吸了一口氣,行了一禮,果斷腳底抹油開溜。
高嶺之花果然是高嶺之花,真不是一般人能招架得住的。
張幼雙捂住額角。
她真是腦抽了吧。
心裏好像有個聲音在說。
“就此離開。”
但腳步卻好似紮了根一般,靜靜伫立,直到那道身影離去,他這才轉身走開。
張幼雙一口氣蹿到春晖閣內這才略微松了口氣,正準備回到自己的工位上,鬼使神差地,經過俞峻工位的時候,卻頓住了腳步。
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發誓她沒有打探別人隐私的意思。
俞峻的“工位”很整潔也很幹淨,一張黃花梨的條桌,筆墨紙硯一概放得整整齊齊,蓮花形的白玉青瓷香爐、雕松鹿的筆架擱着墨跡未幹的毛筆。
空中仿佛都萦繞着一股淡淡的冷清的風雪松煙墨香。
仿佛能想象出俞峻他就坐在這張條桌前,垂眸批仿、備課或是處理這書院大大小小的一應事務。
這工位和對面張幼雙的簡直有天壤之別。
她的工位亂得好比狗窩,萬事只求方便,反正再亂她也能立刻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偶爾還往瓶子裏插上兩朵花,或者路上買的些撥浪鼓之類的漂亮無用的小玩意兒。
一個好的工作環境能帶來好心情,這一點身為社畜的張幼雙深信不疑。
此時最吸引張幼雙注意的卻不是這古樸自然的工位,而是工位上擺着的一本書。
封皮上《四書析疑》四個大字鮮明地撞入了眼中。
《四書析疑》……
張幼雙如遭雷擊般怔愣在原地,頭頂猶如天雷滾滾,轟轟作響,經久未息。
竟然被她剛剛随便亂猜給猜中了。
她的筆友真的是這位俞巨巨!!
張幼雙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工位上去的,大腦裏亂糟糟的。
俞先生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怪不得家長會那天,他垂着眼看她簽字看了半天。
這是認出了她的字跡。
這樣一想,當初的家長會就十分可疑了。
張幼雙立刻振作了精神,轉頭去問身邊的同事——笑眯眯的,脾氣一直很好的白胡子老頭兒,楊開元楊先生。
“楊先生。”壓低了嗓音輕輕召喚。
這個寬額方腮的白胡子老頭兒果然看了過來,默契地也探出個腦袋,壓低了嗓音:“張先生?”
張幼雙問:“咱們書院之前舉辦過文會嗎?邀請家長的那種?”
楊開元捋了捋胡子,呵呵笑道:“何出此問?這個據我所知,今年還是頭一遭。”
所以……真的是請君入甕?
敲了敲腦袋,一到了下班的點,張幼雙就立刻收拾好了東西,朝着唐舜梅的住處狂奔而去。
據她所知,唐舜梅是和俞先生認識的,他肯定知道什麽內情。
這麽多天下來,她和唐舜梅基本上已經建立了個完美的狐朋狗友式的關系。
沒想到唐舜梅比她還驚訝,切了塊西瓜遞給她。
“你竟然不知道?”
張幼雙一頭霧水地接過了西瓜,“我知道什麽?”
唐舜梅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說沒救了。
他桃花眼盯着她,唇瓣輕啓,一字一頓地說:“那你知不知道俞先生他還有個名字叫俞峻。”
張幼雙手裏的“瓜”啪嗒一下,驚掉了。
腦子裏一片轟隆隆作響。
“俞峻!!”
是她知道的那個俞峻嗎?
“是我知道的那個……那個俞峻嗎?”
唐舜梅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沒理解她怎麽會有這麽大反應:“除了這個俞峻還有哪個俞峻?”
倒吸了一口涼氣,張幼雙內心如掀起驚濤駭浪,唯有一股驚恐與荒謬之感,差點兒跳起來,大叫出聲。
唐舜梅翻了個白眼,踹了她一腳:“讓讓,我的瓜都給你糟蹋了。”
“都有驚天大瓜了還吃什麽瓜……”張幼雙想都沒想,條件反射般地回答。
俞先生,不知名的巨巨,俞峻。
她的偶像,俞峻俞尚書?!
那一瞬間,大腦裏靈光一現,她好像終于于紛亂之中捕捉到了線頭,将這一切都串聯了起來。
怪不得當初和她通信的時候俞先生會征求她的意見,原來是被褫奪官身之後一時的迷茫。
怪不得唐舜梅當初看到私印反應不對。
怪不得有如此超前的眼光,還有比正二品大員,一部尚書更熟悉大梁國家機器運轉的嗎?
偶像,你到底有幾個馬甲?
張幼雙深吸了一口氣,又坐了回去,自暴自棄地悶頭咬了口西瓜。
太失敗了,偶像在自己面前打轉竟然沒認出來。
“你真不知道?”唐舜梅突然八卦兮兮地湊近了問。
“我知道什麽啊。”張幼雙郁悶地咬了口瓜。
唐舜梅摸摸下巴,“我還以為你和俞危甫是那種關系呢。”
“哪種關系?”張幼雙敏銳地捕捉到了點兒什麽,裝傻似地偏着腦袋問。
“就那種關系。”唐舜梅笑了笑。
張幼雙想都沒想斷然否決:“怎麽可能,也不看看俞巨巨是誰。”
她這個時候的心态還是偶像突然掉馬,震驚中有點兒新奇,又有點兒八卦。
“誰說的,”唐舜梅不以為然,忽而招招手道,“我和你說……這還是我第一次看到俞危甫對人姑娘這麽上心。”
“我……?”張幼雙指了指自己,茫然地問。
“對啊,你。”唐舜梅點點頭。
“不可能吧。”張幼雙遲疑地皺眉,“他看到我一直皺眉來着。”
簡直是大悲催事件!
偶像看到自己天天皺眉。
張幼雙嘆息,撓撓頭說:“我還以為我太放蕩不羁,目無禮教,他對我有意見呢。”
唐舜梅:“有可能。”
張幼雙艱難地說:“不……不要再說了。”
唐舜梅又道:“不過你不覺得,讓一個克己複禮的人……為你打破禮教……”
張幼雙差點兒被瓜嗆到,放下了西瓜,深吸了一口氣:“我覺得你才應該去寫話本!”
“哈哈哈。”唐舜梅大笑了兩聲,眨了眨眼,掩飾性地拿起桌上的瓜咬了一口。
“不過我覺得你真的挺有希望的。”
張幼雙聳聳肩。
她又不是什麽瑪麗蘇。
早就過了攀折高嶺之花的做夢年紀了。
第二天下午,張幼雙拎着十幾杯大梁特色“奶茶”烏梅飲,飛快閃進了春晖樓。
一想到昨天的發現,她就覺得自己還是不能直視俞先生。
“哎,小張來啦。”楊開元笑眯眯地從工位上探出個腦袋問。
究竟是因為這是個架空世界,還是不論古今,熟悉之後,這職場一律都喊小X,老X??
張幼雙定了定心神,笑了一下,将烏梅吟遞了過去,大方分享道:“來了,楊老,夏天熱,喝奶——”
飛快改口,“喝烏梅飲。”
夏日炎炎,工作的時候不點杯奶茶都覺得渾身不舒服。
這大梁版特色奶茶,是用烏梅肉、砂糖漿和姜汁等等一塊熬制出來的,純天然,提前冰鎮過,裝在了竹筒裏,方便打包。
夏天喝清涼解暑。
楊開元這OPEN的小老頭兒果然無法拒絕,口齒生津間,樂呵呵地接過了,道了聲謝。
張幼雙扭身将這十多杯烏梅飲一一散發,辦公室裏的“同事”們俱都禮貌地道了聲謝,笑眯眯地誇她會做人。
目光落在手上僅剩的這兩杯烏梅飲上,張幼雙頭開始痛了。
昨天的新發現給她帶來了不小的震撼,她一晚上幾乎都沒睡好覺,一直到半夜三點這才昏昏沉沉的睡去。
此時此刻,她的偶像就坐在工位上。
俞峻的眉眼不是那種多精致的美,那雙眼如星流入海,月沉寒水,細看卻覺其深沉如夜,引人沉淪。
風骨天成不是說假。
只是在那兒,或坐或站,本身就是種意蘊,容貌反而是其次了。
看着看着,張幼雙忽覺頭皮麻了半邊,手上的烏梅飲也沉甸甸的。
買烏梅飲的時候,她承認,她主要是想送偶像的。分給同事是幌子,借機和偶像接觸接觸,近距離蹲守八卦是真。
她倒是沒存着什麽少女心思,主要還是那種高山仰止,仰望大佬的壓力感,從根本源頭上就已經掐斷了她的少女心。
面前這位,可是曾經的國|務|院副總理!!
應該不會被發現吧。
張幼雙深吸了一口氣,故作自然地扭臉道:“俞先生,烏梅飲。”
在俞峻那雙冷澈的眼看過來的時候,內心瞬間化身尖叫雞。
俞峻沉默,目光落在張幼雙手上。
昂?
張幼雙卻懵了。
好在對方收回視線,并沒有拒絕她的好意。
張幼雙如釋負重地悄悄松了口氣,飛快地溜回了自己的工位。
剛坐下來,她立刻就後悔了。
俞巨巨的樣子看上去不像是喜歡喝這種東西的。
會不會喝?應該會給一面喝兩口吧,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懷揣着這樣的心思,張幼雙遲疑地借着書本遮掩,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接過這杯烏梅飲之後,俞峻非但沒給同事面子喝上一口,竟然還原封不動地擱在了桌子上,看都沒看一眼,繼續垂着眼批改卷子去了。
張幼雙心裏突然空了一下,用書本捂住臉,長長地嘆了口氣。郁悶地暗罵了一聲,張幼雙你屬豬的吧?
真以為俞峻會因為這對自己另眼相待嗎?
正準備轉過身,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按捺住,又忍不住左看看右看看,看了一眼,兩眼。
直到俞峻忽然動了一下,似乎是擡起了眼。
張幼雙心裏一緊,趕緊鑽回了工位裏,喝了口烏梅飲強作鎮定裝鴕鳥。
好在俞峻他只是伸手去拿文書。
漫不經心地喝着烏梅飲,張幼雙轉回了視線,默默抓了兩把頭發。
啊啊啊啊這該死的好奇心。
怕被發現,也沒敢繼續看下去,将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抛之腦後,努力專心工作。
她目前對俞巨巨的感情,比較微妙。
堂堂大梁長公主,出了名的美人兒都沒拿下這朵高嶺之花,她也不覺得自己有這麽大魅力能攻略偶像。
所以哪怕知道俞巨巨就是俞峻,俞尚書之後,張幼雙的心态還是比較穩定的,充其量就是好奇了點兒的迷妹心态。
她和俞峻根本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對方是正統的儒家士大夫,端正高曠,克己複禮,風骨天成,而她懶散、鹹魚,目無禮教。
沒有可能,自然也就沒有想法,純粹賢者心态了。
飛快地喝完了烏梅飲,張幼雙就有點兒困了。
唐舜梅帶給她的消息太過重磅,她昨天一晚上都沒睡好。
在書院的工作還算輕松,不用每天開會,聽課,寫報告,和家長溝通。
在确定沒人注意到自己之後,張幼雙将胳膊枕在桌子上就開始摸魚。
昏昏沉沉地眯了一會兒,直到被人叫醒了。
迷蒙地睜開眼,入目是一雙冷冷淡淡的眸子。
張幼雙瞬間龜裂,無聲張了張嘴,她相信她這個時候的模樣,肯定堪比世界名畫“吶喊”。
氣氛再一次焦灼了起來。
張幼雙羞愧道:“俞、俞先生!”
前天還信誓旦旦說要不辜負俞峻的看重,轉頭摸魚被當場抓獲。
還是被頂頭上司抓獲……
張幼雙徹底心如死灰,趁不注意趕緊伸手擦了把嘴角。
還好,沒流口水。
事實證明她純粹想多了,高嶺之花不愧是高嶺之花。竟然什麽也沒說,只垂眸問:“這次月考的題,先生可寫完了?”
張幼雙愣了一下,在這關頭思緒竟然跑偏了。
俞峻稱呼她是……先生?
俞峻便也不催她,只靜靜地等。
張幼雙這才回過神來,突然意識到對方幹嘛來了。
書院不久就要月考,文題由夫子們各出一道兒,回頭湊一塊兒讨論。
俞峻這是在問她出的題呢。
“出好了出好了。”張幼雙忙不疊點頭。
趕緊低下頭在桌子上一陣翻找。
……
竟然找不到了……
要知道之前她桌子亂成這樣,她都能立馬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所謂忙中出錯,張幼雙覺得自己臉皮溫度開始蹭蹭往上冒。嘴角一抽:“您、您等等!”
卧槽,不知不覺間都用上敬語了。
沈蘭碧女士罵她狗窩的時候,她經常吊兒郎當地回一句“您見過狗收拾東西的嗎?”
此刻張幼雙覺得自己就好比一只茫然又無助的土狗,無措地伸着爪子在桌子上一陣扒拉。
太郁悶了。
結果越翻,翻出來的什麽廢紙團就越多。
自始至終,她都能感受到俞峻的視線落在她頭頂,平靜的,張幼雙臉上發燙,心裏咚咚直響。
穩住,穩住,一定能找到的。
好在翻了半天,終于讓她翻出來了記着考題的那頁紙,趕緊雙手奉上,遞了過去。
“找到了。”乖巧地等着這位大佬趕緊走。
那畸形的性感的手指接過了,卻沒動,而是在她面前站了一會兒。
俞峻說:“若有不明之處,其間凡百事體,先生都可與我商量。”
“诶诶?”張幼雙愣了一下,茫然了一瞬,忽地反應了過來。
有些拿不準這這話的意思,估計是客套,畢竟看俞峻的神情都沒變,便掂量着應了一聲:“诶好。”
果然是客套。
看她答應了下來,俞峻微一颔首,轉身走了,抽身走得毫不留情,幹脆利落。
張幼雙松了口氣,宛如剛剛打了一場緊急的戰鬥。
她其實還是挺喜歡俞峻這一點的。
說話丁一卯二,絕不含糊。
俗稱,說人話,接地氣。
雖說是朵高嶺之花,但絕不會不搭理人。
不搭理人的那叫眼高于頂沒禮貌。
托剛才公開處刑的福,看着桌上這一團亂,張幼雙痛定思痛,臉上溫度還有點兒燒,趕緊開始整理。
翻着翻着,卻忽然叫她翻到了前幾天寫的稿子。
以三五先生這個馬甲寫的。
……
她是豬吧!
看了兩三秒,張幼雙福至心靈,腦子靈光一現,果斷一拍腦門。
她這教學方式在九臯書院引起了争議,誰叫她人微言輕。
可是三五先生不一樣啊。
經過她這麽多年的艱苦奮鬥,三五先生俨然已經成了越縣公認的耆儒大佬。
她為什麽不“請”三五先生給自己站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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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