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靠近一點

教室裏鴉雀無聲，兩個班的人聞風左顧右盼，然後統一方向，看向最後一排。

池璃當班長也有兩年多了，從一開始不習慣在人群前講話到後來的泰然自若。

一點點磨煉出來了。

這一次卻覺得很是艱難。

盛清然順着學生的視線緩緩注視過去，盡頭是個女孩子。

池璃頂着迫人的視線起身，微微一笑：“盛教授。”

盛清然平靜地看着她。

池璃只當沒聽見他提請假的事，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我是四班班長，池璃。”

教授就是認認人，大部分學生又轉了回去，繼續盯着好看的盛教授。

盛清然掀了掀眼皮，看了她一眼，垂下目光接着翻PPT，随口問了句：“之前請病假，身體好點了嗎？”

教室中間的學生跟着盛清然的視線看過去，又轉了回來，來來回回像只小倉鼠。

池璃抓着筆的手無聲用力，膈得手疼：“好了，謝謝教授。”

盛清然從喉嚨裏溢出一聲輕嗯，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坐下吧。”

池璃坐下以後，吳晴晴遞過來紙條：“看吧，盛教授還沒有那鐵石心腸，不扣分。”

池璃沒說話，一別四年，他們陌生得很。

盛清然瞳色偏淺，鼻尖上有顆淺痣，眼尾微擡時盡顯涼薄。

池璃覺得，盛清然可能想不起來她是誰，看見她的名字覺得耳熟，才把她叫了起來。

盛教授翻開了三班的花名冊，“上課前來點下名。”

他從第一個開始念，念一個名字，底下學生喊到，在花名冊上畫一筆。

教室裏只有他的聲音，不急不緩，朗聲清潤。

池璃一下子又緊張了起來，花名冊按照姓名首字母排，她是四班第一個。

“點下四班的。”盛清然向她的方向瞥來，沒有說話，垂眸在花名冊上畫了兩筆，點了第二個人。

第二個人坐在池璃前排，跳過池璃突然被點到名，他還被吓了下。

池璃悶不作聲挺起的腰又塌了下去，軟綿綿地坐在位置上，嘩嘩翻了好幾頁書。

池璃前半節課都處于神游狀态，後半節後才也稀稀疏疏地聽進去了點。

一節課已經結束了。

吳晴晴伸了個懶腰，開始收拾東西：“不行了，即使是美人教授帶課，我的腦子也沒有這個容量。下節課還要上機。”

池璃把自己空白的筆記本收了回去。

學生陸陸續續已經出門去下節課的教室了，還是盛清然的課，換到了機房。

池璃出門前看到方霖去講臺幫盛清然關電腦，她快步走了出去，生怕被注意到。

機房在教學樓的另一角，池璃穿過走廊的時候碰到了大二的學弟鄭宇。

“學姐，上周主席說的表格你做完了嗎？”鄭宇跟在她旁邊邊說邊走，“我當時走了下神，沒聽清主席的要求。”

池璃跟他複述了一遍，內容有點多，到了機房教室門前還沒說完，吳晴晴先幫她把東西帶了進去。

鄭宇記了一下，“主席昨天說，班長要聚會了，學姐你知不知道。”

池璃小小驚訝了下，“今年這麽早嗎？往年不是期末嗎？”

鄭宇笑了起來，露出個可愛的虎牙開了個玩笑：“可能是主席對你的偏愛？”

上學期期末不好混，池璃老老實實進行考前沖刺，整個院就她一個班長缺席。

池璃歪了下腦袋，被他逗笑了：“可能？”

她這一偏頭，和拐角走過來的盛清然正對上目光，吓得池璃一下子不敢笑了。

“學姐你怎麽了？”鄭宇在她眼前晃了晃手，注意到她手裏的水杯：“快上課了，你還沒接水，我幫你。”

池璃握着杯子嗯了一聲。

鄭宇直接伸手沖向她手裏的杯子：“我說，我幫你接水。”

盛清然個子高，目光冷淡，從襯衫袖口到西裝褲角熨燙服貼，從容走在并不寬敞的走廊，渾身自帶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場，讓你只能注意到他。

池璃反應了下鄭宇的話：“啊，不用，我自己去就可以。”

“跟我客氣什麽，”鄭宇從她手裏搶過水杯，轉身正好看見了迎面而來的盛清然。

鄭宇愣了下，雖然不是自己的代課老師，但地質院上下誰不知道這位近來風頭很盛的教授？

“盛教授好。”鄭宇握着水杯，往旁邊讓了下。

池璃緊跟着他就挪。

盛清然點了點頭回應，目光偏離，淡淡地落在池璃臉上。

池璃和他對視了可能有半秒吧。

鄭宇注意盛清然拿了水杯，積極道：“教授，您需要我幫我您打水嗎？”

“不用。”盛清然駐足看了他一眼：“謝謝。”

鄭宇應了聲，轉身體貼地說道：“學姐，你快去上課吧，我一會給你送過去。”

池璃的注意力轉移，只隐約察覺到盛清然的目光還落在她身上，“不了，我自己去就好。”

池璃也不知道出于什麽心态，她沒再看回去，跟着鄭宇走了，和盛清然擦肩而過。

他們走了兩步的距離，鄭宇回頭笑着問她：“學姐，你不喜歡盛教授嗎？”

平日裏，以池璃的情商早就問了教授需不需要打水，她今天什麽也沒表示。

池璃：“沒，只是覺得盛教授如清風朗月，我怕玷污。”

鄭宇長長哦了一聲，露着虎牙走在她身側：“那學姐覺得，我這個類型比較讨喜還是盛教授那個類型。”

公平來講，鄭宇長得白淨，個子也高，打籃球的時候經常會有女孩子在旁邊尖叫，身為班長，交際能力也很優秀。

但和盛清然完全是兩個類型。

池璃私心覺得，盛清然游刃有餘的氣場，是鄭宇這幾年怎麽也磨煉不出來的。

這和是否經過社會的打磨無關，盛清然大學時在他們這個年紀的時候，行事便已經有現在的影子了，分寸感尤其拿捏得好。

池璃嘆了口氣：“讨喜的話，自然是你了。如果是盛教授，估計還沒說話就被他凍死了吧。”

“是呢？”鄭宇問：“盛清然上課這麽嚴肅？”

并不，他以前還會冷着臉，撐着下巴用指尖點點桌面：“今天寫完這張卷子，陪你去買蛋糕。”

池璃含糊地回答了鄭宇的問題，快速去打了水，回去上課。

池璃進到教室，盛清然還沒在講臺上。

等上課了，他才進來，剛才還鬧哄哄的教室一下子就安靜了。

“大家先複習上節課的內容。”

他說完話，教室就想起來點擊鼠标的聲音。

池璃一臉茫然，打開哪個軟件都不知道。

吳晴晴目光沒離開電腦：“在開始頁面上就可以找到。”

她說完想了下看向池璃，“诶，上次教授聯網裝軟件的時候，我忘記開你這臺了。你讓教授幫你再裝一下吧。”

“。”池璃：“自己可以裝嗎？”

“應該可以吧，但特別麻煩，好多人不會，教授就統一聯網了。”

池璃絕望地看向講臺上的男人。

吳晴晴笑嘻嘻的：“多好，有個機會能和教授接觸。”

池璃并不想要這個福氣。

她磨蹭了大半天，才上了講臺。

“盛教授。”她開了口，盛清然才看向她。

池璃：“我電腦沒裝軟件。”

“嗯。”盛清然應了聲，起身走下講臺，末了，還不忘眼神示意她跟上。

他沒問她坐在哪裏，徑直走向她的機位，坐在她的位置，娴熟地操作電腦。

池璃站在他身邊，恍惚間回到了四年前。

她闖了禍，可憐兮兮地站在盛清然旁邊交代“犯案過程”。

盛清然坐在她的椅子上，擡頭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樣子，突然嗤得一聲笑出來，把她惹得滿臉通紅。

池璃現在站在他旁邊，突然想起來往事，臉上都帶了薄紅。

他坐在那，吳晴晴無心學習，一臉陶醉地不斷眨眼示意池璃看看盛教授的側顏。

池璃只想告訴她，傻孩子，盛清然看得見。

他眼睛很尖。

當時她卷子上寫得很小很小罵他的話，都被他一個字一個字認了出來，讓她拿着大聲念出來。

整個卧室都是她那聲“盛清然大壞蛋”的回音。

盛清然給她裝好軟件，擡眸問她：“上節課的內容，會嗎？”

池璃抿着唇緩緩搖了搖。

他唇角似乎勾起一個很小的弧度，“坐旁邊。”

池璃旁邊還有個空位子。

她沒挪凳子，就那麽撐着半個身子湊過去。

盛清然的指尖覆在鼠标上，和她對視了一眼。

池璃不解，擡起一雙鹿眼緊張地看他，怎麽了？

盛清然垂了下眼眸，示意他們之間可以再坐一個人的距離。

池璃連忙搬着凳子小小挪了下。

盛清然還是看着她，眼尾帶了點不易察覺的笑。

偌大的教室只有敲擊鍵盤和鼠标的聲音，男人在這安靜的教室一角對着她挑了下眉。

池璃低頭看了眼，挪得大了些，一下子沒注意，胳膊撞上了他的。

她快速收回到身前。

“專心。”盛清然低聲開腔。

池璃不敢再動，兩個胳膊收在身前，小學生乖巧模樣開始聽他講。

風從窗外吹進來，翻動了兩頁池璃的筆記本。

一片空白，盛清然看了眼，被旁邊的人用了不小的力氣捂住了。

他上節課其實有特意強調過一段知識點，讓他們記下來。

池璃默默把筆記本拖回自己的胳膊下。

盛清然收回目光，也沒問她這事。

他講完問她：“會了嗎？”

“會了。”內容不難，池璃禮貌道：“謝謝教授。”

“你來。”盛清然把鼠标讓給她。

“啊？”池璃下意識出聲。

盛清然不說話，池璃接了過去，一步步操作了一遍。

看她學會了，盛清然颔首，回到講臺上接着上課。

不知為什麽，接連幾日的沉重被沖散。

池璃覺得堵在心口的那塊石頭終于被人搬走了，但她再次莫名緊張了起來。

鼠标上還有他的體溫，池璃坐在原地心跳加速。

一節課再次結束，到了午飯點。教室裏的人都着急忙慌地收拾東西，往餐廳走。

吳晴晴問她：“去吃什麽？”

池璃：“都行。”

上課後，他們沒有再有眼神交流。

手機震了震，池璃拿出來，手機指紋解鎖。

沒有一點心理建設地打開看見消息。

盛教授：【過來。】

講臺上，盛清然關了電腦，走了出去。